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之子》——第二部 《商殤》
第25節 嘉州商號
嘉州商號的夥計黃維風,走馬上任,只做置地建倉這一事。
嘉州商號的那些個鋪面,臨街的黃金地段,鋪鋪的亮敞,非是尋常鋪面可比的。
河邊碼頭那地兒,多是礫石灘塗,不宜耕種的,大多撂着荒,也有人家種了幾畝稻,畝產不過兩三百斤,按了一般年份的行情,值得二三兩銀子,若是扣去種子傢俱之費,其實沒甚利潤的,還不說貼進去的人工。
以鋪置地這事兒,想起來難辦,其實簡單。
碼頭那地上百畝,分屬幾戶人家。
其中一戶,是個混混兒,想要趁機多揩些好處,黃維風私下裡找過兩次,那傢伙卻遲遲艾艾的不答應。
這混混自恃入在嘉州袍哥會堂,而且大小是個頭目,自古講究個強龍難壓地頭蛇。
第二天,嘉州袍哥的舵爺找了他去,啥話沒有,一通的臭罵:“你娃娃吃錯藥了,咹?老虎的屁股你也敢摸,咹?可是瞅咱的家法許久沒用了,咹?”
混混兒慌將起來,忙忙地託了熟人好友,在那三江樓擺上一席,好菜供着,好酒喝着,好話說着。
黃維風淡淡地一擺手:“知錯就改,善莫大焉。”
不幾月,肖家壩那地兒,臨河碼頭邊,原本荒草叢生,如今矗着兩間大大的倉房,兩排齊齊整整的青磚屋舍,一作帳房,一作宿舍,外帶一個寬寬敞敞的曬壩。
被置地的那些戶人家,可是高興極了:農夫變作了商賈,鄉下漢變作了城裡人,且不說自己經營,單單是把鋪面租與別人,那得利,豈是河邊的荒地可比的?
於家私家碼頭啓用的那天,於慈恩親臨。
幾家戶主攜了全家人,全都跪在於慈恩面前:好人啦,善人啦,恩人啦,感激的話兒,如那岷江之水,滔滔不絕。
夥計黃維風,也跪在了於慈恩面前:嘉州商號貳掌櫃黃維風,從此便是於家之人了,此生定當結草銜環,以身相報!
黃維風這傢伙,倒也說到做到,自打坐上二掌櫃,便把整個的心思都用在了嘉州商號上。
這傢伙腦袋瓜本就靈活,又多年走鄉串戶收購糧食蠶絲,積累得許多人脈,於官場,於農戶,於各類商戶人家,都極是圓滑,各事處理得滴水不漏。
嘉州分棧的主營業務,看似龐雜,其實也就三個。
一是貨物託運。受別的商家委託,把甲地的貨物運到乙地,收取運輸費用。這生意,類似於當今的物流行業。於家養着車隊騾隊,船隊更不消說的,偶有大單生意,自家的運輸能力不足時,還得招攬些個體運輸戶。
二是批發。當地採購糧食茶葉,於家商船或馱隊運往異地,批發給當地店鋪或攤販,賺取區域差價。各地分號都有當街的鋪面,擺着各色的物品,其實零售量並不大,不過是擺擺借了零售的名頭,做着物品展示,藉以招攬商家。
三是代購採買。於家商號受了別的商家委託,代爲採買所需物品,再由於家運輸到指定地點,既賺取運輸費用,也賺取地區差價。比如走商軍需糧秣,便是這樣的。
嘉州分棧的經營業務,批發零售用不着多說,反正是本地缺的貨物,由別處運了來,再經分棧批零出去。
嘉州分號更大頭的業務,卻是採買。
嘉州這地兒,自古以來,便是茶葉、糧食的主產地。自然,分棧的採購,也主要是茶葉和糧食。春夏時節,採購茶葉,秋冬兩季,收購糧食,再按總號的調度,運往別地批零。
這些個常規的業務,於黃維風自是小菜一碟,上手快得很,難免就動起心思來了,推陳出新了,嗯嗯,改革起來了。
改革?這詞兒恐是不妥。反正,就是作了些變化,反正,就是那麼個意思。
黃維風的“改革”,值得老叔我呱呱的,大約有三個。
一是延伸觸角。
嘉州歷爲四川大府,轄着一府八縣七十二集鎮。原先的嘉州商號,只在嘉州府治設了分號,下轄各縣是沒有業務的。黃維風在原先的東家,常常受了東家所派,到鄉下收糧,對各縣乃至各鎮自是熟悉得很,不免就有了新的想法,有心把批零業務做到下面的各縣去。
其時的家主於慈恩,大管家袁其隆,正當三十來歲,正當雄心勃勃的時節,對黃維風這想法甚表讚賞,便把嘉州商號作個試點,全權交與黃維風負責。
不幾月,嘉州下轄的八縣,便都掛起了“誠義實分號”的牌牌,內稱“分棧”,其實隸在嘉州分號,是總號之下的三級分號。
表面上,開設縣級分棧這事兒,小芝麻般的,沒甚道道,其實不然。商號設在州府治所,不過把着中樞,縣城集鎮這一塊,其實是把控不着的。而今縣城設了商號,於家批發的物品既豐富多樣又價格優惠,自然引得各地攤鋪業主趨之若鶩,便是尋常的集鎮,鋪中所售物品,大多都源於誠義實商號,真真的把觸角伸展到了極致。別家個大商大號,再要涉足其中,難矣。
這法兒,益處多多,很快地,便複製到了誠義實所轄的其餘商號。
第二個呱呱,則是擴展業務。
誠義實走商,原本只限於大宗的物品,諸如茶葉井鹽棉布洋貨之類的,在黃維風的極力推動之下,這些個主打的運營業務自然少不得,更是其它零星雜散的買賣,這插手起來,鍋碗瓢盆,桐油豬鬃,有利可圖的事兒,都在商號的經營之列。
譬如豬鬃這東西吧,凡個屠夫都知的,便是尋常的大戶人家,每年也要殺幾頭肥豬的,都把鬃毛扔了。而今誠義實打出廣告來,說是高價收購。哎呀呀,原來這東西可心換銀子,屠夫們自然上心,小小心心地收攏,小小心心地理順,紮成一小束一小束的,收集得多了,拿到縣城或是鄉場,一手交鬃毛,一手揣銀子,那激動,那興奮,沒得擺。
豬鬃這扔貨呀,咱中國人不知何用,只那屠夫知道可以換錢,但於家卻是知的,西洋人可把這東西當作寶貝哩,金貴得很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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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集一鎮的豬鬃自然不多,但一縣一府的累積,那量兒可就大了,再累積到重慶碼頭,成船成船地運到上海,西洋之商便如蒼蠅聞着了腐肉般地,上門討要起來。
那利潤,我的個媽呀,沒得擺!
