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紅印的敵意甚至是不帶絲毫掩飾的，**裸的展現在眼裡。
“公子喜歡我家小姐？”紅印笑着問，眼睛直直的盯着對面的沈珂。
沈珂聞言，脣角彎起，換上一副懶洋洋的笑臉，身姿一派風流，“這是沈某的私事，是或不是，皆與你無關。”
他自然是不會回答的，紅印問出這話的時候心裡就已經清楚了，可他就是看不慣面前人三番兩次若有若無的曖昧，花花公子他不待見，可沈珂這樣笑裡藏刀的人，他同樣不喜歡。
紅印最討厭什麼？
就是陰謀，前世他在陰謀里長大，自己雖然竭盡全力想要保持一副純真的赤子心，他遊山玩水，煮酒論劍，鳴琴鼓瑟，爲的就是活一身自在。
可誰知，情是一網，百轉千回，叫人柔腸盡斷，一頭紮了進去，陷入那漩渦裡便再也出不來。
前世他喜歡紫萱，他心悅佳人，可偏偏有口難言。
如果他問一句，太子是什麼？
答案有很多，東宮的主人，最得龍心的皇子，身份尊貴的皇族，未來的九五至尊。
可這些，都不是他心中真正的答案，太子，是衆矢之的。
偌大一個紫禁城，滿朝文武，三宮六院，各方勢力，盤根錯節，皇城就是一顆大樹，主幹是這廣袤的中原大地，朝中的文武百官，就是那伸展出的或繁盛或稀疏的枝葉，他周宏，就是距離樹頂那個金燦燦的果實最近的枝椏。
皇位，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然而他不願意去取，事實上也輪不到他去取，因爲的他爲此做出的努力不夠，爲此犧牲的東西還不足。
事實上，他是從沒有打算要將這皇位安安穩穩的坐下去，時至今日，他總是無端的在腦海中跳出一種臆測。
若是當年的他不愛琴，是不是就沒有琴師楊漣，那他是不是就能那樣安穩的過下去，直到幾年後，老皇帝駕崩，他坐上了那個萬衆矚目的位置，高高在上，納了姬妾，整日忙的昏天黑地，過最窮奢的生活，最後，孤獨終老。
他不會娶紫萱的，年輕是因爲他是太子，沒有足夠的能力許她幸福安穩，年老時因爲他是皇帝，想要庇佑於她，給她三千寵愛，然而，力不從心。
面前的公子，衣袂飛揚，高挑秀雅的身材。衣服是冰藍的上好絲綢，繡着雅緻竹葉花紋的雪白滾邊和他頭上的羊脂玉髮簪交相輝映。巧妙的烘托出一位豔麗貴公子的非凡身影。那笑容頗有點風流少年的佻達。下巴微微擡起，杏子形狀的眼睛中間，星河燦爛的璀璨。他穿着墨色的緞子衣袍，袍內露出銀色鏤空木槿花的鑲邊。腰繫玉帶，手持象牙的摺扇。欄外的花園裡，芙蓉月下妖嬈，淺紅色的新蕊，明媚的像要召喚回春天。——他穿一身慘綠羅衣，頭髮以竹簪束起，身上一股不同於蘭麝的木頭的香味。天邊晚雲漸收，淡天琉璃。慘綠少年的臉如桃杏，姿態閒雅，尚餘孤瘦雪霜姿，少年瞳仁靈動，水晶珠一樣的吸引人。——那個修長的身影背對着他，一動不動的站在繁茂的花叢邊上。
他的袍服雪白，一塵不染。連日光都不好意思留下斑駁的樹影。他的頭髮墨黑，襯托出他髮髻下珍珠白色脖頸的詩意光澤。
因爲他從來沒有見過比他更加優雅入畫的男子。一種光亮至美的氣息從他的面龐感染到了我。他沒有笑，但他的清澈的眼睛卻在忠誠的微笑着。
他的皮膚像崑崙山裡潔白的雪蓮花，他的眸子是天山之巔神聖的池水。
沈珂的睿智，從容，包括優雅和美麗。
都跟前世的他，太像太像。
這樣的人，他面上雖然看起來厭惡，然而卻從心底裡喜歡和羨慕。
因爲曾經他也過的這麼精彩過，然而今天，他站在這裡，卻跟這裡的一切格格不入。
他付出了太多，捨棄了太多，只爲能夠陪在她身邊。
所以，紅印的眼睛裡，容不下任何沙子。
沈珂的存在，就是他心頭的一根刺。直直的紮在那裡，沒有人去碰他，他自己想拔，可是卻沒有能力。
沈珂，不同於普通人。
這一點，他從前就知道，只是一直沒有深究。
最初他的肉體在冥界毀滅，元神被魔界的落主救贖。
他給了他機會，給了他能力，讓他獲得新生。
他告訴了他一個地方，一個神奇的，寄託着他所有殷切希望的地方。
落魂澗。
那裡，是他一生的夢魘。
在落魂澗，可以尋回自己失落的記憶，神格，乃至三魂七魄。
