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不完的桃子

除了地裡常規的農活,在平時勞作中,種桃、賣桃也佔據了很大的比例。

先是刨坑栽樹,三個孩子力氣小,刨坑栽樹的活自然由柳忠義和章會琴來承擔,三個孩子只能在樹栽完以後,幫着把土填回坑裡,並踩實。

種完樹以後,必須要及時澆水。那個時候的柳家溝,還沒有自來水,吃水靠人工挑井水;土地更沒有灌溉水渠。柳忠義和章會琴挑着滿滿的水桶走在前邊,大一點的柳鈺雪挑大半桶水跟在後面,小一點的柳鈺春挑半桶,姐妹兩個由於年齡小,都需要把扁擔上承重的鐵環折成一半,才能勉強把水桶擔起來,瘦弱的身軀擔不住水桶的重量,經常把水灑得滿地都是。柳鈺螢則沾了老幺的光,不用挑水,負責幫着打水,打完水後一路拿着汲水用的繩子,跟在兩位姐姐身後。長長的山路上,經常留下姐妹們長長的影子。

隨着時間的推移,隨着對桃樹持續地澆水、除草、剪枝、打理、養護,桃子陸陸續續進入掛果期。爲了防止別人偷竊,已經稍微長大一些的柳鈺螢負責在桃子掛紅以後,就守在地裡看桃。柳忠義在地裡用木頭和塑料布搭了一個窩棚,供柳鈺螢落腳。同時養了幾頭豬,還養了兩條狗。看桃、餵豬、喂狗,便成了柳鈺螢每天的工作。窩棚裡總是酷熱難耐,她便爬到地頭的柿子樹上,聽着知了在身邊聒噪地吵來吵去,看着桃林不斷有桃子變紅摘走賣掉,又不斷有桃子前赴後繼地變紅,等待被摘走,熟透了沒及時摘掉或者被蟲子咬過的桃子不斷掉落在地,柳鈺螢需要用籃子把它們挨個撿起來,作爲自己的午飯,或留給家人吃,自己家人是不能吃品相好、沒有掉落的桃子的,因爲那些要拿來換錢。陪伴她的,只有那兩隻狗,還有一窩小豬仔。小小的柳鈺螢,每天守着長長的寂寞,熬着爸爸姐姐們趕完集後回來摘桃。

柳鈺螢大部分時間都被留在桃林裡看桃,柳忠義和章會琴,則要帶着柳鈺雪和柳鈺春,去趕集賣桃。

每天早上凌晨三四點鐘,柳忠義和章會琴都會將睡夢中的姐妹三個叫醒,夫妻兩個每人推一個裝滿了桃子的手推車,柳鈺雪和柳鈺春每人負責拉一個車,最近的集離柳家溝不到3公里,最遠的集則離柳家溝接近20公里,路上會遇到無數上坡路,每輛手推車上有一根繩子,遇到上坡路,都需要姐妹倆用瘦弱的肩膀套上繩索,使勁地幫着父母拉車。而最小的柳鈺螢則在父母和姐姐們走後,等晨光初露的時候,打着手電,獨自一個人走着去地裡看桃子。

晚上是清點當日的錢款的時候,柳鈺螢總是看見父母把錢從書包裡倒出來,看着父母整理鈔票,把爲數不多的十塊、五塊的整票子收起來藏好,每攢夠100便去還債。把零錢按照兩塊、一塊、五毛、兩毛、一毛,挨個打成捆,把硬幣收集到一個盒子裡,便於第二天趕集的時候兌換使用。

看桃子的日子久了,柳鈺螢便會羨慕姐姐們能夠跟着父母去賣桃,可以吃到集上的油餅,還可以去集上見識各種熱鬧,而自己只能一個人枯燥地面對喂狗、餵豬、撿桃子這些瑣事。

於是有一天早上,經不住柳鈺螢的纏磨,柳忠義和章會琴便帶了姐妹三個一起去趕集。柳鈺雪已經學會了騎家裡的老式自行車,就是個子不夠高,需要從車的橫樑下把腿伸進去維持車身的平衡,這大概是那個年代孩子們的特殊技能,幾乎家家戶戶的孩子都能夠跨着橫樑騎車。

