雨里路過了一把傘,
沒有塵埃,
莫不是風,
天不會透明的這般乾淨。
我固執地擡頭,
悄悄把指縫蓋到了天上,
然而要不是風,
光不會跑得那麼遠。
心還在走,
霧裡開出了一把傘,
我看到腳印向前的蔓延,
然而莫不是風,
身後的時光便不會大步消失。
路還是跌跌撞撞,
然而是風,
於是薄暮輕輕灑下,
傘裡下起了沙一般的輕柔。
噓,瞧~:
雲開始飄,傘一樣地飄,
我望見了最後的空靈,卻聽不到風吹。
——摘自苗栗的心情隨筆《扯風》一個數不清時日的日子,悲傷向着離別蔓延,天開始哀悼地暗掉,我啜泣在他的墳前,作最後的禱告。
“還好麼?”
我淡淡地問候他,他就微笑在淡色的石壁上,不言不語。
我知道,他說不出話了,所有能講的,不該講的,甚至來不及講的,都葬送在那日的水流裡,淹沒到破碎。
可是,我真的好想和他說說話,哪怕,只是吃一顆酸酸的酸豆,然後望着彼此,平淡地吹一吹口哨。
“風大了,如果下一次的吹拂讓我碰到你,就不要不理我,好麼?”
我替他清了清墳頭的雜草,青苔早已爬滿了他的眉梢,我無從得知他的悲喜,只看得到一低頭只有暮色,而擡頭,卻看不到光的天。
青石碑上,他還在淡淡的笑,我也微笑,輕輕抽出了指縫裡像天一樣青色的竹葉:那曾留有他手指餘溫的溼度,已經乾乾地涼掉。
“怪我嗎?”我嘆息:“我都沒有替你交給她。”
他不說話,眼裡有些清澈的責備。
可是抱歉,這是我最後的念想,容我自私一次,我不能交給竇泌,因爲我真的只是單純地,想讓自己不那麼難過地好一些。
算是搶的,也算是借的,他留給她大片的豆田,而這,已是我的僅有。
我悄悄凝望,這一方四四方方的冰涼,是雪糕一樣,涅白得天寒地凍。而那綠油油的春色,好像早就死去。我把青青的竹葉,輕輕吹響,就是一陣嗚咽的亂。
“聽得清嗎?”我苦笑:“這是我能給的,最後的心動了。”
他不曉得能不能聽到,我不曉得,他是否能聽到,只是:他又笑了,還是初見時,那麼溫暖如一的表情。
當然,這不是什麼太大的關係,因爲我一直執念的以爲:他已沉睡,但是耳朵還依舊甦醒,而那生澀的調調,是一種別樣的心聲,他終將傾聽,就像山林間汩汩的流水,終將走過無數的鳥語花香。
“幹嘛要這麼不清醒呢?死去的人,你說再多的話他也不可能聽得到,唯有活人,纔可以鮮活地談情說愛。”
粗而低沉的嗓音像沉浮於夜色的轟鳴,暗涌着鑽進了耳朵。
我愕然地回過頭去,發現阿本悄無聲息地站到了我的背後,然後緊緊地環住了我,我一眨眼就能碰到他泛着紅光的毛孔,而他呼吸裡每一次急促的喘息,都是曖昧。
“阿本?”我訝異:“你怎麼在這兒?”
他不回答我,眼睛燒着紅紅的火,彷彿要在瞬間把天燒得塌方。
危險真的來了,我皺起眉頭看着面目猙獰的他,可就在我拔腿想走的時候,他很用力地把我撲倒在寸金冰涼的墓碑上。
“你想幹什麼?”
我驚恐地牴觸,他急促的把鼻息噴到我臉上來,繼而反手一扣,我掙扎的雙手就被他用力鉗住。
“認命吧,”他輾轉到我耳邊輕喘:“除了我,沒人敢要你!”
終於,我說不出話了,乾燥的脣上蹂躪着溼熱的吻,我好像不小心睡進了棺材,嘴裡青苔的噁心讓我窒息而恐懼地踢開了他。
“好馬不吃回頭草,請你離開,”我哭着大吼:“因爲我不想要你!”
“靠!”