他滿懷希望的去了那裡，歷經滄桑磨難，最後奄奄一息的掉下深淵。
他在那裡結識了阿羅，在冥界的小鬼們伸出手，那腐爛腥臭的氣味直躥入鼻翼。
他以爲自己要死去了，這次他面對的將是真真正正的毀滅。
魂飛魄散。
落魂澗的兩岸，種滿了絢麗的花兒。
蝶戀花 彼岸花 彼岸花開開彼岸， 獨泣幽冥， 花豔人不還。 塵世忍離誰再念？ 黃泉一路凝淚眼。 葉落花開花獨豔， 世世輪迴， 花葉空悲戀。 莫嘆人間魂黯淡， 何知生死相憐遠！彼岸花，惡魔的溫柔。傳說中自 願投入地獄的花朵，被衆魔遣回 ，但仍徘徊於黃泉路上，衆魔不 忍，遂同意讓她開在此路上，給 離開人界的魂們一個指引與安慰 。 此花一名曼珠沙華，紅色花又名 彼岸花。
他的耳邊，悠悠的聆響着深淵食人魚美妙的歌聲。
彼岸花開開彼岸， 花開葉落永不見。
因果註定一生死， 三生石上前生緣。
花葉生生兩相錯， 奈何橋上等千年。
孟婆一碗湯入腹， 三途河畔忘情難。
……
就是那時候，阿羅穿破重重迷霧向他走開。
盪漾的水暈開了她嘴角的微笑，她當時還不是現在這幅打扮。
那時候她的眼，她的眸，都帶着不諳世事的殘酷和邪惡。
她其實是來吃他的吧。
然而最終卻不知爲什麼，她救了他。
如今，他活過來了，紅印，活過來了。
沒有身體，他就委屈自己呆在畜生的軀體裡苟活。然而他卻從不曾後悔過，因爲他前世爲了一個人顛覆了江山，落下滿手血腥，滿身罪孽。
如今，他奇蹟般的從末世歸來，更不會辜負自己的一片真心。
他虛弱的時候，委身白狐身側，憑藉自己僅剩的執念，過了多年。
沈珂的不同，也是那時候明白的。
阿羅爲他尋找一個又一個身具靈根的人，他尋去，依靠那些人的力量，維持自己的生命。
沈珂就是其中之一。
然而沈珂的靈力，是他所依附的人類中最強的，不只是他，還有他的哥哥沈言。
這兩兄弟，被他當做鼎爐，潛伏在沈府多年，修生養息。
直到，彩萱的出現。
他本以爲，自己可以再依靠沈珂十年，二十年，甚至更長的時間。
可沒想到的是，僅僅是離開了他短短月餘的時間。沈珂的靈力竟然對他開始了排斥。
再次回到沈府的時候，他已經很難藉助白狐的身體吸納他的靈力。相反的，當他換了一具人類軀體的時候，沈珂那滋養了他數十年的靈力竟然開始傷害他！
“公子，你喜歡我家小姐嗎？”
紅印擡起頭，一雙眼印着色澤絢麗的光華如蔚藍大海。
他又問了一次。
沈珂終於笑了，翩翩公子，眉目如畫。
“我喜歡。”
對面的人愣住了。
紅印不知道自己此刻該做何表示，甚至的，他都不知道自己該用怎麼樣的表情對待沈珂。
他喜歡她。
而他比自己強很多。
紅印苦笑了一下，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還算是一個完整的人。
他頂着華麗的皮，妄想般的，做的不屬於自己的華麗的夢。
“啊，這樣啊。”
“對，你喜歡她，是你的自由，而我喜歡她，是我的想法。”
沈珂眯起眼睛笑了笑，笑容明媚像三月春光。
是呀，那是他人的想法，自己又如何能干涉？除了沈珂喜歡她，還會有別的人，各式各樣的心，各式各樣背景。
他無法阻止，只能接受。
然而……
“我不會將她讓給你的。”紅印難得的咧開嘴笑了笑。“你不知道我爲了她付出了多少。”
他的笑容像是苦笑，帶點悲哀，沒有什麼多餘的情緒，只是平靜的陳述着這一個事實。
“我知道。”沈珂的表情很是淡漠，“我看出來了。”
“哦？”紅印一直覺得自己經歷過那麼多以後，已經學會了披上一層僞裝。
可沒想到遇到跟彩萱有關的事情後，還是變得淺顯易懂了。
真是遺憾吶。
“我喜歡她，喜歡到你根本無法理解，無法與之相比。”紅印的表情似笑非笑的，突然變得暢快。
他的表情和這幅美麗的身體根本無法契合，可沈珂卻覺得異常的順眼。
順眼到，彷彿紅印本來就應該是這個樣子。
“你的喜歡，我也許比不上，但是我會堅持下去，堅持到不輸於你爲止。”
沈珂笑了笑，終於說出這些，有些如釋重負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