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邊也有很複雜的人?”有莘不破問。E3最新更新=金==榜=
“所有大人都很複雜的。想法簡單的,除了孩子,就是那些不願意長大的人。不過我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遇到了一個人。這個人不認爲我的簡單是一件壞事,喜歡我,信任我,愛護我;我也以此報之。但我們之間的情誼是不被允許的,後來……”
“後來怎麼樣了?”有莘不破問。他並沒有問“爲什麼不被允許”,因爲直覺告訴他男人不想提這事,也因爲這對他並不重要。
“我開始會用心思,很痛苦,白天開始恍惚,夜裡開始無眠。”
“那你是怎麼走過來的?”有莘不破問。
“就這麼挨着。這些年過得很痛苦,但也過得很快。很多事情都改變了,我也早不是當初的少年,但依然改不了把事情想得簡簡單單的壞習慣。雖然我周圍有很多很複雜的人,我的朋友,我的對頭,我的親人……我沒必要爲我的敵人而改變,因爲對付他們我只需要揮一揮拳頭。但對親人和朋友,我該怎麼辦?當他們期望着我按照一條不適合我的路走的時候,我能怎麼辦?”
“後來呢?你按他們的期望走下去沒有?”有莘不破問。
“我不知道。我是一個笨人,笨人並不會因爲痛苦而聰明啊。相反,我迷糊了。我背叛了對那個人的承諾,在我的親人和朋友開始按照他們認爲的幸福模式爲我張羅的時候,我沒有答應,也沒有反對。就在那個迷糊的晚上,那個人來了,就是那個最喜歡我、最信任我、最愛護我、而我也如此報之的人,那個晚上,那個人在我面前殺了我的親人,我的至交,招來無底洞,吞噬了我的故鄉。”
“啊——”和有莘不破的震驚相比,男人的聲音卻出奇的平靜:“當時我呆了,甚至瘋了。我直到今天都不知道,那天晚上我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你們後來怎麼樣了?”
“哦,很多人聽我說起這個故事以後,都會問我:‘後來你報仇沒有?’你爲什麼不這樣問?”
“你說過那人喜歡你、信任你、愛護你。{金}{榜}那這麼做一定有原因。”
“原因?有很多事情有意義的只是事情本身。原因什麼的是沒有必要的。他殺了我的親人,毀了我的故鄉,這兩件事情,已經註定我們之間不可能再像當初那樣簡簡單單地相處了。”
“那你怎麼辦?”有莘不破問。
“我一拳打了過去……”
“你殺了他?”有莘不破吃了一驚。
“沒有。但這一拳把我們的愛護和信任都粉碎了。那個眼神……本來那個眼神永遠都比我的拳頭複雜得多,但那一刻也變得簡單清澈起來。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可是我不應該這麼做麼?世俗中的朋友都認爲我這一拳打得對。或許還應該打得更重一點。除了有莘羖。”
有莘不破一震:“有莘羖!你認識他?”
“嗯。一個和我一樣不幸的朋友。”
“你知道他在哪裡嗎?”
“很久沒見面了。你找他?”
“對!”有莘不破盯着眼前的巫女峰,“所以我要劈開這座山。”
“爲了走得更遠,甚至不惜放下一直以來的堅持?”
有莘不破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你呢?”
“我並不是你的好榜樣,因爲我活得並不是很開心。”
“但你還是一路走過來了,是嗎?”有莘不破說。
“對。”
“遇到大山阻路的時候你怎麼辦?”
“用拳頭劈開它。”
“拳頭?”
“對。”男人走上前去,有莘不破清清楚楚地感到一種很難言說的氣息慢慢在他的右手凝聚起來。“那個人對我說,像我這麼笨的人,嘿嘿,‘就只會用這隻拳頭,不過,用這隻拳頭也就夠了。’”男人再次擡頭,仰天長嘆,嘆息聲中說不清的蕭索:“可惜,這拳頭就算能劈開山脈,斷絕江流,也理不清我們之間的恩怨情仇。”
日間有莘不破說“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他的朋友們都知道,他需要一個人靜一靜。羋壓進了他的“竈間”,雒靈回了“鬆抱”,羿令符上了“鷹眼”。有莘不破又對輪到值夜的江離說:“咱們換一個晚上吧。”江離也不說什麼,把七香車駛進車陣。
這個晚上,風聲若無,蟲鳴隱隱,有窮的人都睡得很安穩,連羿令符、江離和雒靈也悠然入夢。
但突然之間,他們一齊被一股可怕的力量驚醒:“巫女峰前到底出了什麼事?”
那是什麼?這股力量不像桑谷雋的戰氣所引起的大地之鳴那樣驚人。這股力量,就像一把隱遁了鋒芒的寶刀,就像一瓶消盡了辛辣的藏酒,就像一個忘記了風騷的女人。
“這股力量,到底是誰……”
馬蹄遠遠望去,不知那個男人握着拳頭和有窮商隊的臺首說些什麼,漸漸的,彷彿看到那個男人的拳頭籠罩着一層若隱若現的光澤。
“是不是要出什麼事了?”
