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衆仙屏息站好, 只有唐歸臣三人還跪在原地。
天帝也拿唐歸臣這個倔脾氣沒轍,只得假作不見,扭頭問佛祖:“佛祖您今日來是?”
佛祖微笑道:“貧僧剛從上清天太上老君處出來, 本想回雷音寺, 正聽到這裡人聲鼎沸, 所以過來瞧瞧熱鬧。百花仙君這是怎麼了?”
天帝想着這怎麼也是件醜事, 說出去也不好聽, 就斟酌着要怎麼說,下面衆仙更不敢開口,嫦娥左右看看就想開口。
呂洞賓向前一步, 越衆而出,朗聲道:“曇花仙子宋良箴與仙奴韋陀互生情愫, 百花仙君失察, 嫦娥仙子主張將二人推上斬仙台斬斷仙根, 永世不得修仙。百花仙君也要嚴加懲處。衆位仙友爭執難下,是以陛下震怒, 都是吾等不能替陛下分憂。”
這一番話說得巧妙至極,既減輕了百花宮衆人的錯處,又點出嫦娥的狠辣心思,最後還顧及了天帝的顏面,真可謂一箭三雕。
嫦娥在一旁氣得咬碎銀牙:好你個呂洞賓, 三番兩次壞我的事!
佛祖聽了呂洞賓的話, 低頭垂目看向宋良箴和韋陀:“一切恩愛會、無常難得久、生世多畏懼、命危於晨露, 由愛故生憂, 由愛故生怖, 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修仙不易, 樹木花草殊難,貧僧不願見妄造殺孽,故想將韋陀削去記憶帶回靈山做一名護法,不知陛下以爲如何?”
天帝雙手合十:“阿彌陀佛!佛祖慈悲,如此甚好,韋陀就交由佛祖帶回吧。”
佛祖起身走下玉階,來到韋陀面前:“你可願隨我去靈山修習佛法?”
“我、我不”
韋陀不願和宋良箴分離,就要拒絕佛祖,呂洞賓走上前低低在他耳邊說道:“你如今不和佛祖走,只會害了宋良箴,到時你二人一起落入凡間,永生永世不得相見。不如暫時分開,以後還有相見之日。”
韋陀擡頭看看宋良箴梨花帶雨的臉,狠了狠心,給佛祖磕了個頭:“韋陀願和佛祖去靈山修行。”
“好,這就走吧。”
佛祖和天帝告別,帶着四大弟子和韋陀乘雲離開凌霄宮,飛往西天雷音寺。
宋良箴看着離開的韋陀,雖然心中知道這是最好的結果,但是內心悲痛,眼淚怎麼也止不住。
嫦娥見佛祖離開,天帝也沒有發怒,便大着膽子繼續發難:“韋陀雖已離開,只是不知曇花仙子和百花仙君要作何處罰?”
天帝簡直要被這婆娘煩死了,唧唧歪歪的,自己要什麼時候才能回去繼續看書!
唐歸臣淡淡撇了嫦娥一眼,道:“曇花仙子宋良箴不守仙規,罰你從今而後不得四季開花,一年只可開一瞬,開過即枯,宋良箴貶出百花宮。本君監察不力,即日起自罰去方壺山思過。”
“是,多謝仙君。”宋良箴磕頭,淚水止不住的留下來,陰若花把她扶了下去。
“陛下——”嫦娥猶自覺得罰得輕了,還要繼續說話。
“夠了!”天帝不耐煩的一揮袖,“此事到此爲止,今後不得再提起。太白,你和朕來。”說完,一道金光,御座上沒了身影。
“臣遵旨。”太白金星也化作一道白光,直奔天帝后宮。
衆仙見也沒他們什麼事兒了,便三個兩個的也散了。
嫦娥看着呂洞賓,冷笑道:“呂仙好手段,三言兩語就大事化小,小仙佩服。”
呂洞賓拱了拱手,微笑道:“仙子過譽了。不過是陛下和佛祖慈悲爲懷,不忍斷了曇花仙子和韋陀的仙途,我卻不曾做過什麼。”
“哼,我們走!”嫦娥轉身,帶着兩個小仙娥駕雲返回月宮。
何仙姑和陰若花低聲說了幾句話,衝呂洞賓偷偷一笑,比了比唐歸臣的方向,也隨着鍾離權和鐵柺李五仙一同出了凌霄宮。
呂洞賓整了整衣冠,走到唐歸臣面前,拱手行禮:“多日不見,仙君安好?”
