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零 逆流
程鈞趕回九雁山的時候,氣息已經調整了過來——其實他傷的並不重,他身上保命的底牌多了,雖然被行屍地龍打了個措手不及,但也沒傷筋動骨。之所以表現的嚴重,倒也不是不信任秦越他們,只是他多年的習慣——習慣把優勢縮小,習慣把傷勢擴大。
這是他獨行已久,身邊一向缺乏可信之人所帶來的表現,一直到今世,他也沒改過來。
老魔從他衣袋裡鑽出一個腦袋來,道:“我看這一回他們幾個要全滅了。倒也可惜啊。”
程鈞道:“能讓你說出可惜的話來,看來他們幾個確實不錯。”
老魔道:“性情中人麼,自然討人喜歡。”突然道,“只有一個小子,就是姓秦的那個忒不地道,明明自身難保,居然在最後還逼你去死。我說,你不可能被九雁山的氣氛衝昏了頭,跟他說的那樣抹脖子吧?”
程鈞道:“秦越麼?他心思自然重,但對我也不算有惡意。你自然知道,以我的心性斷不可能就此自盡。他雖然跟我相處時間不長,看不透我品性十之八九,但三四分總是看得出來的。你不相信我會已死殉山,他就會相信麼?那他也太蠢了。他只是把我支開而已。用一個別的閣守都不會反感的理由。倘若不是他,我如何能名正言順的從戰場上抽身?至少明面上要陪他們死戰到底了。”
老魔道:“照你這麼說,他讓你回來,是爲了保全你?”
程鈞哈哈一笑。道:“他不是我親爹,也不是我親兒子。爲什麼偏要保全我?”
老魔道:“我就說麼?他們同門關係好,你畢竟是新來的,在他眼裡哪裡及得上其他同門?那你說他爲什麼放你回來?”
程鈞道:“因爲他瘋了。”
……
一陣沉默,過了一會兒,老魔道:“我明白了——他瘋你也瘋,因此你們兩個瘋子王八看綠豆,格外順眼。”
程鈞道:“那你就說錯了。他哪有我瘋?他只不過走投無路。被眼前的局勢逼得瘋癲了而已。像他那樣以智謀吃飯的人,就算到了絕境也不可能不垂死掙扎。就算是亂出牌,也必須出牌。所以他胡亂走了一步,把我扔出去,想必爲了破局吧。”
老魔道:“就算是他走入了死局,爲什麼挑你?他有把握你能破局?”
程鈞道:“他當然沒把握。絕對的力量差距。他有什麼把握?只不過死馬當活馬醫罷了。正如下棋一樣,局面已經走死,我是唯一能動的那枚棋子。所有其他人,他都太瞭解了,知道他們一來無論如何不可能不戰而退,二來就算活動出來也沒用。而他自己……這傢伙雖然冷靜,但還是被責任纏身。不可能自己先走,因此能用的活棋只有我一個。留下一隻眼,還有一線生機,若是連最後一眼都不留下,那就真的只剩下滿盤皆輸了。所以他只能讓我出來。至於之後的事,我是死也好,逃也好,帶來一線生機也好。他也無力控制。”
老魔道:“你既然說得這般輕描淡寫,可是有了主意?”
程鈞頓了一頓。道:“沒有。”
老魔道:“沒主意你這麼美幹什麼?”
程鈞道:“這麼簡單的道理你都不懂?你管他破不破局,至少我安全了。我美一下怎麼了?”
老魔愣了半天,道:“嗯,那小子一肚子詭計,活該他倒黴催的,臨了犯在你手裡。要是他聽了你這幾句話,死了一定閉不上眼。”
程鈞哈哈一笑,突然道:“只有一個變數,或許值得掙扎一下——你看那瀑布眼熟嗎?記不記得那是什麼東西?”
戰場,殺氣四溢。
行屍地龍往前一撲,巨大的尾巴一掃,只聽噗嗤一聲,身前那數道甲符就已經嘩啦啦的碎裂成一片。
緊接着,那行屍地龍張開口,一團黑霧混沌散開。緊接着身子一竄,向前飛去。
傅之玉喝道:“打——”一夾雷光豹,向前衝去。血色灌滿了瞳仁,罡風四溢。
秦越臉色一變,身後數道光線在一瞬間鋪開,十九橫,十九縱如棋盤一般,向前延伸,速度竟然快過了傅之玉的雷光豹,一瞬間整個平面都被他的光線鋪滿,叫道:“下降,在天機面上進攻。”說着沿着光線滑了出去。
嘎吱——
行屍地龍結結實實的一口,已經咬住了傅之玉的長槍,只聽嗤的一聲脆響,那堪比人道巔峰法器的長槍,硬生生的被咬斷了。
行屍地龍甚至沒有再擡頭,一仰脖子,順着傅之玉的長槍咬了下去。
所有人都大吃一驚,一起出手救援。白少卿輕輕一拍萬法書,黃光四射,代絳扔出符籙,管離狠狠的一按琴絃,尹生雲更是亂丟法器,但這些來的再快,也比不上行屍地龍一張口咬合的瞬間。
嗤——
血光四濺。
尹生雲眼睛一閉,就聽得雷公豹慘叫了一聲,再無聲息。
等她再睜開眼時,就見眼前血肉模糊,雷公豹的身子消失了大半個,那行屍地龍兀自咀嚼不休,不由得眼前一黑。
就聽管離道:“秦師弟,做得好!”
