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三同心同德

一八三 同心同德

殿中衆人臉色都是一變,那上使喝道:“你幹什麼?”

張清麓淡淡一笑,將自己的本命魂燈放在托盤上,走到那上使面前恭敬舉起,道:“請上使收執。”

程鈞看着張清麓的背影,心中有些佩服,暗自道:這就對了。

張清麓的處理方法,在他不能改變奉上本命魂燈的結果的時候,應該是最好的了。至少態度明明白白——既然已經受制於人,索性將自己的本命魂燈獻上,以自身魂魄作爲擔保,共同進退。顯示了他替下屬頂住上清宮壓力的決心。這個安定人心的作用,不可小覷,至少對於他本人的佈局和手下的士氣,不會造成太大的衝擊。

其實他也可以在一開始就點本命魂燈,算是身先士卒,也有穩定人心的作用。但是這樣就未免存了逼迫之態,他若先點,其他人不點也得點了。他若後點,看似失了主動,但這個姿態卻有些無論如何,都會庇護自己人的意味,這是叫其他人安心的信號。倘若他手下都是頭腦簡單的傢伙,這個隱晦的意思可能不懂,但是以程鈞三個人的敏銳心思,自然看的清清楚楚。

當然這個最好的選擇,是他作爲一個紫霄宮主,在如此情勢下對於屬下是最好的。作爲他本人,則是一點也不好,不但損失了自己的本命魂燈,而且在那個上使面前留下的印象一定是十分惡劣。只看那上使是當場發作,還是給紫霄宮主留下點面子……

那上使神色微微一凝,冷笑一聲,道:“很好——很好。”終究還是伸手接過盤子,只是接過來的時候,雙手一絲隱晦的光芒閃過,盤子稍微向下一壓。噗地一聲,底下那不知是金是玉的托盤驟然崩裂,只剩下四盞本命魂燈在空中飄浮。

程鈞見此,心中苦笑,這也對,看那上使的脾氣,動輒以勢壓人,也不是能給人留下臉面的。

張清麓臉色一白,倏地放開手,往後退了幾步。道:“恭送上使。”

那上使一拂袖,將四盞本命魂燈一起收入袖中。突然冷笑道:“宮主,今日已經是六月十日。六月十五日你出席大典,不要遲到纔好。本座勸你好自爲之。”

張清麓再次行禮道:“多承上使吉言。”

那上使走後,張清麓緩緩擡起頭,立在殿中,望着幽幽燈火,久久沒有說話。唐世初想要說什麼。程鈞踏上一步,開口道:“兩位道友,咱們先行一步吧。”

唐世初一愣,轉頭看向張清麓,張清麓微微點頭,一言不發。三人一起道:“我等告退。”

三人剛退出,張清麓臉色刷的慘白,以袖掩面,噗的吐出一口血來。

三人出門。慢慢從正殿走回自己住的偏殿。

沉默一陣,嬴玥沉沉道:“剛纔張真人好像受了不輕的內傷。那……那上使手段狠毒,說話更加狠毒,什麼還有五日,想來算準了這五日時間不夠真人恢復調養的。他必然是存心讓真人在大典上氣色不好了。”

唐世初微微一頓,道:“會影響大典的進程麼?”

程鈞緩緩道:“那是不可能的,因爲張真人也是上清宮首肯過的人選。如果紫霄宮的大典耽誤的話,那這件事不止是打了紫霄宮的臉,也一定會往上捅到上清宮。上清宮多少還是有支持真人的人的,到時候那上使也要落下不是。估計他出手是有分寸的。想必是拿捏在讓張真人不舒服到支持不住的程度之間吧。”

嬴玥輕輕嘆了一口氣,道:“上清宮,真是霸道。”她口氣中多是畏懼,那一絲不忿和羞惱,隱藏的很深。

唐世初淡淡道:“他們如此霸道,那也是尋常,畢竟紫霄宮和上清宮相比,那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他們那邊隨便一個上使下來,已是那樣的修爲。紫霄宮竟然找不出一個能抗衡他的人來。他要橫行霸道,誰能制止?”他口氣中的忿怒,不留意也聽不出來。

