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問世間情爲何物

四十三 問世間情爲何物

血光迸濺之下,只聽兩聲痛呼同時響起,兩道傷口同時血流如注,血腥味驟然瀰漫了地底的空間。場面急轉直下,空氣擦出了緊張的火花。

小石頭看得傻了,腦子一陣發矇,定睛觀瞧,只見場中同時有兩人受傷。其中一人正是大寶和尚,被一劍橫貫胸口,鮮血四濺,而刺傷他的長劍,就握在那弱質女子宋雲姜手中。

而另一邊,更令人難以置信,動刀的是程鈞,而受傷的卻是一個隱伏在陰影中的人影,那人影無聲無息,誰也不曾注意,只有程鈞手起刀落,刺了一個對穿。

現在那人還在陰影當中,只聽見血液一滴滴滴落的滴答聲。

小和尚見到大寶和尚身受重傷,又驚又痛,上前扶住,哭叫道:“太師叔!”,轉回頭,指着宋雲姜道:“你……你這女人……”腦中只是一團漿糊,想不出爲什麼宋雲姜竟然傷害大寶和尚。

程鈞冷冷道:“你還不出來?把戲變不下去了,還不自己出來?”

場面一靜,少頃,那人影捂住傷口,緩緩地走了出來。

那人一出現,露出容貌來,衆人都怔住了,小石頭指着那人道:“你……怎麼又從那邊出來了?”

只見那人一頭烏油油的黑髮,面如白雪,眉目如畫,正是宋雲姜。她和另一個宋雲姜站在一起,就如同照鏡子一般,分毫無差,所不同的,也就是這後面的宋雲姜捱了程鈞一戒刀,眉頭踅着,露出痛苦的神色,身上斑斑點點都是血跡。

大寶和尚受傷甚重,靠着小和尚支撐,勉強站穩,艱難道:“這兩個……程道友,哪一個是真身?”

程鈞目光在兩人面上一轉,道:“後面那個躲在角落裡的,是宋雲姜。”

大寶和尚難以置信道:“先前那個呢?”

程鈞沉沉道:“道友忘了?她會附身野獸之術。”

一語驚醒夢中人,大寶和尚恍然大悟,想要拍腦袋,但胳膊擡不起來,道:“她會這個邪術……”仔細一看,果然前面那個宋雲姜雖然容貌相似,但是面無表情,目光散漫,不像個真人。大和尚雖然明白了其中的奧妙,但是依舊滿心的疑惑,這被反咬一口的感覺實在是太差,令他頭腦都僵住了,一口血到了嗓子眼,喃喃道:“爲什麼……”也不知道是問程鈞還是問宋雲姜。

宋雲姜的真身冷冷的掃了一眼大寶和尚,並未答話,轉而盯着程鈞,目光中露出十分的仇恨,恨意中夾雜着野獸噬人一般的暴怒,似乎隨時要衝上去,咬斷了程鈞的脖子。

旁人還罷了,小和尚扶着大寶和尚,感覺到他鮮血留下,再也忍不住,指着宋雲姜道:“宋……宋姑娘,你這人識得好歹麼?我們和你非親非故,爲了救你,苦心籌劃了許久,耗費了這樣大的精神,不就是爲了就你出牢籠麼?你不感激也就罷了,還……還處心積慮的暗算我太師叔,哪有這樣的道理?你也被鬼上身了麼?你到底爲了什麼?”一連三問,除了表達他的憤怒,還有不可抑制的疑惑。

宋雲姜笑了笑,笑容中帶着說不出的淒厲和冷冽,程鈞突然道:“爲了什麼,宋姑娘,你爲了給嶽華道人報仇,是不是?”

衆人面面相覷,只覺得這個緣由太不可思議。明明見宋雲姜被嶽華道人關在暗無天日的囚籠當中,就算她心存仁善,並不怨恨,怎麼還會爲嶽華老道報仇?看她的神情,分明把幾人尤其是程鈞當做不共戴天的仇敵了。

程鈞目光幽幽,道:“大寶和尚,我們錯了。當初宋雲姜見到我們,說求我們救命,有一個人要被害死了。我們都以爲她說的是自己,其實不是。她要救得不是她自己的性命,而是……嶽華道人的性命啊。”

大寶和尚腦袋嗡嗡直響,努力回憶,當初的情景在腦海中閃過,卻是記不清楚,搖頭道:“這是什麼道理……嶽華老兒又沒死,救什麼命?”

