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

“商筱羽,你還真要去軍訓?”王喬追過來。

難道有人不必去嗎?正要問,卻突然記起來,王喬可能就是這個特例:九月十號,市裡會有小提琴賽,如果拿到名次,母校有光,像王子喬這樣的奇葩,實在是沒理由不在軍訓這段時間加強訓練的。

我垂下睫毛,扯了扯嘴角,“我倒是寧願在琴室裡享受冷氣和琴音呢!奈何天生七音不全,無此殊榮哪!”

“請假吧!”王喬依舊是笑笑的,溫雅翩翩,在我面前退着走,“這種天氣,你額上的傷口如果滲了汗漬,皮膚會腐掉,很難好的哦!”

他說的,想想,也確實是不無可能……

見我站住了,他也停住,就站在我面前,舉起拿慣琴弓的手,撩開自然垂下的額發,在自己光潔漂亮的前額比了下,“也許還會留疤喔!”他的手指下方,是濃黑輕揚的眉,手的陰影落在白晳的面孔之上,好看的星眸之旁。雖然我有五百度的近視,也能看到那長翹黑亮的睫毛幾乎要碰到玉白秀美的側掌……

真是奇了怪了,阮清越也漂亮啊!沈飛也是傾人國城絕代風華啊!怎麼就偏偏被王喬這麼輕輕一嚇,心跳就開始遏止不住了呢?

惘惘然地仰視着那張好看面孔,他的話,反而讓我一時之間有些迷糊了,大腦裡一片渾沌——他在說什麼呢?用的是不是中文?說的話,與我無關吧——不然聽來怎麼這樣陌生……

“和我去琴室吧,啊?”他微笑地提議。

嗯,琴室啊……沒去過呢……

“來吧!”他拉住我的手。

溫膩的肌膚與我掌心相熨,那種滑潤溫暖讓我突然覺得自己愧對了自己的性別,鬼使神差地竟然沒去掙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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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間純白的屋子,白的高遠的房頂,白的梯形波浪的牆壁,滿鑲着落地大玻璃窗,懸墜着白的半透明蕾絲長紗帷。酷暑的陽光再如何驕縱,映進來,此際也只剩明晰細潔的清涼。

外面的操場跟這裡怎麼比?捧着沁涼的橘子汁,陷進米白色的沙發裡,腳下是晶亮的深棕的原木地板,對面,身穿白色襯衣淺藍牛仔褲的少年開了空調,涼風習習撲面。

我咬着吸管,看他手勢輕快地自琴盒裡拿出琴來,在一面窗前站定,陽光似乎真有穿透力,將他質感良好的襯衣都要映作半透明,襯得那一張面孔清秀靈透,如同精靈。

“平時喜歡聽什麼?”王喬撩一撩額發,半垂了眼,調了調絃柱,聲音清朗地問我。

“綠袖子……”這話一出口,我就先鄙視自己一把,還真是什麼流行聽什麼了,阮清越雖然現在不怎麼彈琴了,以前被老媽逼着,也常常有各種名曲在家中悠揚啊!怎麼會說不出來——哦,是了,我竟然從來沒問過,阮清越會彈的那些曲子,都叫什麼名字……

王喬沒有因爲我的沒品而諷笑,只是輕輕試了試音,弦色清澈。

在我還小到對阮清越尚有幻想時,曾經偷偷去他的琴室門隙裡窺探過。不論我是如何惦記一開始的初衷,總會慢慢在他或輕靈或莊穆或浩蕩的旋律中着迷,可阮清越卻總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不管節奏如何,都始終像是天際冷月,任憑風雲流連,全無半點兒緒痕——王喬竟然也是這樣呢!臉頰半側,眼睫半闔,整個人都沐在外物不侵的典雅氛圍裡……

只是,就那麼站在空調風口,背對寒流,面臨明光,既冷又熱,不大好受吧?偏偏還要站得筆直,眼睛——隔窗透進的陽光可不就正照在帕格尼尼鋥亮的琴面上?我小心地在心裡畫一條折射線,如果角度不錯,太陽應該可以算是間接直射到我們溫朗秀雅的王子喬那一雙秋水明眸裡了——難怪他半眯着眼,偏又不方便說,還要維持微笑……

這發現讓壞心的我幾乎是樂不可支——惡劣的商筱羽,永遠以發掘別人光芒萬丈背後的些許苦痛爲興趣。

誰讓喜好音樂的人都一貫喜歡爲維持這樣高山流水清風白雪的姿態而在所不惜,令欣賞聆聽的人只會感覺自己太過鄙俗?

死撐面子的殿下哪,難受不?

噯,我想我是真沒治了,註定和這一類風雅絕緣。當初偷窺時阮清越被他無意中逮住,結果媽媽讓我也開始跟着一起學,只是想到了開頭卻料不到結局,我除了頭昏腦脹就是痛不欲生,涵養倒是沒積成半點兒:牛牽到北極還是牛,硬撐了半年,商筱羽也只能彈順一首《兩隻老虎》——啓蒙曲目,兒歌!媽媽不動聲色凝若冰霜的面孔裡蘊的全是紫霞仙子的餘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