嬴玥幽幽道:“是啊,連宮主真人都如此無奈。紫霄宮對上清宮來說,只是北國一隅的小卒。我們是小卒中的小卒。唯一能夠安慰的是,這麼小的小卒,就算拿了本命魂燈,說不定也早就丟到犄角旮旯裡面忘了。若真是如此,那就是道祖保佑了。”

唐世初道:“其實張真人不應該如此冒險。上清宮勢大,不可阻擋,紫霄宮數千年之內脫離不了他們的手掌心。我等弱小,出使在外如無根浮萍,不但要時時擔心臥底之事敗露,還要提防上清宮在背後的掣肘。如此情形,能夠庇護我們只有真人,他這樣決斷,雖然對我們不錯,但對他自己不是太過刻薄了嗎?覆巢之下無完卵,真人若見責與上清宮,我們又哪能保全自身呢?不知道真人是如何考慮的。”

嬴玥道:“那還用問嗎?真人早就考慮過了,也做了決定了。這就叫做內外有別。”

唐世初轉頭看向她,嬴玥道:“你說在真人心中,我們和上清宮的分量誰比較重要?”

唐世初幾乎要脫口而出:“我們如何能與上清宮比?”突然心中一動,道:“你說我們更重要?”

嬴玥道:“內外有別啊。你讓我們與那上使上稱去稱量,我們必然給他飛到天邊去,但若論親疏和遠近,上清宮確實就在天邊。不是這次大典,紫霄宮幾年才能迎接一次上使?這上使今日來此處,明日要走,就算博得他的好感,有什麼用處?他真正看重的,是我們這些朝夕可見,共謀大事的人。因此這就是真人態度的分別,對於我們他是在乎的,對與上清宮的那位上使,只要不激的他不可收拾就行。這纔是張真人選擇的立足點。你小看了真人。”

唐世初嘆道:“讓你說的,許多事情結果太分明瞭,也就沒意思了。”

嬴玥輕聲道:“我說的意思是,你別以爲真人是個魯莽的人。他只是比旁人看的更透徹罷了。但是他的勇氣,旁人是沒有的,就算是你明知道輕重。你敢冒着禍及自身的風險去庇護屬下嗎?”說到這裡,她眼見另一邊沒人了,微微一怔,轉過頭,只見程鈞落後了數尺,站在原地發怔,不由奇道:“程道友,你怎麼了?”

程鈞剛纔聽到嬴玥那一番話,不自覺的停下了腳步,心中有一種不可名狀的怪異感。

好像有什麼地方弄錯了?

細思了幾遍。他才從記憶裡拎出了些線索,迅速的分析了幾遍。不自覺的笑了笑,聽到嬴玥叫自己。回答道:“沒什麼,我覺得道友說的太好了。許多事情結果太分明瞭,也就沒意思了。”

慢慢的走着,程鈞側着頭回看那燃魂殿——張清麓的上清宮的關係,有壞到這樣的地步嗎?這可和他前世所知,根本就不一樣呢。

算了。想也無益,乾脆不想了吧。

張清麓跪在正殿,臺上燈火輝煌,明燭高照。在火光照耀下,他比平時更加蒼白的臉色看不出虛弱來,反而顯得溫和而平靜。

一人從後殿緩緩走出,盯着張清麓筆直的背影,冷哼道:“人大了,心也大了。竟敢和我鬧彆扭。你還當你是三歲的小孩兒麼?”

張清麓強忍着一口鮮血,緩緩道:“孩兒不敢。”

那人冷冷道:“你對我不滿?”

張清麓恭敬道:“孩兒絕無此意。是我當衆給您難堪,義父責罰我,確實是沒錯的。我也知錯。”

那人神色端凝,道:“哼,若不是你,其他的人敢在我面前如此放肆,我豈能就這麼小懲大誡?其他呢?你對道宮的本命魂燈制度不滿?”

