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有窮商隊出發了!”
“快!快跟上!”
“懶狗,蠢豬!快起身。”馬蹄和馬尾被人一腳踢醒。
這一羣人身份駁雜,以商人爲核心:有的是小商賈,每過一處市鎮,有窮商隊做不了的生意,他們便揀個尾數;有的是沒有強大武力、無法組成商隊的富商,讓有窮商隊在前面開路,他們便尾隨着把自己的生意滲入一個個遙遠的市場。
圍繞這些人的,有做保鏢的武士,做雜役的無賴,以及一些沒有產業想要冒險圖個出人頭地的各『色』人等。自從有窮商隊從祝融城出發,這一羣人便一路跟了上來。這羣人不敢太靠近商隊,怕觸怒了他們;又不敢落後太遠,怕離開了商隊的威懾力範圍。這個奇怪商團的發起核心是祝融城的五個富商,其中最富的兩個本是商王國的商人,十餘年間在昆吾以南、巴國以西闖出好大的財富,因不知從哪裡聽到有窮國有意開拓西南商路,這幾個極有開拓精神的富商便選了兩個領袖跟蒼長老商量,希望能跟着西行。
有莘不破不想帶着一羣累贅,但也沒有過多地反對,這羣人便若即若離地跟來了。一路上有窮商隊在前面逢林開路,遇水搭橋,倒成了這羣人的開路先鋒;而草寇流勇畏懼有窮商隊的威勢,遠遠避開不敢侵犯,更保了這羣人的平安。每過一個市鎮,便有若干新加入的人員,運糧草的,送女人的,坑蒙拐騙,小偷小『摸』,三教九流無不齊備。雖然只走出祝融數百里,但這個雪球越滾越大,到了巴國邊界,人數早已遠遠超過了有窮商隊本身。這堆人裡有乘車騎馬的,也有徒步行走的,幸好有窮商隊數百里來沒有驅車急行,這個“商團”大體都還跟得上。
“蠢豬!走快點,要是跟不上,宰了你做豬湯。”
馬尾揹着一大堆土貨,氣喘吁吁,卻不敢抱怨。馬蹄悄悄拿起馬尾背上一件貨物放到自己背上,頭上馬上捱了一鞭:“懶狗!剛纔裝得似模似樣,倒像一根柴草也不能再添了,這會子怎麼有力氣了?”叭的一聲,僱主牛車上的貨物少了一件,馬蹄的背上多了一件。
“這種又累又窮的生活,”馬蹄心想,“總有一天我要結束它!”他望向前方,那個了不起的商隊就在前面。雖然它拒絕了自己,但自己的出路一定就在那裡。馬蹄相信自己的預感。他想起了連看都不願意多看他一眼的江離,咬緊了嘴脣:“總有一天,我要和你平起平坐,一定!”不知怎地,全身頓時充滿了力量,大吼一聲,快步向前,頭上卻又捱了一鞭:“蠢蛋!還走什麼走,沒見有窮商隊停下了嗎?”
有莘不破看着眼前擋在路中央的十幾個人,爲首那個身高不滿五尺,卻長着斗大的腦袋,老鼠須、八字眉,盛氣凌人地喝道:“你等做什麼來?如若是閒雜人等,速速散去。如若是什麼商隊商團,留下財貨,遠遠滾開,大爺我還可做主饒了你們的『性』命。”
有莘不破放聲大笑,又有點擔心,問道:“你不會就是那什麼桑谷雋吧?”
那人怒道:“大膽!我家少主的名號?都市小說,可是你叫得的?我乃巴國一等勇士、巫女峰前山掌管使、左招財是也。留下你們的車馬兵器,面對巫女峰向我家少主遙拜請罪,我可考慮饒你一命!”
