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依舊,像是被打翻了的墨汁染在了綢緞上,濃得化不開。伴隨着雪花的飄落,王宮之中白日的幾分活力又悄無聲息地被澆滅,在雪幕之中,顯得莊嚴肅穆。
夜晚是秘密最爲活躍的時候,例如偏僻的懷槿宮,許久未亮起的主殿內室,此時卻燃起了燈火。一雙素手拿起了金剪,鉸斷燭光,屋內立刻明亮了許多。紅袖的眼神十分專注,好似在看着什麼稀罕物。然而有人卻知道,她的心思並不在此。
“我還記得,上次來到這裡的時候,還是十六年前。”坐在牀榻上的佚天望着窗前的佳人,感慨道。暗紫色的衣袍在這室內異常顯眼,可紅袖自始自終都不曾看他一眼。他也不覺尷尬,仍是自顧自說着話。
“袖兒,這麼多年,你還是沒變。”依舊是這般的柔媚,依舊是這般的明豔。只是他已不再是爲了一件小事便耿耿於懷的少年,她亦不再是無憂無慮的少女。
“你也沒變。”紅袖還是忍不住開了口,語氣是毫不掩飾的嘲諷,“還是那樣地自以爲是,認爲憑一己之力就能改變別人的命運。”
佚天臉色一變,隨即又恢復如初。從一旁的矮几上端起茶碗,抿了一口,道:“這麼多年,我一直常常懷念你這兒的茶。若說品茶,卻是誰都比不過你的。”
王上的讚譽並未讓紅袖的情緒有任何波動,一直盯着那窗花,半晌才道:“茶是好茶,只是還需知己品。”
佚天怔了一下,臉色迅速陰沉下來。將茶碗“砰”地一聲放下,站起身子三步並作兩步走了
過去,大手鉗制住她的雙肩,強行將她的身子扭過來,面對着自己。看着佳人那張倔強的臉,佚天有一絲恍惚,彷彿站在他面前的不是紅袖,而是槿素,那個在他的生命裡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烙印的女子。然而當回過神來,他的心裡又充斥着濃厚的失落感。眼前的女子不是槿素,不是他打小就敬重的姐姐,而是紅袖。
他臉上的表情極爲豐富,然而下一刻又變得鐵青,冷冷地道:“知己?誰是你的知己?瞳兒嗎?”紅袖緊抿着嘴脣不說話,一雙冷漠的美眸里根本就沒有佚天的存在。見她這般神情,佚天心中更加氣憤,怒聲道:“你說!接近瞳兒是何用意?我告訴你,雖然姐生前吩咐過要關照你,但我也隨時可以要你性命!你明知道瞳兒是……”佚天的聲音戛然而止,怒火卻不見減少,“你最好給我少耍花招!不要傷害瞳兒!”
“呵呵……”紅袖完全無視佚天迎面而來的威壓,雖是輕笑,可在佚天看來,她的反應是故意跟他作對。只聽紅袖道:“我爲何要傷害她?她的命運,自有上天註定。你們認爲,不讓她修煉法術,不讓她知曉那件事,便能夠篡改命運?”
“錯了,你們都錯了。你們這是癡心妄想。她的天賦覺醒是必然的,她也註定,將會走上那條道路。若你還是執迷不悟,一味地認爲只要將她牢牢鎖在這後宮之中就能如你所願,那我告訴你,你們這樣做是害了她。”
“哼!”佚天冷哼一聲,顯然不認同紅袖的話,“十六年來,我將她保護得很好。只要再過十年,她就真的平安了。
到那時,我會將一切都告訴她,並且親自帶着她來到你面前。我要讓你看看,我實現了我的承諾,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到我的至親!”
“十年……”紅袖輕喃,臉上劃過一抹悽然,“十年,一個女子一生又有幾個十年?她最美的年華,卻是被囚禁在了這高牆深宮之中,給了她平安,卻是剝奪了她的快樂。”
佚天臉色又難看了幾分,很顯然,他心中也明白,紅袖說的是對的。他也曾掙扎過,甚至動搖過自己的決心。可他卻也十分清楚,一個人,若是連性命都堪憂,那快樂又從何提起?
紅袖想起了初時,自己與雪默的點點滴滴。可如今,卻物是人非。她最璀璨的年華,犧牲在了利益裡,葬送在了這後宮之中。現在她又遇到了一個類似的女子,只是幸運的紫湘瞳雖然不必做犧牲品,卻還是要被稀裡糊塗地禁錮在這一方天地裡。這樣的遭遇,與自己又有何區別?都是一樣的寂寞,一樣的空度年華,一樣的……
“總之,我會證明給你看的!就算你不說出那種方法也無妨,我依舊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來保護她!你以後離她遠點!”說罷,便拂袖而去。
紅袖聽着愈來愈遠的腳步聲,怔怔地看着手裡的金剪。心裡不知在想着什麼,眼前卻是逐漸模糊。
“她……會成爲第二個槿素的。”她的聲音輕輕地,在空氣中激不起半點漣漪。許是想起了她的姐姐,很快地,哽咽了起來。
一整夜,懷槿宮一直都有着嗚咽聲。那聲音飄蕩在上空,久久不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