張清麓聲音依舊恭敬非常,道:“本命魂燈是個好東西,道宮用它穩固根基,換了八千年穩固江山。孩兒後學末進,如何敢對此置喙?況且孩兒自己也在用這些手段,那燃魂殿中的本命魂燈,有許多是我讓屬下點燃的。”

那人嗯了一聲,道“那也罷了。然則你跑到這裡長跪不起,是做什麼?威脅我?”

張清麓道:“孩兒哪敢威脅義父?孩兒只是因自己有錯,心中惶恐,因此贖罪之前不敢開口懇求。懇求您將他們的本命魂燈交給我處置。”

那人沉默了一陣,道:“罷了,你既然認錯,你我到底是父子……他們的本命魂燈又不是什麼大事,你想要就拿去吧。道宮根本不知道他們幾個人,有沒有也不過如此。”說着一拂袖,四盞本命魂燈一起飛出。

張清麓轉身接過,細細端詳了四盞燈,目光微垂,突然伸手在上面一抹,四盞本命魂燈一起熄滅。

那人一怔,隨即大怒,大踏步走過去,伸手抓住張清麓的衣領,就要狠狠地出手懲罰,眼見他神色平靜,終於強忍下一口氣,冷笑道:“好啊,你敢跟我玩這些小花樣?剛剛你那所謂的誠懇態度,難道就爲了騙我手中幾盞燈麼?你最好給我說清楚,不然今日我就替你父親教訓教訓你這個逆子。”

張清麓神色不動,道:“義父說的是,您就是不問我,有些話我也要說的。所以請您許我說完,說完之後,您是懲罰我也好,將我帶回上清宮,另選宮主也罷,我都心甘情願。”

那人聞言,神色又平靜了一些,放開張清麓,道:“很好。孩子長大了,要跟長輩說道理了。我若不讓你說,怕你還以爲自己很有道理,只是別人不許你說話。你要說什麼就說,我聽着呢。”

張清麓恭敬的叩首道:“孩兒不敢教訓義父。只是,就像您說的,今天的事是小事,四盞本命魂燈也無足輕重。孩兒剛纔熄滅燈火,並非欺騙您,只是覺得,上清宮不應該這樣下去了。”

那人冷笑道:“怎麼下去?”

張清麓一字一頓道:“無視屬下人心,一味簡單粗暴,以至人心渙散,離心離德。”

那人一怔,忍不住仰天大笑,道:“好一個離心離德。我竟然從一個修士口中聽到這四個字。當初在上清宮時,我說過要親自教養你。你父親那老東西非把你託付給無罪那老兒,我當初就說那老東西誤人子弟。看你現在都學了些什麼東西。一肚子凡人的心術,滿口儒家的教條,還受了些江湖義氣的薰染,弄成這麼個鬼樣子來。白白的浪費了你這一身天資。”

張清麓淡淡道:“義父從小沒少教我,孩兒也一向敬服您。但今日這些話無頭無尾,怕是說服不了孩兒。就那今日的事來說,不管您是如何說,如何做,本命魂燈這四個字說出來。我和屬下的關係就已經被看不見的鴻溝撕裂了。他們被控制,無論被您還是被我都一樣。都已經讓他們受制於人,從而小心翼翼。心懷鬼胎,必須以更功利的立場分析自己的身份。即使我做得再多,終究也只會被他們加以分析,分解到利害兩個字來。這樣我永遠能得到的,也只是一個表面恭謹,其實毫無忠心的下屬。失去了的卻是幾個可能在將來共擔大事的同伴。”

那人冷笑道:“你這些斤斤計較的蠅頭小利,說起來雖然頭頭是道,但終究是無聊之極。我來告訴你什麼是大道,大道就是天道,我等修士要追求的只有天道。其他之類終究是旁枝末節,要做的就是用最快最有效的方式處理,凡人爲什麼要弄出一套玩弄人心的理論?那是他們不會控制的法術,我們是得天獨厚的修士,而且是修士之中的上位者。只需要用最保險的方法控制其他人,讓他們乖乖的閉嘴,爲我們做事。至於他們是怎麼想的,跟你無關。”