尹生雲再看,卻見秦越抱着傅之玉沿着天機縱橫的光線滑了出去,身後留下一片血線。
誰受傷了?
尹生雲喜極,就聽代絳大吼一聲,手中萬符齊發,光芒四耀。
秦越放開傅之玉,大喝道:“行了,不許冒進,穩住陣腳,全力防守!”一句話沒說完,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白少卿臉色一變,黃光四起,一道道土牆往上生長,隔絕在那行屍地龍周圍。將其他人的攻擊也強行隔絕。
從配合上說,雖然白少卿性子最傲,但他和秦越配合確實最默契,比旁人的反應都更加迅速。
秦越擦了擦血跡,道:“我有話說——”
管離一撥琴絃,一陣溫柔平緩的琴音瀰漫開來,彷彿從戰場直接入了恬靜美麗的桃花源,連行屍地龍的動作都是一緩,戰場的氣氛微妙的放鬆了一下。管離淡淡道:“我儘量穩住它,有話你說。”
秦越喘了口氣,伸出手指,道:“多謝師兄。聽我說,暫時不要進攻,或許咱們還有機會——我發現它兩個弱點。”
一言出口,九雁山衆人眼睛都亮了起來,秦越的話向來無人懷疑,他既然說有弱點,便如黑暗中點亮了一盞燈火,不管是不是真正明亮,至少有了希望。
秦越飛快的道:“第一——這傢伙本身實力雖然強橫,但我發現它在借用天地元氣的方面,似乎頗有窒礙。說不定是因爲不習慣山這邊靈氣變動的緣故。我想,若是不那麼靠近它,拉開距離,它的爪牙雖利,卻也給了咱們自保的空間。”
說完,他又伸出一根手指頭,道:“還有一節——這傢伙的實力並非不下降的。九方谷的壓制作用還在,雖然它取巧過境,實力沒有快速下降。但是我剛纔感覺出來了,它確實是受到制約的。”他伸出手指,道:“四個時辰,我算了一下,最多四個時辰,九方谷就會把他壓回築基期。所以我們只要拖過四個時辰……”
衆人心中一亮,同時又是苦笑——在一個精魂天地的妖獸對戰中拖過四個時辰,那又談何容易。
管離微笑道:“就是說,只要四個時辰,即使我們都死了,他終究還是會死在九雁山的。”
秦越低聲道:“是,麒麟老大出山在即,我測算了一下靈氣流動,大概也就是三四個時辰的事。四個時辰之後,它修爲下降,一個築基期妖獸,朱老大一個人就能解決。即使朱老大到時候不能出山,山上還有丹閣和劍閣在,他們都實力不差,也不會讓這孽畜離開九雁山的。到時候,即使我們都死了,九雁山麒麟閣,劍閣,丹閣還在,只不過是少了六個看守而已。風骨既在,終究是不會消失的。”
白少卿眉毛一挑,道:“既然如此,那就試試吧。爲了九雁山。”
管離微笑道:“爲了九雁山。”
四個時辰,生死戰。
老魔聽他提到瀑布,道:“你的腦子給地龍嚇傻了?那東西雖然少有,但也不是那麼難認,我不信你認不出來。那不是血亂逆流嗎?們剛纔我就眼饞來着,那可是足以逆天的寶貝,竟在這小地方出現,簡直暴殄天物。嗯,是了,你們這裡不產這個,以至於明珠蒙塵。當年,我們焉支山山頂就有一個亂血池,幾個帝君爲它搶破了腦袋。老子當年都沒福氣用上一用。”
程鈞喃喃道:“血亂逆流……果然如此!”突然他一合掌,道:“這個倒是不錯,若真如此,倒不是不能偷一線生機。”
老魔一怔,突然道:“啊——我想到了。那九方谷的壓制作用雖強,但其實時效緩慢。那血亂逆流是偷取時間,擾亂時光的寶貝。這一掛是可以加快時間的流動的。這也是爲什麼一旦妖獸越境,很快就會被壓制到築基期,那是血亂逆流的幫助。但無論如何,最終起到壓制作用的還是那九方谷。所以九方谷在,既然不加快時間,那行屍地龍的修爲終究也會壓下來的。所以你打算利用等那時再去佔便宜?”
程鈞道:“是這個道理——但是我想的不是這件事。”
老魔一噎,惱羞成怒道:“你不是說血亂逆流麼?不是這件事,還能是哪件事?”
程鈞道:“我是想到了利用血亂逆流的原理……嗯,先去找陸丹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