在那川西之地,嗯,高山之中,沒人養豬,自然沒人吃豬肉,自然就沒豬鬃這扔貨,但馬兒多呀,牛兒多呀,那個馬鬃牛鬃,總是多的噻,這東西,西洋之商更喜,至於羊毛,嘿嘿,大家知道的,還需我說麼?
豬鬃這個扔貨,老叔我僅是舉個例子,嗯,舉例證明之。總之呢,由黃維風一個而帶動嘉州,由嘉州一分號而帶動誠義實總號,於家的生意,愈發地擴展開了。
第三個呱呱哩,傭工之制。
咱現在的員工,講究個編制不編制,合同不合同的,一於清末那時節,可沒“編制”一說,但“長工短傭”卻是有的。
誠義實商號的夥計,譬如分號大掌櫃貳掌櫃,甚至轄着的許多夥計,都是終生受僱於家,爲於家做事,靠於家生活,臨老退休,都有一大筆養老錢的,很類於現在的“編制內正式員工”。與之對應的,則是臨時受僱,作些短活兒,活兒完畢,拿錢走人,兩不相欠。
嘉州商號業務拓展,把觸鬚伸到了縣城集鎮,經營項目繁多起來,按了常理,這夥計,得添人噻。
添人是肯定的的,但數量極其有限。消減零售,關了多餘的鋪面;主打批發的物流,把主營業務放在河邊碼頭,人工自然就富餘了,多出閒雜人員來了。
這些個老人兒,可是寶貝哩,對商號的內幕可是知之甚詳得很。
下面各縣不是都開設了分棧麼?這些閒餘下來的夥計,紛紛地提了身份,下各棧作一棧管貳管的。提了職位,漲了月俸,誰不讚譽連聲?當然,這聲名只能屬於家主於慈恩。
那些個零散活兒,都交給了短僱。街鄰們高興呀,有活兒幹,便是有銀子拿;袍哥們更高興呀,各拉一派,各主一行,三河的於舵爺的事兒,便是自家的事兒,“紮起!”
單個的活兒,單個的計酬,看起來比使用自個兒的夥計酬勞更高,但沒有了閒散人工,更沒有了辭退之時的大筆的遣散之費,划算多多。
自然,這麼個做法,也在其它分號廣泛地施行開來。
兩年後,嘉州商號老總管辭休,便薦舉了黃維風,於慈恩便樂得做個順水人情,提他做了嘉州分號總管。
嗯,於慈恩老爺子行在嘉州的街道上,心裡想,黃維風這廝,才堪大用。晚上哩,得說與孫兒聽聽。
黃維風的事兒,晚上再說。城內的鋪面,也得讓小孫孫看看,見識見識。
嘉州商號城內的號鋪,當街一溜兒排開,七間鋪面,分別掛着“糧店”、“藥材店”、“布店”、“茶葉店”、“油鹽店”、“雜貨店”的門匾。一看店招,你就知道,這六間店鋪各習一行,各管一業,是零售業務。
中間的一間鋪面,懸着老大的門匾:誠義實嘉州商號。雖是木板排門,取下門板,卻是敞通的,當作了出入之道,車馬可以直入。
內裡是院壩,平平整整,敞敞亮亮,滿鋪着紅色石板。兩邊各有五間庫房,分別堆放着不多的糧食、藥材、茶葉、食鹽調料、雜貨。大宗的貨物,都在肖家壩碼頭的倉房。
沿了一條寬寬的石板路,向裡再走,拐個小彎,又是一個院壩,四圍都是房屋,或作掌櫃帳房,或作員工住宿。
誠義實商號的八處分號,每月月底都是盤底,上報三河總號,到得年底,由老管家袁其隆牽頭,對各個分號進行考評,獎優罰劣。
老爺子一般都坐鎮三河,難得出來一行,現如今不期而至,大駕光臨,蓬篳生輝,黃維風逮着這個盡忠盡孝的機會,一應食宿用度,自然安排得妥妥的。
時分,黃維風侍候在側,把嘉州商號的生意彙報一彙報。哪個分棧賣出多少,哪個分棧購進多少,都在黃掌櫃的腦袋裡裝着,勿需翻那帳簿,抖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絲毫兒沒得差錯。
小孫孫一邊聽着,一邊盯了黃維風細看:
嗯,這大叔,是個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