張清麓輕聲道:“義父說的是。孩兒知道這個道理,所以並沒有放鬆本命魂燈控制下屬的手段。但人和人是不同的,有些人只需要他們聽話,有些人卻是值得更多的信任和懷柔。若是不分青紅皁白,一律如此處置,那控制的鏈條一旦斷裂,我們可以依靠的東西在哪裡?我從小出生在上清宮,心中所想都是上清宮的前途和榮耀。自然,就是上清宮真的人心散了,我的那份東西也不會受到波及,若是平時時光,我也絕不多說一個字。但現在不一樣了。”

那人道:“現在有什麼不同?”

張清麓道:“現在風雨欲來。上清宮要做大事,天下將亂。這個時候正是彙集英才,收攏人心的時候,您難道不覺得上清宮應該改變了嗎?”

那人嘿了一聲道:“大事又如何?你說控制的手段不可靠?那是你見過的太少,修爲太低,根本想象不到那種境界。八千年的基業是怎麼來的?那是高祖他老人家親手搭建的,用的就是你不屑的方式。你以爲,倘若到了高祖那樣的修爲,還要在乎那些人心嗎?”

張清麓咬了咬牙道:“高祖他老人家我沒有幸拜見過,或許他果然已經到了視天下萬物爲螻蟻的境界?但您說太祖不在乎人心,竊以爲不然。”嘆了一口氣,道,“您還記得上清宮內宮太祖手書的玉碑麼?”

那人默然。張清麓放緩了聲音道:“您不記得了麼,我只進入過內宮一次,但是那一次,我就記憶分明。那上面是‘同心同德’四個大字。當初師父和父親都給我講過,高祖曾道,大殿之外,要牢牢掌握,大殿之內,需同心同德。”

那人冷哼了一聲。

張清麓情緒終於有些激動,道:“高祖高瞻遠矚,當爲大道。我道宮後起之秀,不過數千年的時光,能夠與對面的上古道統有一爭之力,不過是因爲我們能做到同心同德四個字,上下合一。就算力量不足,但能攥成一個拳頭打人,纔是真正的取勝之道。”

歇了口氣,張清麓咬牙道:“如今道宮既然決意與那邊開戰,大勢不可逆,清麓首當其衝,即使粉身碎骨,也絕不畏懼。但那邊的力量是何等龐大,道宮全線壓上,依舊不敢言必勝,我們當然要用好最精華也是最擅長的力量,就是凝聚人心之道!”

他語速越來越快,原本蒼白的臉色泛起一絲紅暈,道,“面對深不可測的強敵,上下同欲,尚且未必能夠取勝,何況罔顧人心,自斷臂膀?我在紫霄宮爲上清宮準備大事,一向是以這個方向努力的。能夠歸心的,一定要歸心,只有那些不能歸心的,才用控制的手法讓他們安靜下來。我們指望不上那些被控制的人,只能讓他們成爲一羣戰戰兢兢的傀儡,還要時刻防備着手中傀儡的線斷裂。在真正要依靠的,還是那些最能齊心的力量,就是人才——精英已經可造之材的力量。這種時候,您卻和我說不在乎人心向背,除非放棄道宮的計劃,否則恕清麓不能苟同!”

那人直直的看着臉色緋紅的張清麓,突然長嘆一聲,道:“道宮那些老傢伙,果然是愛用你這樣的滿腦子胡思亂想的小鬼。可惜,可惜你這大好的苗子……”冷冷道,“我不和你辯論這些幼稚的問題。你跪在這裡給我好好地想清楚。倘若想清楚了就起來準備你的大典,若是想不清楚,就一直跪到十五那日吧。”說着拂袖而去。

張清麓並沒有轉過身,激動的情緒一旦被驟然打斷,只剩下一潭死水,沉沉道:“張清麓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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