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雁無心,來去只是隨雲。
桑谷秀捂着心口,微微喘息着。江離忙到屋外取來一叢萆荔,手一晃,萆荔變得焦黃,彷彿被烤焦了一般,一股味道散發開來,有點酸,桑谷秀聞過以後似乎好多了。
“你真像他。”桑谷秀說,“那麼細心,那麼體貼……”
她伸手挑了挑燈芯,窗外有風雲變幻的勢頭,但隔着一扇紗窗,這盞小燈卻燃得如此安詳。
“若木哥哥在我們家裡,並沒有住很久,他們重新啓程了,因爲有莘羖的夫人被一頭叫‘九尾’的厲害邪靈附體,他們要捉住‘九尾’,送到西南的毒火雀池去祓除邪靈。
“若木哥哥走了以後,姐姐開始對着那小扶桑樹發呆,當然,我也在她身邊陪着她。我們姐妹倆反反覆覆聊着他,彷彿這個話題永遠也不會厭煩。我漸漸長大,若木哥哥在我心中的印象也慢慢清晰——比十二歲親眼見到他的時候更加清晰:無論是他的俊秀,他的溫柔,他的風采……
“那時候,小雋也常常在我們身邊玩耍,但他提得最多的是有莘羖——那個和若木哥哥一起來的男人。小雋經常向我們誇耀他是多麼的神勇、多麼的威武。我們對那個男人並不是很感興趣,但提到他,多多少少會勾起一些我們對若木哥哥的回憶。然而,這個讓姐姐牽腸掛肚的若木哥哥,卻再也沒有回來過。
“終於有一天,姐姐變了,變得狂躁不安,她扯亂自己的頭髮,撕破自己的衣服,大叫着:‘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突然衝進了小瑤池,空手把文鰩魚抓了出來,撕破它的魚鱗,挖出它的腸子。當時我和小雋都被她嚇呆了,不知道一向溫柔如水的姐姐,爲什麼會突然變成這樣。接着,我們看見她發瘋地亂拔萆荔,小雋嚇得跳起來逃了。就在姐姐準備推倒小扶桑樹的時候,小雋帶着爹爹趕來了。
“爹爹用天蠶絲把姐姐裹住,過了很久,姐姐才安靜下來,不再鬧了,但她的容顏卻逐漸憔悴下去。有一天,夏都來了使者,原來大夏王從昆吾商隊首腦的口中得知姐姐的美貌,派使者來向爹爹提親,讓姐姐去做大夏王的妃子。我想爹爹肯定不會同意的,姐姐也不會願意。
“爹爹推說要問女兒的意思。那天,在接見夏都使者的時候,姐姐盛裝華服,我們從來沒見過她打扮得這麼漂亮。那個夏都的使者,看得合不攏張開了的嘴。就在那天,姐姐說出了讓所有親人都不敢相信的話:她願意嫁給大夏王做妃子。
“我們當時都驚呆了,但話卻已經收不回來了。‘爲什麼?爲什麼?’事後我們不停地追問她,但姐姐卻什麼也不肯說,把小雋氣得好幾天賭氣不吃飯。儘管如此,姐姐的決心仍沒有半點動搖。不過,她的心意雖然堅定,氣色卻仍然是一天比一天差。終於,迎娶的隊伍來了。在走上花車的前一天晚上,我看見她偷偷溜到小扶桑園,在桑樹下無聲地哭泣着。
“我衝過去,抱着她。姐姐也抱住了我,對我說:‘我再也受不了了!其實,在幾年前,我就知道我等着的不過是一個露水一般的幻夢。但爲什麼我要繼續等待?因爲我還期待着見他一面。我要等着見到他,親口對他說我想嫁給他——哪怕之後他拒絕我……我多想再見他一面啊!可是這麼久過去了,他還是沒有出現。我受不了了,我無法再繼續等待下去,我要離開這個地方,離開這個埋藏了太多回憶的地方!’姐姐走了,那天迎親的隊伍雖然奏着喜樂,但我卻知道,前面等待着姐姐的,不會有幸福。
“姐姐走了以後,我每天都坐在小扶桑園,每天獨自望着那棵小扶桑樹。那個永遠年輕的美少年,在我千萬次回憶中更加清晰起來。我漸漸懂得了姐姐爲什麼會那樣幽怨、那樣不安、那樣痛苦乃至於瘋狂。因爲我正一步步走上和姐姐一樣的道路——哪怕明知道這條道路不能通向幸福,只能通向痛苦,可我還是管不了自己。我只能日復一日地等待,日復一日地幻想,幻想上天賜給我意外的幸福。可上天並沒有垂憐於我,正如它並沒有垂憐於姐姐一樣,它留給我們姐妹的,只有對那個美少年永遠如新的回憶,只有若木哥哥一去不復返的無情!”
羿令符想起了銀環,不由黯然神傷。有莘不破和江離還太年輕,有些事情沒有經歷過,便不能體會到那種刻骨銘心的痛苦。
“後來,你姐姐怎麼樣了?”
“後來?”桑谷秀慘然說,“沒有後來了。不久,夏都就傳來噩耗:姐姐到了那裡不到一個月,就水土不服,去世了……”
“啊——”
見桑鏖望心動,靖歆繼續道:“東方近來好生興旺,無論士氣、民心、物產均有壓倒西方之勢。但大夏爲天下共主數百年,餘威至今猶存,因此東西勝負,倒也難言。”
桑季問道:“依上人之見,巴國當助東方,還是助西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