他抱着腿,滾在了死綠的雜草堆裡,我傻愣着咬着衣袖,慢慢蜷縮到了寸金的墳旁。圓圓的墳頭襁褓一樣地隆起,我像個孩子,把手輕輕環到了石壁上,然後緊張的情緒彷彿稀釋到了水裡,而那不顯溫度的冰涼,原來是那麼地溫暖,我這麼靠着,是那麼平淡的安心。
“苗俊就是苗俊,”他用力抖了抖隱隱作痛的腳踝,然後望着我,就這麼環起手來取笑:“放着鮮活的*不要,卻選擇去摟着一具冰涼的屍體,你真是越來越怪癖了。”
“別那麼叫我,我說了,”我糾正他:“我現在叫苗栗。”
“是麼,”他啐一口唾沫,然後把腳架在石頭上,很流氣地愚弄道:“可是你照樣喜歡男人啊。”
“現在不同了。”
“呵呵,狗改不了吃屎的惡癖,我能怎麼想你的不同呢?”
“最起碼,”我淡漠而言,最終沒有一絲*地告訴他:“我以前愛的是一個只會吃屎的人,而現在,我是一個不再愛吃屎的人。”
“哈哈哈,”他笑:“你是在說我嗎?”
“難道你不是這樣的人麼?”
我斜着眼睛望他,他沒所謂地笑。
“是麼?”他舉着大拇指,迅速地在自己的嘴角劃下去:“那我告訴你,我很懷念當年那種吃屎的味道,不介意的話,你讓我再嚐嚐吧!”
他不要臉地走了過來,我瞪着他,抱着寸金的石碑咬着牙告誡他:“不許往前走!你如果再上前半步,我就一頭撞死,你什麼也得不到!”
“呵呵,苗俊,你以爲我那麼在乎你的死活嗎?”
他挺沒所謂地癟癟嘴,猴一樣地縱身一躍,就蹲在了他用腳踩過的那塊兒大石頭上。
“告訴你,無論你是男是女,都註定是我穿過的破鞋,我扔都扔了,以後穿不到也沒多大關係。”
“那就請你離開,”我不悲不喜:“走得遠遠兒的,我不想見你,就想你也不想見到我一樣。”
“呵呵,走?!我大老遠地來,就這麼容易地走掉,我會很不爽啊!”
“那你想怎麼樣?”
“怎麼樣?呵呵,你看看這個吧。”
他不懷好意地笑着,從褐色的布包裡扯出一件衣服啪地一下子扔到我臉上來。我聞到一陣熟悉的體香,那是一種淡淡的泡沫味道,偶爾漫過的,是大山的鼻息,而這樣朝夕相伴的不陌生,讓我前所未有的恐慌。
“這是……”
我猛地一下子把衣服扯了下來,看到了一件青山一樣的綠衣,而那個姑娘,那個豆子一樣的姑娘,就是穿着這樣子的綠蘿裳行走了十餘年的空靈。
“是什麼,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吧。”
他望着我,開始無比不屑地嘲笑,我用力地揪着那間輕飄飄飄的衣裳,心悸地想起了出門前,竇泌苦澀地笑:“你放心去吧,好好地看看他,有人陪他說說話,或許她就不會那麼孤獨了。”
“你不跟我一塊兒去嗎?”我提醒她:“你去,他會開心的,只要你肯去,他一定會更開心的。”
“我……還是不去了吧。”
“爲什麼?”
“我怕我又耽誤他,我已經耽誤他一生了,不想他在走的時候還會見到我的樣子,他應該忘記我,因爲記住該記住的人,遠比記住一個不值得記住的人好多了,真的,好太多了……”
她當時緊緊地扯着衣角,那一塊兒不經意間多出的褶皺從未悲傷,而現在就這麼拽在了我手裡的,綠得是那麼地死氣而悲傷。
“竇泌的衣服!你怎麼會有她的衣服呢?!阿本你混蛋!”
我的心頃刻像繃了繃帶一樣,撕扯得緊繃繃的。
我激動地揪起他的衣領:“你把她怎麼了,你到底把她怎麼了!”
