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君

凡人走投無路之時求神明,那神明又該去求誰呢?

修煉了數萬年纔有如今的修爲,爲的就是能活的灑脫些,不必像凡人那樣歷生老病死之苦。

可如今想想,似乎還是做人更好些,凡人不知過去,也不知未來,只懵懂地活這一世也就夠了,而神明偏偏就有知未來過去的能力,明明知道,卻什麼也改變不了,徒增煩惱罷了。

冽巖望着靈渠沉睡的臉龐,緩緩擡手將她腦中關於自己的記憶一絲一絲地抽出來。從今往後便再也沒有人陪着靈渠插科打諢,也沒有人記得這世間曾有過一位祁陽君。

莫瑤已在院外等了許久了,直至她親眼看着冽巖消去了靈渠的記憶才放心踏入院中,待她走至跟前時,靈渠的記憶已然消地差不多了。

“你快要死了。”莫瑤對冽巖說。其實她一直有件事瞞着靈渠,就是她和冽巖已相識多年,無論冽巖變換了何種身份樣貌,莫瑤還是能認出他。

冽巖想去凡間做個凡人體驗世間六苦,又或者想去幽冥看看輪迴之道,莫瑤都沒有拆穿他亦沒有阻止他,因爲他們不一樣。

冽巖是自由的,他可以隨時放下自己的身份去做任何事而不用顧慮其他,莫瑤不可以,她沒有資格。

冥界數萬生靈壓在身上,她沒有資格任性。

冽巖轉頭望她,死?眼下這種結果不是沒想過,又或者說早就預料到了也不爲過,這八界的生靈哪個都難逃一死,他活了數萬年大約也活夠了,又有什麼好怕的呢?

於是他露出一個滿不在乎的表情,說:“你若不說我還以爲你忘了,去除記憶這等逆天之術是要遭天譴的。”

莫瑤知道他是在挖苦自己,也自知理虧便不答他,只將靈渠從他懷中接過,然後轉身擡腳欲走。

她深吸了一口氣,在踏出那一步之前,還是開口問了那句話。

“這世上就再沒有什麼值得你留戀的東西嗎?”

冽巖擡頭望着今日甚好的藍天,答道:“藍天白雲,晴空萬里,再沒有什麼比這個更讓我留戀的了。”

可惜再也見不到了。

至此,莫瑤已然清楚了,得到答案後她擡腳走出庭院,再沒回頭看一眼。

身後的庭院自莫瑤擡腳的那一刻起一點一點地消失在風中,化爲煙氣融入青雲山,原本晴好的天空也開始下起密密麻麻的雨,雨水打在莫瑤的身上,在她碧青的衣衫上印出大片的紅花,遠看猶如血衣一般那樣奪目。

莫瑤依稀記得當初初見冽巖時,他也是如此。月白的衣衫上綻開着大片的血色花朵,冽巖挺拔的身姿立於懸崖之上,衣衫隨風擺動,臉上的表情在月色下顯得十分哀傷,整個人顯現出一種奇異而脆弱的美。

“這世上就沒有什麼值得你留戀的東西嗎?”

莫瑤第一次見他,便這樣問。她以爲冽巖立於懸崖之上是要求死,且看他的表情如此哀傷,大約也能知道當時的冽巖並不好過。

那時冽巖回頭望了望她,露出一個蒼白的笑,又擡頭望向天空,說:“月光皎皎,星河燦爛,她跳下去時應當也能見到吧。”

話畢,他隨即縱身一躍,血衣在月光的映襯下也柔和了些許,冽巖的臉變得模糊,莫瑤便再也看不清他的模樣……

……

我再醒來時正置身於雲端之上,身邊坐着阿姐,我正驚異於此情此景怎的如此熟悉,阿姐便看到了我,問了句:“醒了?”

阿姐的衣衫似乎有些溼潤,臉頰也掛上了幾滴水珠,我伸手向前探了探還溼潤地很,想必是方纔下了一場雨罷。

我熟知此時的路應當是回冥界的,只是記不得自己怎麼會和阿姐在一起,我依稀記得此次出門時是沒見着阿姐的。嗯?不過我此次出門是做什麼來了?爲何我記憶全無?