柳鈺雪騎車馱着一筐桃,

柳鈺春和柳鈺螢分別給父母拉車,趕的是離柳家溝最遠的集,走不遠就會遇到一段上坡路。開始柳鈺螢還挺興奮,隨着一個個上坡路的到來,柳鈺螢覺得肩上一開始還鬆鬆垮垮的繩子漸漸嵌入了肩膀,火辣辣地疼。而面前綿延的公路那麼長,長得看不到盡頭,不管怎麼走,總也走不到頭。天上還未退去的星辰調皮地吐着舌頭嘲笑着她,笑她哭着喊着要跟着來趕集,卻在連集都沒看見影子的時候就堅持不住了。趕集的興奮逐漸被雙肩的疼痛和雙腿的痠痛所替代,柳鈺螢已經記不清到底走了多久,才把天天的星星甩在了後面,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才挪到集上,只知道從那以後,她再也不羨慕姐姐們能夠跟着父母趕集了。

作爲家裡的長女,柳鈺雪從小就跟着父母幹農活,雖然沒有男孩子力氣大,但卻是父母最好的幫手,在賣桃的季節,也是最得力的助手。

每次趕集的時候,柳鈺雪都會跟着父母去趕集賣桃,趕上在集上賣不掉的時候,他們還要再去臨近的村子接着賣。

在柳鈺螢的記憶中,有一次,媽媽哭得肝腸寸斷。

那是一個常規的趕集日。因爲柳忠義和柳鈺雪騎車,章會琴自己推車,所以從家出發的時候便分了兩撥走。到集上擺攤的時候,也分了兩撥,章會琴自己擺攤,柳忠義帶着柳鈺雪擺攤。

章會琴賣完車上的桃子後,到柳忠義擺攤的地方找了一圈, 沒看到柳忠義婦女倆,便以爲爺倆像往常一樣,賣完桃先騎車走了,於是便推車回了家。

在她卸車的時候,柳忠義騎車帶着空筐子進了家門,章會琴習慣性往他身後一看,沒看到柳鈺雪的影子。

“雪兒呢?”她擡眼又看一眼。

“不知道啊,她沒回來嗎?”柳忠義也看了院子一眼,沒看見柳鈺雪的自行車。

“啥?”章會琴扔下手裡的筐子:“她不是和你在一起嗎?”

“趕集沒賣掉,我倆一人一個村子,沒在一起,我賣完就回來了。”

“她還是個十幾歲的孩子,還是個女孩,你怎麼敢讓她一個人下村子去賣桃?碰上壞人怎麼辦?出了事咋整?”柳忠義脾氣耿直火爆,動不動就發脾氣,而章會琴溫柔賢惠,不管受什麼委屈,都忍氣吞聲,從不發火。這次卻顯見地動了怒:“跟你這麼多年,做牛做馬一樣我也認了,天天拉着孩子們幹活,沒讓孩子們過過一天好日子,我也認了,誰讓咱家沒有男孩呢?但是你把我孩子弄丟了,我跟你沒完,現在趕緊去找去!”

在柳忠義出門去找柳鈺雪的時候,柳鈺螢看見媽媽的眼淚,像決堤的洪水一樣,肆虐地穿過媽媽的臉龐,砸落在媽媽的衣襟上,媽媽哭得天昏地暗,癱倒在地。大約,那是在她們姐妹三個共同受傷的那次事件以後,媽媽生命中的又一個至暗時刻吧。

好在最後有驚無險,柳鈺雪在賣完桃子後,獨自騎車回了家,但自那以後,每次出去賣桃,章會琴都堅決不再讓柳鈺雪單獨行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