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道雷不過就是個幌子,除了搞點聲勢,再沒別的用處了。”白鈺朝他勾了勾手指,然後擡腳繼續前行,“對於我們這種不是太聽勸告的闖入者,也許會有比天雷再刺激的東西在等着呢。”
酉時過後,天卻還沒有完全黑,西方的天際還殘留着幾絲晦澀的昏黃雲霞。蘇河躺在房廊下的竹椅上閉目養神,赤火蹲坐在她的旁邊,形似假寐。怎麼看,他們兩個都如同沒事人一般,倒是杜仲隔不了多久就看看時間,一顆心七上八下。
時值陰曆的月初,只有一彎細弦月,天上的星星倒是能看到不少,想來是因爲連日都有雨量超常的陣雨,將空氣裡的灰塵沖刷得比較乾淨的緣故。只是,這時的星象卻看得杜仲更加心煩,鬼宿星相中的那一團屍氣影影綽綽,細看中彷彿還帶了些許殷紅的暗芒。這樣的情形,在占星術中可不是什麼好兆頭,尤其是這個星宿本身就是主喪祠的。
他既覺得時間過得太慢,這種未知結果的等待十分耗損心神,而另一方面,又巴望着時間能過得再慢一些,讓自己可以再多想想對策。就在他這種極端矛盾的心理煎熬之中,終於到了戌時三刻。
赤火適時的輕推了一下蘇河的胳膊,蘇河睜開眼來,她並沒有睡着。她從竹椅上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脖子與雙手,就像是在做着準備活動。
杜仲拿了條毯子,將式盤縛到自己背後,抓起玄鐵鎩輕揮兩下,隱隱的破空之聲好象是給他增加了些氣勢。他走到門外,看到蘇河與赤火已經站立在院中了,沒有多話,只是衝他們一點頭,示意自己已經準備好了。
就見赤火悶哼了一聲,身形瞬間暴漲,眨眼就露出了滿含煞氣的本來面目。他伸出利爪憑空一撕,面前空氣生生的被他扯開了一道裂口,杜仲知這必是去往天一閣的捷徑。他不等蘇河邁步,搶前跨入了裂口之中。
蘇河淺笑着搖了搖頭,知他記掛着文皌,便也沒有阻止。赤火卻朝她俯下身來,還伸出了一隻手臂,攬住她的纖腰一撈,便將她輕巧的託到自己的肩上坐下。
蘇河拍了拍他的肩,“咱們也跟上吧,那小術士心不靜,難保不會着了別人的道兒。”
幾步跨出,眼前已換了片天地,郊外的灌木叢有些茂密,除了零星幾棵異常高大的鳳凰樹,其餘都是低矮的三角梅,枝頭盡是紅豔豔的花朵,在夜裡顯得尤其妖嬈。一座佔地寬闊的宅院矗立在他們面前,院牆後露出了重樓的輪廓。
杜仲擡眼就看到了大門上的那塊牌匾,天一閣三個篆字非常蒼勁。
“吱呀——”厚重的木門從裡面被拉開了,兩個穿着灰色對襟無袖束腰短衫的男人走了出來,向着杜仲一行抱拳施禮,“各位請進,家師在內堂等候。”
語罷,兩人就轉身返回院內了。杜仲回頭看了眼赤火,還有倚在他肩頭上的蘇河,也一言不發的跟了進去。
繞過全木結構的三層高主樓,穿過一扇月門,這院子就忽然明亮起來。每隔三五步的距離,半空中就浮着一盞螢黃色的燈籠,把這院子照得如同白晝。蝠形的池塘周圍遍植垂柳,習習夜風之中輕揚微盪出一派恬靜的氣息。
隔着池塘,杜仲看到了孟儒,還在縮在他身後的文皌。他急忙上前一步,似乎想要躍過了池塘去,可蘇河輕輕咳嗽了一聲,止住了他的衝動。
於是,他不再往前,默默的將式盤取了下來,將就那條作包裹的用的薄毯,輕輕的放在自己腳邊,然後朗聲道:“孟老先生,您要的東西我帶來了,是不是可以放了小貓?”
“當然,我的兩個徒弟,此行唐突了些,這不過是個誤會。”孟儒擺了擺手,還是一臉的和藹,他轉頭對文皌說道:“這兩天委曲你了,你現在可以走了。”
文皌定定的盯着孟儒看了幾秒,確定他不是在開玩笑,立即轉身跑向杜仲所處的位置。這個鬼地方,讓她多呆一分鐘,都是煎熬!