唐歸臣看着眼前這個消失了幾十日的男子,竟有種恍如隔世之感,似乎每次這人出現都是在自己有事的時候,有他在都能迎刃而解。
“仙君?”呂洞賓被唐歸臣的目光盯的有點發毛,不知自己是做了什麼惹了他。
唐歸臣猛然回了神,冷冷丟下了句“多管閒事。”之後就匆匆駕雲離開。
其他花仙也不敢耽擱,跟在唐歸臣身後離去。
“哎……”呂洞賓看着唐歸臣離去的背影,覺得前路慢慢,看不到半點光亮。
陰若花推門走了進來,襝衽行禮:“仙君,都打聽清楚了。”
“說。”唐歸臣並未擡頭,繼續作畫。
陰若花:“韋陀去了靈山之後,被封爲護法神,日日在佛祖身邊修習佛法,每年暮春時節,都要到山下去採鮮花上的露水爲佛祖烹茶。”
“知道了。”唐歸臣調了綠色,塗在花葉上。
“那,小仙就去辦了?”陰若花問道,拿不準仙君是什麼意思。
“嗯。”唐歸臣又給花朵塗上粉色。
“是,小仙告退。”陰若花轉身往外走,到了門口停住了,猶豫片刻還是說了出來:“那日凌霄宮上,是呂仙讓何仙姑去上清天請了佛祖來的。”
唐歸臣拿着筆的手一頓,毛筆上的墨汁就滴在了紙上。
陰若花沒再說話,推門走了出去。
唐歸臣看着紙上的花朵:好好的一幅芍藥圖正中央沾了一大塊兒墨點兒,算是廢了。
把筆放進筆洗裡,唐歸臣坐下用毛巾擦手,眼睛不由自主往窗外看去。
窗外的湘妃竹已經長到了丈餘長,在微風中輕輕擺動,清甜的竹香飄進了室內。
唐歸臣看着竹影搖曳,想起呂洞賓那天帶着人栽竹的樣子,不知怎麼地心裡突然噗通噗通的快速跳動起來,又酸又澀的難受。
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的唐歸臣撫着胸口,輕輕說道:“他、今天、又沒來。”
呂洞賓回了自己的府邸,鎮日無聊,有心想去方壺山看唐歸臣,但又恐惹他不快,思來想去患得患失。最後還是何仙姑看不下去,悄悄告訴了他,唐歸臣最近常去雷音寺聆聽佛法。
呂洞賓一聽大喜,忙喚童兒沐浴更衣,又特意挑了一件藍色錦袍美滋滋在鏡前前後左右來回照着。小仙童奇怪的看着雲牀上的一大疊白衣:“仙君您平日不是最喜穿白衣麼,怎地今日穿了藍色的?”
呂洞賓小心的撫平袖口上一個幾不可見的褶皺,聽童兒問這話微有些自嘲道:“除了他,還有誰配穿白色?”
“哦~”小仙童瞭然的看着呂洞賓,口裡打着溜鬚,“仙君仙姿卓越,即使穿藍色也是遺世獨立,超然物外。百花仙君一見定然傾心!”
“渾說什麼。”呂洞賓在童兒頭上輕輕一彈,輕快地跨上白馬飛往靈山。
到了靈山腳下,見了接引大仙。接引大仙便要渡呂洞賓上山,呂洞賓擺手笑道:“次次來靈山都是直上雷音寺,從來也沒有認真領略四外風光。我今日就在四周先看看,等下再上山。”
接引大仙呵呵笑着也不說破:“那就請呂仙四處隨喜,等想上山了再來找貧僧。”
“好,大仙請自便。”
看着接引大仙離開,呂洞賓便開始在山腳下找人,因來得匆忙也沒細問何仙姑唐歸臣到底是在哪個方向,靈山又大,只好沒頭蒼蠅亂撞。
轉了有大半個靈山,呂洞賓才找到唐歸臣。
遠遠就見白衣黑髮在風中飄擺,雖是一如往昔的傲然挺立,但是莫名給人一種孤獨寂寥之感。
呂洞賓慢慢走到唐歸臣身邊與他並肩而立,並不說話,只同他一起看着不遠處的幾株曇花。
唐歸臣沒有扭頭去看,但他知道來的一定是呂洞賓,雖說不上爲什麼,他就是知道來的人一定是呂洞賓。自從凌霄宮之後,有十日沒見到呂洞賓,今日乍然遇到,唐歸臣覺得整個心像被浸到杏花仙子做的蜜餞裡一般酸酸甜甜的,而且那種讓人窒息的感覺蕩然無存,說不出的舒爽愜意。
一藍一白的身影就這麼比肩而立,誰也不說話,微風揚起他們的衣襬,此刻如此靜謐美好。
美好的瞬間總是短暫的,一個年輕僧人的出現打破了此刻的安寧。
這位僧人手拿着一個圓鉢,小心翼翼收集着花朵上的朝露。待他走到曇花面前的時候,本來緊閉的花瓣突然張開,瑩白的花瓣上星星點點都是透明的露水,就像花兒的淚水。
僧人輕輕托起花朵,用柔軟的樹芽把露水刮到鉢裡,花兒輕輕顫抖,如同少女不勝嬌羞。
等到曇花上的露水都採集完了,僧人端着鉢繼續往前走,很快就看不見了。
這時,一位仙子從曇花從中緩緩顯現出來,哀傷的望着僧人遠去的背影,腳邊的曇花也像用盡了力氣一般,全部凋零。
“回去吧。”唐歸臣轉身往回走,不再去看身後的仙子。
呂洞賓看了那仙子一眼,嘆了口氣,追着唐歸臣走了。
二人駕雲往方壺山慢慢飛去。
呂洞賓問道:“你知道韋陀每年暮春都要爲佛祖採露烹茶?”
唐歸臣:“嗯。”
“也知道那裡是他必經之處?”
“嗯。”
“是你讓人把宋良箴放到靈山腳下的?”
“嗯。”
“原來如此,難怪你當日要把宋良箴逐出百花宮。歸臣,你真善良。”
“……無禮,不得直呼本君名諱。”
“那我叫你什麼,唐唐?小臣臣?”
卡拉拉~噼裡啪啦~
“哎呀!你又用雷劈我!小臣臣好壞!”
“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