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茫大地一劍盡挽破,何處繁華笙歌落。
岑樂瑾反手拔劍,平舉當胸,目光始終不離掌門。
她知道崑崙掌門念着的咒語便是操縱母親喜怒哀樂的東西。
鐵劍迎風揮出,一道烏黑的寒光直取掌門咽喉。劍還未到,脊背已貼上了一棵樹幹。
掌門退無可退,身子忽然沿着樹幹滑了上去。
逼人的劍氣,摧得枝頭的桃殀花葉都飄飄落下。
這景象悽絕!亦豔豔!
掌門雙臂一振,已掠過劍氣飛虹,隨着桃殀花葉飄落。
“哪裡學的本派劍法!”
掌門怒吼道:本想岑樂瑾是個承襲梵音教武功絕學的小嘍囉,剛巧擄獲愛徒芳心,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爲着她不顧一切。
可她什麼時候會的崑崙神劍劍法,那兩個小兔崽子連屁都不放一個!
掌門不禁暗罵道:仲尼,連個師弟都管教不好,待到爲師出山,必有重罰!
“老頭兒,憑什麼你說是你派別的就是你派別的,證據呢?”
岑樂瑾的山洞裡自學成才的—因着是綿山谷的山洞,也就是她自家的東西。
“憑它的名字!”
掌門真的生氣了,怒睜圓目,像一頭髮了飆的獅子,怒火沖天,火苗難滅。
“這什麼狗屁道理。”
岑樂瑾哈哈大笑,“老頭兒,不如你和我說說如何煉化桃殀?”
掌門之所以生氣,除了崑崙神劍被她學去,更是忌憚她真的掌握了其中奧妙。
崑崙三大寶:神劍歸一宗訣。
神劍劍法能排在歸一訣前面,可想而知最高一層境界必然是天下無敵,可稱霸武林。
“哈哈哈,原來你什麼都不知道!”
掌門聽見她主動問起煉化藥引一事,便很確信她不過偶然習得了這門武功,至於精髓和奧義,兩個小兔崽子怕也是什麼都不懂,自然也是什麼都沒說。
“我當然知道—不過給你個機會,否則我一定讓人會燒了這裡。”
岑樂瑾似對這鳶尾花花海有什麼苦大仇深的怨念一樣,焚燒二字曾是她多少次不敢提及的噩夢。
“你不可能知道。”
崑崙神劍完全可以帶覃芊離開,連帶着桃殀一起,她若瞭如指掌,何必花費這麼多精力和他作無謂的交談。
“你告訴我—不然,我殺了你。”
從她劍法來看,掌門看不出是南歌歸一訣的裨益相助;可使完幾招後,她的氣力顯然 不足,掌門心中已琢磨個大概出來。
“姑娘,治好他還是來這裡吧……一來可侍奉你母親到老,二來可醫好你身上的舊疾。”
“我沒病。”
“你身上的藥味這麼濃,不是自幼吃藥便是終日泡藥澡,我可有說錯?”
岑樂瑾一怔,老頭兒居然和邱一色一樣有一手卓絕的醫術,只隔着距離,手不搭脈也能診出病情。
最重要的是,說得一個字兒都沒差。
“我是被人誆騙的。”
岑樂瑾辯解道,直至此刻她仍認爲邱一色是故意讓自己泡什麼所謂的十全大補藥澡強身健體,其實什麼狗屁用都沒有,只會讓她整日精神恍惚,幾天前發生的事情眨眼就不記得了。
“呵呵,丫頭,有些事情很難兩全,你自己好好斟酌吧。”
只見掌門扔下最後一句話便拂袖而去,留的覃芊在地上垂死掙扎,岑樂瑾心裡滿目瘡痍卻是愛莫能助。
“娘,你怎麼樣了”
岑樂瑾撲通一聲跪在她面前,臉上的淚痕依在,可見的傷心和無助全數都寫在了臉上。
“走!”
覃芊幾乎是咬着舌頭說的,心絞痛也不過所受疼痛的萬分之一,每一根骨頭都在被撕裂,每一處細肉都在被剜皮,全身上下如有不計其數的螞蟻在侵噬着她的肌膚和脊髓。
“娘,我不走。”
岑樂瑾堅定地搖頭,斷然不可能爲了誰放棄生母的,南歌也不行。
“聽—話。”
覃芊咬着牙一字一頓說着,自知命不久矣,一點兒都不願意讓她看見自己死前的慘狀。
母親,是個神聖的詞;
可憐她一次都沒有抱過岑樂瑾:才落地就狠心交到沈清荷手裡了。
孩子,一旦抱了,覃芊知道自己就很難狠下心來了。
沁寕亦如此。
覃芊緊皺的眉頭始終未得展開,她看着眼前這個從沒見過的女兒,一落地就被人抱走的嬰孩已經長成婷婷而立嫁爲人婦了,久久不能釋懷的虧欠漸漸得到了慰藉:雖然那人是榮王的兒子。
“瑾兒,”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覃芊決議要給她和他唯一的結晶一份最有價值的禮物。
“娘,”岑樂瑾趴着她耳邊,努力聽清她說的每一個字。
由於血脈連心,岑樂瑾覺得母親生命快走到了盡頭。
岑樂瑾亦是下定決心要幫母親做成她最希望的事情。
“桃……殀……”覃芊不剩多少精元說什麼完整的詞語,斷斷續續地吞吐殀字出來,岑樂瑾才明白是什麼。
“娘,不要……我不要桃殀了,大不了拿我的命賠給他。”
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
“乖……娘,幫你。”
這是覃芊能爲她做的第二件事,也是最後一件事。第一件事,與齊國公府定下盟約護她一生平安;
第二件事,便是以血染桃殀,以命換花開,以人取藥引。
岑樂瑾注視着覃芊的雙眸,不容她有半分猶豫和拒絕。
失而復得的母親,若干年後的重逢,岑樂瑾不願讓她失望。
即是母親所期盼的,岑樂瑾一定會答應。
岑樂瑾輕輕往上一跳,摘了好幾個花骨朵放手裡。
花的顏色漸漸淡了下去,幾乎是同一時刻,桃殀花才脫離莖幹,花瓣就變成了比鳶尾花苞還要淡的顏色,哪裡還看得出是紅煞蘿。
岑樂瑾把得來不易的桃殀皆小心翼翼放到覃芊手中,卻見她的手掌有一道血痕,鮮血一點一點染紅了桃殀的花蕊,由內到外滲透到花瓣之上。
瞬間,好一朵妖冶如血的紅煞蘿騰空出世。
桃殀花開的一剎那,整個鳶尾花海黯然失色。
岑樂瑾感覺到母親的重量越來越輕,本是倚在她肩頭的承重卻是慢慢慢慢地減了下去—原來,這花以人血爲食,不論從身體哪裡開始獻祭的第一滴血,祭者的軀體會在一盞茶之內化成沽沽血水,彙集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