就這麼簡單?杜仲皺起了眉頭,在他的理解中,應該一手交盤一手交貓纔是正確的流程。可孟儒纔打了個照面,就讓文皌給放了,這個舉動怎麼看都讓他摸不着頭腦。
孟儒微笑着看文皌躲去杜仲的身後,接着又彷彿是不經意的掃了眼,站在他們後面的赤火與蘇河。蘇河沒有迴避他的目光,冷冷的與之對視了一眼,並輕輕的哼了一聲。
“我說過,這隻式盤涉及到一個很重要的風水大局,請了文小姐來與你做交換,實在也是不得以而爲之的事。”孟儒緩緩的跺着步子朝前邁,轉眼就已經走到了水塘邊,而他並沒有停步,步伐依舊是不急不徐,每一步都踏在水面,整個人好似沒有了重量一般,腳下只是漾出一圈圈的微小漣漪。
原本與他隔池想望的杜仲,頓覺一股巨大的壓力襲到面前,他不由自主的退後小半步,下意識已抽出兵刃在手。可就在此時,一抹緋紅的影子閃過,杜仲還沒反應過來,眼前又是一花。孟儒身形快如鬼魅,眨眼便已到了他身邊,目標直指被他放在腳邊的式盤。
可惜孟儒的速度再快,也不能快過蘇河去。他的手指纔剛剛碰到包着式盤的毯子,蘇河卻已先他一步,左手一個虛晃,作勢似要扣住他的手腕。就在他下意識的把手微微一縮的空隙,蘇河右手閃電般的一抄,式盤已被她抓到手中,並一晃又回到了赤火的肩頭上坐下。
蘇河露出個似笑非笑的表情,居高臨下的看着孟儒,以及一左一右朝他們靠過來的阿三和阿四。她擡起抓着式盤的那隻手,就聽得,“噗。”的一聲響,包裹着式盤的毯子瞬間騰起一團明亮的火光,隨即化爲了灰燼。
“打架的話,我不見得能佔到什麼便宜,不過毀掉個把物件,大概是沒什麼難度。”蘇河的語氣聽着輕鬆得很,但周圍驀然升高的溫度,使她的話有了種攝人的威力。
杜仲雖不知道她的意圖是什麼,但護着文皌下意識的又退了兩步,不但拉開了與孟儒之間的距離,並還向赤火靠近了幾分。阿三與阿四停頓在原地,他們不敢貿然出手,等待着孟儒的指令。
“我不想與你們爲敵,況且,大家也無需站在敵對的立場。”孟儒沉聲道,他微微眯起眼,目光緊緊的盯着蘇河的手,“這個式盤於你們無用,何況也不屬於你。”
“可是跟誰做朋友、跟誰做敵人,我都無所謂……”
蘇河笑着回答道,她似乎愈發鎮定了,“這東西有什麼用,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更加不稀罕。”
孟儒聽了她這話,心裡不由得打了個突,蘇河的來歷,他自然是知道的,但卻猜不透她此舉是什麼意圖。當下只得頗有些掩飾的笑了笑,語氣裡已能聽出隱隱的不善了,“把式盤交出來,我保證讓你們安全離開。”
蘇河就像是沒聽到他的話一般,倒是託着式盤如同是看得入定了。她這樣雲淡風輕的作派,讓孟儒竟有了幾分進退兩難的感覺。
忽然,她開口說道:“既然今天的遊戲是以物易物,你跟杜仲的交易完結了,那麼現在是不是該拿點東西出來,跟我做個交易?”
“混帳!”阿三與阿四齊聲喝道,自打他們跟着孟儒行走江湖以來,還從沒見過有誰敢這麼囂張的對師父提要求。阿四跨前一步,他一向少言寡語,是以面相本就十分凝肅,此時更是如罩上了一層寒冰般的陰冷,而手中也不知何時多了一柄,赤紅似血的月牙刺。
阿三與他是多年的師兄弟,見他一步上前,便緊隨其後,與他並肩而立。他將手中那柄烏沉沉的龍骨鉞,對着蘇河虛劃一道,伴着破空聲響,周圍溫度驟降。他雙眉一皺,朗聲道:“想與我師父做交易,那得先問問我兄弟兩!”
“你們且退下……”孟儒雖覺這兩個徒弟有些魯莽,但也未加苛責。他摸不準蘇河的脾性,擔心她突然發難,這兩個徒弟怕是難於應付。阿三與阿四心中不忿,可還是依言退到了他身後,對着蘇河等人怒目而立。
儘管蘇河還是一幅沒將他們放在眼裡的神情,赤火卻是毫不示弱的低吼一聲。接着兩隻利爪探出,只輕輕一振雙臂,寒涼之氣便消彌於無形了。
“孟先生,我呢,是個生意人。”蘇河一邊開口,一邊輕輕拍了拍赤火的肩,緩和着他那一身的戾氣,“如你所言,這式盤於我的確全無用處,只是你這麼着緊的物件,我也不能一點彩頭都不要,白給了你吧?”
孟儒沉吟片刻,咳嗽一聲,“你想要什麼?”
“很簡單,我只是想聽個真實的故事,關於您所謂的那個風水大局的故事。”蘇河笑靨如花,還不忘又再晃動了兩下手中的式盤。論好奇心嘛,她雖然沒有那麼許多,但這事多少涉及到了自己,不問問清楚,那就真是沒心沒肺了。
孟儒還未及答話,就聽得赤火低吼一聲,同時後退了小半步,利爪虛空一揮,揚起一陣勁風,颳得他面上生疼。原來,是阿四剛剛捏了個符篆到手心,才結出半個手印,便被赤火給發現了,進退之間,利索的做出了個警示。
文皌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吼聲給驚着了,一把緊緊的拽住了杜仲的衣襬。
“阿四,不得無禮……”孟儒低聲道,他暫時還摸不透赤火與蘇河之間到底是怎樣的關係,便不指望蘇河能完全控制住這頭,渾身上下無時無刻都充斥着煞氣的兇悍妖獸。他對着蘇河一拱手,顧左右而言他,“我家主人不太喜歡這個世界上出現變化,因此纔會以非常之法來換取這隻式盤。俗話說,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今日就當是賣我個人情,如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