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擡手輕輕撫上他的眉睫,嘆了口氣:“若是我那日沒有逃走父君特特給我安排的相親宴,我們怕是不會糾纏上這麼幾遭。”
他鼻尖蹭了蹭我的脖頸,輕笑道:“我那時只是想,九重天的小帝姬果真是一個寶,看慣了別的女仙的姿態,再看你倒也覺得新奇。”
我噎了一下,將他推到一邊,裹着被子坐起身來,想起今晚的婚事,甚是發愁。沈言果真將我推到了一個退無可退的境地,前進一步不得,後退一步也不得。若是今天我與滄夷攤開了說,後果想想都覺得可怕。
我這個人一向是藏不住自己的情緒,瞥向他俊美如昔的側顏,頓了頓,恨恨道:“你明明是曉得今晚我便要嫁給滄夷,你這樣做簡直太另仙髮指了!”
他懶懶的撐起了頭,淡淡道:“你現在還想着要嫁給滄夷?”
我看着他,有些無可奈何,反問他:“你覺得我還有嫁給他的理由?”
他“嗯”了一聲,沉默良久,坐起身來,抵住了我的鼻尖,問我:“既然你不想嫁給他,那我便去找他說清楚?”我倒吸了一口涼氣,搖頭道:“不用。”
他的眸色頓時暗了下來,我其實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滄夷與他本就不甚友好,更遑論昨天晚上我又與他……我咳了兩聲,有些不好意思道:“這本就是我與滄夷的事情,現在我又與你在一處,自是我來去和他說才比較穩妥。”
我捧住他的臉,呲牙咧嘴道:“我以前怎麼沒有發現你這麼會吃醋?我與你都這樣了,你竟然還在吃醋?”
他垂下眼,淡淡的瞧着我:“我不是吃醋,我只是怕你真的會這麼狠心,即便是我向前走的再多,你也總是能將我逼到原地。”
我想,這麼喪心病狂的話他是怎麼說的出口,又是怎麼說的如同真的一樣。默了一會兒,轉移話題道:“藥君是不是誆我來着,不是說你今晚才能醒來,怎麼就提前了整整一天?”
他挑起了眉角,表示這個問題我可以回九重天之後自行詢問,我也挑起眉角,表示既然事情已經差不多了,那麼他也可以自行回九重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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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花園的小圓桌旁,看着一臉漠然的景尚,以及放在桌沿的玉步搖,不曉得應當說一些什麼。這件事情,總歸是我對不起滄夷,亦對不起她昨晚的真心。
她扣起手指,點了點桌沿,涼涼的瞟了我一眼,道:“昨晚上帝姬還在問我關於這個玉步搖的事情,現在怕是也不想曉得了罷?”
我乾乾一笑,急急攏了攏衣領,慌忙道:“你若是願意說,我自是願意聽的。只是,現在再講這一些也沒有什麼意義,不如你現在放我去找滄夷?”
她拿起桌上的玉步搖,擡起手迎着日光,眯起眼睛打量它,聲音放的輕輕的:“以往的時候,總是在聽神君說你是一個
狠心的姑娘,可不是狠心麼。只不過是一晚,便全然改變了心意。”她看向我:“滄夷到底有哪裡不好,或者說神君有哪裡好,以至於帝姬這麼決絕?”
我想了一下,雖然事情已經變成了這個模樣,但說出的話也要十分的委婉,萬萬不能傷了他們的心,便喃喃道:“其實也沒有你說的那麼嚴重,我這個人辦事一向不怎麼有腦子,所以很多事情處理的都不怎麼妥當。這件事,終究是我的錯。”頓了頓,略略思考了一下,接着道:“這個怎麼說呢,不是他們兩個人哪裡好,哪裡不好,只是我喜歡的,恰恰是沈言的那般模樣。”
她認真的瞧着我:“那若是沒有神君呢,沒有神君你待如何?”
我愣了一愣,不曉得她怎麼會假設出這樣可怕的問題。半晌,才遲疑道:“若是沒有沈言,日子依舊會這樣千秋萬代的過着,只是……這世上怎麼可能會沒有沈言?”
她笑了一聲,放下手中一直舉着的玉步搖,道:“你明明曉得我要說的不是這個,我想問的是,若是沒有神君,只有滄夷,你會不會同他在一處?”
我傻了,怎麼也不能將她與昨晚上,那般爽朗的說着我喜歡滄夷的姑娘聯繫在一起。若是喜歡一個人,怎麼會時時刻刻的問着另一個姑娘,你會不會與我的心上人在一處,這般撓心又撓肺的話來。
她看了我一會兒,兀自道:“你昨天晚上不是還問我這個玉步搖的來歷麼,現在我就講給你聽。原本是想着……”頓了頓,苦笑道:“罷了,總歸不能讓他太委屈。”這話我有些聽不大明白,還未等我整理出究竟是誰比較委屈,她便緩聲道:“帝姬可曾對滄夷說過,你極喜歡一個玉步搖?”