宋雲姜突然開口,聲音帶着幾分顫抖的暗啞:“外子被魔頭控制,身遭不測,危如累卵。是我化出數道化身,尋人解救,只盼在老魔將他吞噬之前能挽救與他。沒想到卻引來你們這羣居心叵測的惡客,累他丟了性命。都是我害了他,如今我就殺了你們爲他報仇,再追隨他與九泉之下!”

小石頭不可思議道:“你這人瘋了。死牛鼻子喜新厭舊,那叫始……終……,反正就是拋棄了你,還把你關起來,你還爲他着想,你簡直……”

程鈞突然道:“小石頭,不必說了。”

這時候,一直站在最後的柴火妞突然答話道:“是啊,她還真心喜愛嶽華老道,你和她說不通的。”

說不通的。

在愛情中不可自拔的女人,是絕不會承認愛人有任何錯誤,哪怕他喪盡天良,哪怕他喪心病狂,哪怕他千夫所指,甚至哪怕他對自己做出令人寒心的事來,都無所謂,她心中只有一個信念——挽救他,傾盡自己所有,挽救他,哪怕賠上自己的性命。

誰要是傷害了愛人的一根汗毛,就是她心中最恨的仇敵。

這一點,程鈞本該刻骨銘心。

“我早就該想到的……”程鈞盯着宋雲姜,眼前的那張臉瞬間變得模糊了,彷彿和另一個身影重合……

“曾經有一個人,就像這樣的愛着我呀……”

程鈞的眼前一瞬間模糊了,九百年的記憶,除了最後的天台之戰,始終像一道蒙着薄紗的畫卷一樣,朦朦朧朧,如夢似影。然後,只要有一根細細的鋼針,挑破這一層泡沫,眼前的迷霧就會驟然散開,露出裡面幾百年依然鮮麗如昔的色彩。

子若……

一個數百年藏在他心底的名字驟然翻了上來,一幕幕記憶的碎片如潮水般涌上來,每一幕都如此鮮活,如此美好……

一瞬間,他竟然癡了。

“小心——”一聲暴喝,一個身影飛撲過來,將程鈞撞倒在地,與此同時,程鈞就覺得頭上一涼,整片頭髮被削了下去,雪亮的刃口直蹭着頭皮劃過,若非他低頭,剛剛掉的就是他腦袋了。

程鈞雖然一時沉醉,但他心志何等的堅韌,經驗何等的的豐富,幾乎在到底的瞬間,一道法術法術,厚厚的遁甲由地上升起,給他上了一道堅固的屏障。

程鈞翻身而起,目光寒冷似冰——自己竟然瘋了,對着這個女人想起了子若!這女人是什麼東西,鬼迷心竅的瘋女人,也配和子若相比?

她該死。

程鈞涵養並非不好,但是有的時候,憎惡就是這麼突如其來,不可理喻而且惡毒。

宋雲姜剛纔恃強出手,卻是牽動了傷口,鮮血直流,心中暗道:剛剛這下沒留下他的腦袋,如今我要與他再拼,或許我先撐不住。這些人我一個也不饒,索性先避開治好了傷,在徐徐報復,總之叫他們都爲我的郎君陪葬便是。

想到這裡,她也不再進攻,伸手一勾那化身,喝道:“去——”

那化身往前一撲,撲到程鈞面前,程鈞一怔,手中卻是不慢,手中火焰蒸騰,如同漁網一般瞬間罩住那化身,刺啦一聲,如同水入油鍋,激起了一時的沸騰油花,轉瞬間便被火網蒸騰開來。啪嗒的一聲,一具焦黑的軀體落在地上,看不清楚是蜥蜴還是老鼠。

然後記這麼一瞬間,一道白影已經從程鈞身邊掠過,竄出地穴門口,逃之夭夭。

程鈞收了火網,目光中的殺意未斷,面上卻已經平靜如水,剛要起身,就聽小和尚大叫道:“太師叔祖,太師叔祖!”

一道人影從程鈞身後站起來,飛快的跑過去,程鈞一怔,已經知道剛纔把自己撲倒的人正是這小和尚,心中暗自存了感激。卻見那小和尚撲在大寶和尚身上,那大寶和尚已經倒在地上,身上臉上都被黑氣籠罩,眼見就不活了。

程鈞悶悶地哼了一聲,走上前來,按住他靈臺和大椎兩穴,一縷真氣慢慢度了過去,過了一會兒,大寶和尚似乎稍見好轉。小和尚又驚又喜,問道:“太師叔祖他老人家怎樣了?”

程鈞真氣在大寶和尚身上游走一圈,心中暗自思量,過了一會兒,終於淡淡道:“聊盡人事而已。我一會兒救醒他,聽聽他還有什麼要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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