有莘不破笑道:“還好還好,原來不是桑谷雋。你去叫他出來,讓我看看他是怎麼神氣的一個小子,竟然能夠截斷西南通途。”
那左招財大怒,邁開短腿,挺矛就來刺有莘不破。有莘不破道:“好膽識!”待他走近,突然一勒繮繩,銀角風馬人立而起,鐵蹄生風,向左招財踩了下去。只見鐵蹄底下人影一閃,那矮子滾出七八尺遠,右腿往地上一蹬,又滾近前來,挺矛直刺風馬頸項。眼見風馬避無可避,有莘不破驀地大喝一聲,聲如驚雷,氣壓山嶽,震得左招財手一抖,長矛落地。有莘不破抽出鬼王刀——那鞘只是又薄又短又窄模樣,但刀一出鞘,立刻變得長如矛,大如斧——向左招財斬了下去。左招財大叫一聲,作勢往下一鑽,突然不見。
有莘不破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坐在他背後的雒靈只聽到地下傳來左招財的心聲,心道:“遁地術。”悄悄在銀角風馬『臀』上一擰,馬兒吃痛,馳出數丈。有莘不破回頭看時,原來駐馬處的地面刺出一根長矛,剛纔風馬如果不是“無端端”跑開,非腸穿肚爛不可,不由大怒,收刀回鞘,策馬急衝過去,那矛還來不及收回,早被有莘不破斜俯身一把抓住,用力一拔,左招財捨不得這稱手兵器,竟被生生扯了出來。有莘不破支起長矛在半空中掄了幾掄,把這矮子掄得頭暈腦脹。左招財手一軟,整個人被摜了出去,重重甩在地上,眼冒金星,額生饅頭,連遁地避敵也忘記了。
有莘不破奮起神力,把這杆精銅長矛折成兩截,大喝一聲,道:“去把你主子叫來,就說一個商人在這裡等他。”那左招財哪敢再犟嘴,帶了那十幾個人灰溜溜走了。有莘不破聽得背後車馬聲響,原來是蒼長老發出信號,佈陣成圓,不由皺眉說:“幾個小小『毛』賊,用得着佈下這樣大的陣勢嗎?”
蒼長老道:“那桑谷雋能打敗昆吾商隊,肯定不是善與之輩,正所謂有備無患。”
有莘不破不以爲然,片刻間車陣布成,轅門馳出一騎,頭頂盤着龍爪飛鷹;又駛出一車,車上七香具備;跟着躍出一隻猛獸,張牙舞爪,背上卻坐着一個十四五歲的小男孩。這幹人走上前來,有莘不破笑道:“你們讓蒼老騙了,戲都還沒開場,便急匆匆地趕來。”
江離倚在花叢中間,掃了掃周遭景象,閉目養神。羿令符目視蒼長老,蒼長老會意,道:“臺侯和那桑谷雋的先鋒左招財過了一個回合,大獲全勝,現在對方正回去搬救兵。”
有莘不破道:“別說得這麼好聽,什麼先鋒、大獲全勝的,不過是教訓了一個矮子罷了。你們先回去熱上兩壺酒,等那桑谷雋來了,我拿下他,回陣喝了繼續上路。”
羿令符道:“回去倒不必了。你這麼有把握,我們便看熱鬧吧。嘿,來得倒挺快!”
只見那擎天獨秀的巫女峰下,一圈沙塵滾滾而來。一人乘獸,一人騎馬,其餘人等徒步飛奔——那些人個個如左招財般身矮腿短,但奔跑起來竟然跟得上駿馬神獸。
奔近前來,羿令符只覺眼前一亮,暗叫道:“好神獸,好!”
江離皺了皺鼻子,睜眼看時,只見對陣一頭狗頭虎身、馬尾豬鬣的獨峪(《山海經》中怪獸)上,坐着好一個美男子:頭上是亳都最新『潮』的一頂鰲骨鎮發、兩頰是臷國最異類的三道鷹血飾紋、口中咬着邰人豐收的麥穗、手中抓着昆吾精煉的銅戟,雙眼如電,一臉怒『色』,大喝道:“哪個敢到我巴國門口撒野?”
常人聽的是口中之言,雒靈卻慣聽內心之聲,未察來人之意,先品來人氣質:只覺心中一陣舒爽,便如聽見一股對纖纖青草愛憐無限的春風,忍不住探頭一望。那年輕人目空一切的眼神陡然一亮——雒靈只是一探頭間,他竟然便看到了,臉『色』登變溫和,瞪着有莘不破:“咄!你這不解溫柔的莽漢,有這麼可人的妹妹,就該在家中好生愛護着,怎麼可以帶在身邊四處『亂』跑、惹是生非?要讓風颳傷了臉可怎麼辦?”
有莘不破笑道:“你便是桑谷雋麼?”
那年輕人傲然道:“正是!”
有莘不破笑道:“我還以爲這巫女峰盜首有三頭六臂呢,原來只是一個見到女孩就兩眼放光的花花公子。”
桑谷雋大怒,叫道:“小子找死!報上名來,少爺我戟下不殺無名之輩!”
有莘不破驕傲地道:“我叫有莘不破!”
桑谷雋手中銅戟一揚,旁邊那個騎馬的橘皮臉和矮子左招財率衆退後,讓出一片空地。桑谷雋銅戟指向有莘不破,示意挑戰。
羿令符、江離、羋壓和四老緩緩後退,有莘不破策馬便前,卻聽桑谷雋喝道:“且慢!”
有莘不破奇道:“怎地?”
桑谷雋道:“把你背後那位妹妹放下。”
有莘不破笑道:“解決你這種花花公子三招兩式就完了,哪用這麼費事?”
桑谷雋道:“我殺了你不要緊,若傷了這位妹妹一根秀髮,那可是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