我想了一下,似乎是有這麼一檔子事。那檔事也久遠,說起來起因還是由於沈言。那時年少,沒有出息又容易委屈,往事浮生,不提也罷。只是,只是這關我對滄夷說我喜歡玉步搖什麼事?
她冷笑道:“帝姬你只不過是與神君一句賭氣的話,滄夷便像傻子一般,四海八荒的各處去尋與神君手中相似的玉步搖,這些帝姬你都不知道。啊,對,很多事情他不想讓你知道,你定是不會知道。”
她停下來,問我:“這些事情你不曉得也就罷了,可是有一件事情,帝姬你是真的不曉得還是裝作不曉得?”
我愣了一下,委實是不明白除了沈言,我還有什麼是能夠裝作不曉得的。這樣想的,我也便這樣說了出來。
她聞言默了會,卻笑了起來,像是料峭春寒裡的一抹新芽,又好似春回大地的繁花,煞是明豔好看。她將玉步搖摔在我的跟前,語氣裡全然是憤怒:“是,神君是爲了你跳下了誅仙台,可你就沒有想過,爲何滄夷亦化作君禹在你的身側一陪便是一千年?”
她半撐着桌子站起身來,幾乎是吼出來的:“滄夷他也爲你跳了誅仙台!就在他知道你跳
下誅仙台的一刻!”
我有些不能接受,滄夷……滄夷怎會爲我跳下誅仙台?!
我站起身來,顫着聲音問她:“你在同我說笑?滄夷怎麼會跳下誅仙台,若是跳下了誅仙台,那他……”後半句話我沒有說出來,若是他跳下誅仙台,他怎麼會這樣好好的站在我的面前。
她站直了身體,居高臨下的望着我:“你是不是想問他若是跳下誅仙台,現在怎麼會好好的站在你身前?對,如果沒有我,他是沒有辦法好好的站在你的身前。蘇葉,你真是一個狠心的姑娘,對滄夷尤其是狠心。”
說完,便轉過身去。在踏下臺階的一瞬,她頓下腳步,清清淡淡的說:“若是你真的不喜滄夷,便不要一次一次的給他希望。我以前總是想着,他與你在一起就好,現在我卻不這麼想了。”
日光打在桌角,慘白慘白的。我坐在圓凳上,久久回不過神來,景尚與滄夷在一起固然是好,只是,她說的事情讓我不曉得怎麼辦纔好。
我也曾想過滄夷怎麼會成了君禹,或者說君禹怎麼會成了滄夷,得出來的結果無非就是他委實是空虛的緊,所以就耍我一耍,我認識的他一向是如此。但、但今日景尚卻告訴我,他亦是爲了我跳下誅仙台。
在華胥的千年,君禹是我最親密的朋友,拋去華胥那千年,滄夷也是我最親密的朋友。我與他,這一世,或許也只有做朋友的緣分。我不大明白,老天向來是喜歡因果循環,可究竟是種下了什麼樣因,纔會結出這樣的果。
我仰起頭來,看着頭頂湛藍的天,仙霧繚繞,偶爾會有一兩隻海東青掠過,真真是難得一見的景色。
直至暮色西沉,我依舊是那般坐着,腦中一片空白。身後傳來軟靴踩在地上“沙沙”的聲響,我條件反射般的回過頭去。金紅色的光灑在滄夷的身上,倒襯得一身玄衣也愈發的柔和起來。
他的面色有些淒涼,嘴角的笑意卻很是和煦。他緩步走了過來,卻在我的身前三步處停下。他淡然的看着我,平日裡總是含笑的眸子一派沉靜,啞着聲音道:“蘇葉,我們的婚禮,還做不做數?”
我放在膝蓋上的手僵了一下,慢吞吞的站起身來,在遇到景尚之前組織好的話一句也說不出口。我張了張嘴,良久,才發出若不仔細聽就聽不清的聲音:“我昨晚醉了酒,與沈言……終是我對不起你。”
他笑意和和,伸手揉了一下自己的眉角,說出的話讓我沒由來的酸了眼角:“蘇葉,我不在乎你與他如何,我只在乎你的態度。你不喜歡我,我一直都知道,即便是你失了記憶成了葉陌,即便是那時你的身邊只有我,你還是喜歡上了沈言。我輸了,或者說我從來都沒有贏過。我那樣喜歡你,即便你不與我在一起,我也依舊是那樣喜歡你。”
他緩聲道:“你走罷,往後我們只做朋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