“能怎麼了?只不過是扒了她一件衣服而已,”他把頭低下來,居高臨下地俯瞰着我:“至於你想的那些事情,那應該說,是你對她早做過了吧?”
他開着過分的玩笑,我漲紅着臉瞪着他,而他卻有不爲所懼地笑了起來:“哈哈哈哈,我差點兒忘了~”
他摸着下巴,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之後把目光落到了我七分長的裙襬處:“你已經不是男人了,就算有*,那麼也只能傻看着女人想想吧。”
“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的齷齪!”
我捏着低垂的拳頭無處泄憤:“我只是一個守護她的人,爲着我愛的人,守護着他愛的人的人,所以我不許任何人傷害她,絕對不許!”
“守護?!呵呵,還真是很單純的情感呢?只是那個小妹妹不會這麼想吧,如果她知道你就是苗俊,而你留在她身邊的初衷又這麼單純,那她會失望的呢。”
“這是我的事兒,不要你操心!”
“的確,對你,我是沒什麼可費心的,可是那個小妹妹就不同了,可憐了那情竇初開的孩子喲,你說我要是替你和她做一件不至於辜負青春的事兒,那她應該會很感激我吧!”
“混蛋!她有招惹你麼,她那麼無辜,你怎麼狠心想要去傷害她!”
我用力地向他揮出了拳頭,他卻一掌穩穩地扣住了我的手:“她是很無辜啊,可是如果你能心疼她的無辜,那麼我會很開心。”
“什麼?”
我吃驚地擡頭,他冷笑着鬆開了我,我望着他伸手從腳下撫去,繼而掀起的褲腿,露出了一隻毫無生命張力的假肢。
“看到了麼,我痛恨你,爲了你我斷了一條腿,所以哪怕我不愛你你這輩子也得愛我,而你最後愛上了別人,所以我要讓你身邊所有愛你的人痛苦。”
陽光痛苦地搖晃到了眼睛裡,我看到他伸出鍍上了金色的手指,帶着一種燒焦的窒息很殘忍地指向我:“包括你。”
我說不了很多的話,因爲眼前的,曾撕碎我青春的人就站在我面前,我一度痛恨他,可是彷彿又沒那麼恨他,因爲他,那個驕傲不遜的他,那個**不羈的他,一個曾經的騙子,混球,現在變得像膠木一樣的枯澀,他望着我的眼神是那樣的怨毒,可是我心底仍尚存一絲感恩。
不管出於什麼目的,畢竟,他曾經爲我被瘋狗咬傷,之後才變得像瘋狗一樣地去四處咬人,我興許是欠他的,於這樣喪心病狂的變本加厲,我多少是應該擔待一點兒,我應付起的責任的。
只是,錯不再竇泌,她憑什麼爲了我不堪的過去,而讓自己年華初上的青春,留下永久的不堪呢?
“放了她,”望着他寫滿不甘的臉,我這麼說:“你真若怨恨,就殺了我,但請你務必放了她。”
他聽完就笑了,甚至還莫名地,滴了兩滴不多的淚在木頭架起的假腿上。那一片枯澀開始溼潤,像是對一切不幸的,最不甘的撫慰,是那麼卑微地,不起一絲震撼。
“不夠的,死是解脫,活着纔是痛苦!我要讓所有人痛苦,哪怕我得不到快樂,我也要看着你痛苦地煎熬,直到你死!”
我飄在風中的長髮無處安放,他硬是拽我過去,用力的霸道,悚然得頭皮發麻。
“我會救她,”我說:“你若執意那麼做,我會跟你同歸於盡。”
“哈哈哈,那就給你個同歸於盡的機會吧。”
像是迴盪在深巷裡悚然的狂吠,我聽到了他走遠又逼近的,那最不羈地刺耳:“我在破廟等你,如果你不來,那她就不只是被扒一件衣服那麼簡單了,如果你來晚了,那我就……哈哈哈,總之,你自己看着辦吧!”
天眩暈着隨他而去,我止步在一朵不會動的雲下,綠蘿裳開始在指縫間飄飄欲墜。
“竇泌,等我,我一定不會讓你有事兒的。”
我用力地攢緊了衣裳,然後瀰漫的不安悄悄停滯了漂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