難不成是歷劫留下的病?動不動就暈倒可不行,待我回去可得向叔父討些補藥來吃,這年紀輕輕的便把身體熬壞了可怎麼好。

我在雲端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着,不得不說此間視角奇佳,人間山河一覽無遺,實乃妙絕。

且我見這路程離冥界尚有一段距離,便同阿姐說起話來,不過阿姐似乎興趣不佳,我猜想應當是冥界的事務讓她憂心,便不再煩她,想着下回要去尋些什麼回來討阿姐歡心。

我想着想着意識便又陷入了混沌,待我又昏昏沉沉地睜開眼時已然是到了冥界的界口,只見阿姐立於界口,對面還站着一位白衣仙君。

他以銀冠束髮只留了鬢邊的幾縷髮絲,鼻子英挺卻眼尾上翹,剛性又不失柔和,嘴脣輕抿,目光直直地落在我身上。

我被他盯地有些不自在便往阿姐身後躲了躲,誰知他竟盯地更加放肆。

此情此景只有兩種可能,要麼我欠他錢不還,要麼我調戲了這位仙君還拍屁股走人。嘖,說起來這兩種情境也都實在是不怎麼登的了檯面。

不過我心想有阿姐在這兒,他就算和我有什麼我不記得的交集,也不能拂了阿姐的面子當面找我算賬吧?

想到這兒我便硬氣了起來,不再躲閃而是對上他的目光。

他似乎是心有所動,原本沉穩的氣息變得紊亂,反而逃避我的眼神,轉而對阿姐說道:“不知冥尊可否迴避片刻。”

阿姐嘴脣微啓想說什麼,不過看着那位仙君便將話嚥了回去,似乎是忌着他的身份,她回頭望了我一眼,示意我小心些,我微微點頭對阿姐說:“沒事的,我會小心。”

得到我的迴應後阿姐走入冥界,如今便只剩下我和這位身份不詳卻又好似要找我麻煩的仙君。

我想着先下手爲強便壯着膽子問他的名諱,可他卻沒有立馬回答我,只是眉頭皺得越來越深。

他看起來很生氣的樣子,似乎我不只是騙財這麼簡單,莫非我還騙了他的色?雖說這位仙君的長相的確是不凡,不過我應當也沒有膽子去做這個色中餓鬼吧?

“你真的不記得我是誰?”他灼熱的目光盯着我,我感覺自己快要被他盯出個洞來。

不是,大哥我是真不認識你,咱倆有這個閒工夫問來問去的不如直接報上你的名諱好嗎?

不過這些話是萬不可說出來的,畢竟連阿姐也要賣他的面子,我打不過我還不能認慫嗎。

我默默嚥了口口水,然後頗爲耐心地向他解釋道:“是這樣的,我呢自歷劫後腦子有些不太好使,有些事呢記得也不大清楚,大約是受輪迴盤的影響,若是我真有何處得罪了仙君,還請您寬宏大量原諒小的……”

“我怎麼會原諒你呢。”

嗯?誰能料到我餘下那些狗腿的話還未說完,便天降驚雷!所以我到底是對他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有人能來知會我一聲嗎?

“不能。”白衣仙君頗爲正經地說道。

我心中大驚,難不成他還能聽見我心裡在想什麼?

“你歷劫時欠了我一個極大的人情,如今須得還回來。”他又說道。

好在他還沒有神到能知道我心裡頭想什麼,不過他說的欠了人情的事我是真不記得。

且我看他身份不凡,應當不會爲了這等小事特意來冥界騙我,何況如今我再與他糾纏下去毫無意義,不如和他賣個乖,將此事糊弄過去便罷了。

於是我說道:“那不知仙君該如何稱呼府邸又在何處?往後我若要還你這份恩情時也有處可尋。”

他聽完我的話眼神忽的暗了暗,朝我面前進一步,說道:“崑崙,白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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