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河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從棋盒裡拈起了一枚白子,看了看赤火,“這次,你先行……”
黑白兩色的棋子,一粒一粒的被間錯着擺到了棋盤之上,杜仲沒什麼棋藝可言,但這一局棋,他也能看出兩方各含殺機。
看了沒多久,他心中升起一種非常古怪的感覺,這兩隻妖怪,絕不是簡單!不單單是有強橫的力量,竟然還有着洞察世情的敏銳思維,以及由這棋局所透出的,殺伐決斷……
孟儒看到阿三和阿四帶回來的,持續不斷瑟瑟發抖的文皌,一時間實在不知道該對這兩個徒弟說些什麼。他皺着眉頭,打量着眼前的這隻,“貓妖。”心裡多少還是有些好奇的。這種下等的小妖怪,怎麼會跟饕餮、旱魃、乃至杜仲這個術士混跡在一處。
文皌心裡也明白得很,自己往常的好日子,說到底是來自於柳煙的縱容,以及陶烏的不屑一顧,還有就是杜仲的喜歡。現在的情形,對她而言相當不利,尤其是還不知道,和和氣氣的孟老頭派了兩個面無表情的術士,擄了自己來究竟是什麼目的。
阿三和阿四一直以來,都跟隨在孟儒的身邊,他們習慣了依照着師父的指令去處理任何事。所以這一次,雖然師父是交待他們去把那頭朱厭給帶回來,但沒找着朱厭的影子,權衡之下,就隨手把這個看起來像是對杜仲還比較重要的小妖怪給帶了回來。
他們兩人對望了一眼,揣測不透孟儒現在到底是個什麼心思,阿三上前一步,垂首道:“師父,事急從權,當時我與師弟的確是思慮欠妥。只是想着隨便帶個人質回來,好與那小子交換式盤。”
阿四見師兄這麼說了,也趕忙開口道:“師父,是我抓了這隻貓妖回來的,您若是覺得不妥,那我就把她送回去。我就算是拼盡全力,也要重新擒了那頭朱厭回來,您不要責怪師兄了。”
孟儒擺了擺手,他雖然平時對這兩個徒弟不苟言笑,但也從未對他們疾言厲色過。他想,這事終歸是自己沒有對他們講清楚,倒也不能全怪他們。他在心裡暗自思量一番後,才向兩個徒弟說道:“你們這一趟也不算空手而回,後面的事,還可以從長計議,無需太過自責,回去休息吧。”
阿三與阿四原以爲師父會生氣,卻不想就這般輕易了事,雖然心下有些疑問,但也不多話,默默的退了出去。
孟儒很和藹的看着跌坐在角落的文皌,她被抓到這裡的時候,就已經嚇暈過去了。好容易由得她昏睡了一夜,現在總算是甦醒了。他擡手指了指一旁的椅子,總覺得現在這個情形是以大欺小,“呃……我並沒有什麼惡意,兩個徒兒行事有些莽撞了,你不要害怕。”
“我……我什麼都不知道……”文皌艱難的嚥了口口水,儘量的剋制着讓自己的語調平靜下來,但臉上還是掛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你,放了我吧……”
“這個,暫時不行,只要杜仲明晚按照約定的時間,把式盤帶來給我,到時我一定會讓你跟他走的,絕不食言。”孟儒說得很認真,甚至看
着文皌的眼神都顯得十分的真誠。
文皌垂下了頭,她對近日來連續發生的事,都清楚得很。所以除了扮可憐,她也害怕說多錯多,索性就裝出已經被嚇糊塗了的模樣,免得讓這個老頭覺得自己除了人質之外,還有別的價值。
不知道是真的信了文皌的這副樣子,還是覺得她根本就是個無關大局的小角色,孟儒沒有再說什麼,他站起身來徑直朝門外走去。文皌暗暗的舒了口氣,她心裡確定杜仲是一定會來交換她的,所以只要老老實實呆到他們約定的時間就可以了。
可是,孟儒的一隻腳才跨過門檻,又收了回來,轉身再度看向文皌。他的這個舉動,嚇得文皌連大氣也不敢出,更加瑟縮成一團。不過孟儒只是淡淡的說:“這裡是城外,路不好走,至於這個園子裡嘛,除了我們師徒三個,還有些別的東西。希望你注意一下自己的安全,就當是在這裡做客兩天吧……”
說完,他便帶上房門,頭也不回的離開了。文皌等了好一陣子,豎着耳朵聽了半天,確定他已經走遠了,這才站起身來,躡手躡腳的挪到窗戶邊,扒着窗臺露出半個頭,小心翼翼的掃視了一圈屋外的光景。
屋外不遠處就是一個水塘,看起來雖然平平無奇,可是文皌只一眼就發現了與衆不同之處。塘邊栽植着一圈柳樹,時值盛夏時節,千條萬縷的柳枝,隨着微風輕輕擺,很有幾分漢唐宮柳的意味。可惜這裡地處嶺南,從來就不適合柳樹生長,若不是人爲了改變了這裡的地氣,無論如何不能使其長得如輕煙薄霧般繁茂。