“我懂了,我懂了。”有莘不破大叫着跳了起來。
“懂了?懂什麼?”
“我知道怎麼用我的力量了。”
“是嗎?這事值得那麼高興?”
有莘不破一愕:“難道不值得高興?”
“我說過,我的拳頭就算能劈斷山脈,也不能幫我解決那些對我們而言真正重要的事情。你的煩惱,還得你自己想辦法解決。”他嘆了一口氣,一拳揮出。
倒下的巫女峰裡逃出無數蛇蟲鳥雀,它們在害怕什麼?
馬蹄遠遠地只見人影一晃,一股恍若有質的氣勁從那男人的拳頭髮出,觸到山石,如刀切豆腐。
“出了什麼事?”
那一拳並沒有前幾天有窮和桑谷雋決戰時那天崩地裂的聲勢,但馬蹄分明看見阻路的大山被硬生生劈開一條大道。
山嶽在那個男人的拳頭面前,就像一塊大豆腐。
馬蹄的心幾乎跳出了胸口,他知道,他一輩子都不可能忘記今晚的奇景。“男人,就應該像他們這樣,活得驚天動地!否則,毋寧死!”
“有窮商隊走了!”
“什麼?”
“快!快跟上!”
……
“天!這,這條路是怎麼回事?”
“這!如果不是親眼見到,我說什麼也不相信,一夜之間開出這樣一條大路,這不是人做的事情。這簡直是雷公劈出來的!”
“嘿!我早說過,有窮那幾個首腦,根本就不是人!”
“有莘不破還在那裡琢磨着呢。”羿令符說,“已經一天一夜了,也不說話,也不理我們。”
江離道:“或許他從那個人身上,學到了什麼東西。”
“那個人……那天我出來的時候,只來得及看見他的背影。”
“我也一樣。”江離嘆了一口氣,“一彈指間開山劈嶺,就是九天幻獸,只怕也做不到。原來我們身邊藏着這麼一個人,我們居然懵然不知,嘿嘿……”
羿令符道:“這樣一個人,絕對不是默默無聞之輩。”
江離道:“你在猜想他的來歷?”
羿令符道:“嗯。”
江離道:“你認爲他是誰?”
羿令符道:“雖然各大家族都有自己獨特的血脈絕技,像羋家主火,桑家主土,但這個人並沒有顯出各個家族血脈相傳的特質。”
江離道:“嗯。”
羿令符道:“除了各大家族以外,能達到這等境界的……或許只有四大宗派。”
江離道:“四大宗派?”
羿令符道:“對四大宗派我可就沒你熟悉了。”
江離道:“如果是四大宗派的人,能發出這種力量的,怕也只有四大宗師吧。不過這手筆,並不像是心宿,也不像是血祖。”
羿令符道:“天魔呢?”
江離道:“不知道。我對洞天派最不瞭解。我師父跟我提到這個宗派的時候,從來都是略略帶過。”
羿令符道:“聽說天魔是一個極美的人,可惜我們沒見過那人的面,但看那人的身形體態太過健壯,和傳說中的天魔也不相符。”
江離道:“其實除了四宗師以外,還有幾個人的……”
羿令符一震。
江離道:“但對於那傳說中的三大武者,我卻沒你熟。”
羿令符出神良久,道:“不錯,很可能是他!”
江離道:“誰?”羿令符道:“三大武者裡面,不用兵器的……就只有他了。”
江離道:“那個號稱防守力最強的人?”
羿令符笑道:“你該不會因爲這個傳言就以爲他只懂得防守吧?”
江離道:“只是,他幹嘛要幫我們這個忙?”
羿令符道:“我曾聽我爹爹說過,他和傳說中的大高手有莘羖很有交情。”
“有莘……”江離望向西南,“僅僅就因爲這個姓氏嗎?”
“弟弟,老闆哪裡去了?”馬尾啃着麥餅,很高興地說。今天不見那個經常打人的老闆,弟弟又多給了他一個麥餅,這兩件事情都很值得他高興。
“不知道,不見了。”
“那我們還跟着那銅車隊走嗎?”
“當然。不過以後不用走路了,我們可以坐在牛車上跟上去。”
“真的?不過我怕這牛拉不動我。”
“放心,這是忞牛,何況我把那些沒用的貨物都處理掉了。”
“處理?”馬尾隨口說,但並沒有追問的意思,一手抓着麥餅,一手揮着鞭子,興沖沖地跳上車。
馬蹄有些疲倦,那天晚上,那個連鬼神也震驚的場面,讓他再次下定了決心一定要出人頭地。他的心腸越來越硬了。昨晚把僱傭他們的老闆解決掉的時候,心不跳,手不抖,就像殺了一頭豬。
有窮車隊劃出的車轍,改變的不僅僅是有窮商隊本身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