她頓時打消了逃跑的念頭,氣餒的坐回到地上。這個鬼地方,興許她的腳纔剛剛伸出門檻,便已經被人發現了。爲今之計,除了等杜仲來搭救她,似乎真的已經別無他法了。
孟儒嘆着氣、沿着臺階走到三樓的迴廊上,居高臨下的俯視着這個名爲天一閣的大園子。目前還拿不準杜仲是獨自來赴約,還是會拉了蘇河與赤火做幫手,所以應該做最壞的打算,以防到時真的動起手來縛手縛腳。
心念一起,他的兩手靈巧的掐出了一連九個,六甲密祝的手印,接着雙掌自胸前緩緩的平推而出,彷彿由他的指尖溢出了源源不斷、若有若無的微塵,最終,那些微塵罩住了整個園子後消失無蹤了。
接下來需要做的事,唯有靜靜的等待了。孟儒卻有點跟慣常的淡定不同了,他的眼皮不受控制的跳着,儘管他不相信什麼跳財跳災的鬼話,但心裡實在有股難以言說的不安感,任他如何努力也壓之不下。
忽然起風了,眼看着又是一場傾盆而至的暴雨,孟儒忍不住曲指輕輕釦了扣自己的一側太陽穴,說不清是想緩解心頭的不安感,還是想要單純的放鬆一下神經。他莫名的想到了北山澤,粗略算來,他呆在北山澤的身邊,已經超過了五十年時光。他不瞭解自己的主人是心中所想,也從來沒有打算去弄清楚過,但他知道一點,主人非常不喜歡改變,不喜歡這個世界出現什麼異常的改變。
接着,他又想到了白鈺,主
人從來沒有告訴過他,那是個什麼妖怪,他也不是沒有暗自猜測過。但那傢伙太飄忽了,辨別不出他與北山澤之間究竟是什麼關係,有時候他們是相互敵對的,比如上次在甘淵,可有的時候他們又像是朋友,可以平心靜氣的在一處烹茶煮酒坐而論道。
他腦子裡突然閃過一個念頭,那隻饕餮去了哪裡?似乎在他沒有注意到的時候,那隻饕餮的氣息憑空消失了。
其實自打在琅琊臺對上了白鈺跟陶烏,孟儒已經確定他就是曾經闖入過天一閣的那隻饕餮,他只是沒猜到這後面還有白鈺。可是北山澤卻告訴他,白鈺跟那張失竊的箜篌不可能有關係的時候,他又疑惑了。
現在,這隻饕餮不見了,他是躲去了什麼地方嗎?隨時等着伺機給予他們重創?
這件事,不過控的因素開始越來越多了,還有那個欒大,原是指望着他去想辦法拿到式盤的。可是那人的戾氣太重,一出手就瞭解了杜仲的師兄,還沒有打探到絲毫有用的東西。更讓他氣結的是,理應由他在琅琊臺上纏住白鈺,卻不知道爲了什麼,他就返回了,還說什麼受了北山澤的蠱惑……
孟儒活了七十來歲,大風大浪也見過不少,可從來沒有哪一次,會像如今這般,讓他愈發的坐立難安起來。他甚至開始懷疑,也許到了後天夜裡,那個與杜仲約定的時間,無論是否應該出現的人、或者妖怪,都是出現在這個園子裡。
可惜,他的擔心實在是有些太多了,比如白鈺和陶烏,任他想破頭,也不會想到,此時的他們,居然會去了距離千里之遙的青海布倫臺,並且打算從那裡去到另外一個世界。
那棱格勒河谷的雨勢,似乎沒有停下來的跡象,雨水中夾雜的冰雹個頭也越發的大了,幾乎已經快趕上一個拳頭的大小了。白鈺與陶烏容身的這個小山洞,溫度也是越來越低,過了大概個把小時,洞壁和地面結起了一層薄薄的白霜。
陶烏還是愣愣的望着白鈺,他在琢磨這傢伙所謂的天意,到底有幾個意思。是指很多年前他隨手把自己變成一隻大黃狗,扔去了秦家的牡丹園嗎?還是指他無意中吃掉了柳煙的同學,進而耍賴皮住進了她那個陰氣十足的院子?
“這個世界上,哪有什麼天意……”想了半天,他冷哼了一聲,每次跟白鈺說話都累心得很。
“以前也許沒有,不過慢慢也就有了。”白鈺平伸出左手,掌心朝上,轉瞬間,他那白淨細嫩的手指間聚起了一團灰暗混沌,就像是一顆煤球,又像是一塊頑石。他又輕揮右手,並指做刀、朝那團混沌虛划過去。
接下來,陶烏看到了一個新的幻象,或者那不應該被稱之爲幻象,因爲白鈺讓他看到了,是這個世界所有故事的開端——盤古開天闢地。
天地從混沌中分離開來,然後有了山川河流,又生長出數以萬的植物與動物。這個新誕生出來的世界,開始慢慢的膨脹着,吞食、同化掉緊貼着的其他世界。於是,妖怪們發現了這個新天地,或者呼朋引伴、或者好奇獨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