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聲依舊稀稀拉拉的。
鍾嶽走向臺前,和趙永勝交換了一下眼神,從他手裡接過無線話筒。如果一個使命的交接一般,無論成敗,今天鍾嶽都要把之前鋪好的路,做好的局都呈現出來,不然不知道得等到猴年馬月了。
“我不是國美的學生,所以我今天過來,並非是接受你們的祝賀,當然也不是過來耀武揚威的。在我看來,獲了獎,沒什麼可以值得高興的。”
鍾嶽停頓了片刻。底下有些人嘴角揚起一絲輕笑。
“裝逼!”
“不要給我,聽說國賽一等獎,有六千獎金呢。”
“靠,可以入手一個入門級的單反啊。”
“……”
鍾嶽繼續說道:“所以今天我受趙永勝教授的邀請,過來此地,是想和大家談談心的。一百多年前,我們的先輩們,在臨安孤山下開社建址,以印爲本,兼濟書畫,創立西嶺。不論書法還是國畫,都是我們的國粹,我不敢說這些國粹已經落寞了,但是至少他們沒有曾經輝煌了!這一點,在座的各位認同與否?”
書畫傳承千年,歷代名家輩出,即便是近代戰爭迭起,然而書壇畫壇都是格外的鼎盛,大有百家爭鳴的高唱之音。可就在如今,慢慢的,傳統書法和國畫漸漸落寞,變得不再爲人所熟悉,更有束之高閣,當成是高雅藝術,常人不可觸及的趨勢,這當然是每一個書法人,每一個國畫人所痛心疾首的地方。
底下坐着的人面容都嚴肅起來,因爲鍾嶽講的問題,確實存在。雖然比起那些即將消失的傳統工藝,書法和國畫還不至於這麼危急,但是比起幾十年前,確實在走下坡路了。
“在座的都是我們國立美術學院的學子,將來都是走向書壇,走向畫壇的青年才俊,試問身爲一個書法人,一個國畫人,看着自己熱愛的這份技藝,漸漸衰落,心裡是怎樣一個滋味。”
“風起雲涌的二十世紀,我們有白石翁,有徐悲鴻,有這些讓西方藝術家爲之甘拜下風的藝術巨匠,近代草聖於左任、南林北李等等,如今巨匠作古,試問當代藝術圈裡,我們炎黃子孫,是拿起油畫筆去嶄露頭角,還是守着我們的國粹,用我們手中這支尖圓齊健的毛筆潑墨而行,書寫輝煌,畫出精彩?”
底下有人目不轉睛地看着鍾嶽,有人依舊無動於衷。
誠然,要靠鍾嶽這一番話重振書道輝煌,那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他這一次過來,並非是趙永勝所希望的那樣,來國美來拉人。拉幾個幫手,換而言之,又能如何?華夏十幾億人,靠他們幾個人去宣傳,去教書育人?
太累,也並非鍾嶽所設想的目的。他的眼睛掃下底下,這些人,都是通過藝考、高考進入的高等學府,他們的未來,不僅僅是一個畫匠這麼簡單,藝術需要思考,並非是一門手藝這麼簡單。不是說沒有接受過高等教育的藝術家畫不出好的作品來,但是至少這些從高校脫穎而出的人,他們在未來的書壇,在未來的畫壇,都是未知的潛力和價值。
鍾嶽深吸了一口氣,笑道:“想必大家聽到這裡都已經糊塗了。這兜兜轉轉,講了這麼大一圈,到底是想表達什麼?我要說的,其實很簡單。那就是希望在座的諸位,請大家將來在追求個人榮辱的時候,莫要忘了自己的初心。我們是書法人,是國畫人。或許不少人會覺得,這個年紀考慮這些太不切實際了,那麼我要說的就是——請活在當下!”
聽到鍾嶽鏗鏘有力的呼喊,底下在座的都驚呆了。
“他有什麼資格……”一個準備出身質問的人,便邊上的學長一把將帽子扣住。
“他沒資格的話,你更沒有資格反駁他說的。”
“……”
鍾嶽深吸一口氣,說道:“如果每個人想的都是等我功成名就,滿身榮譽了,再去致力於振興書道的大業,那麼你等的起,整個書壇等得起嗎?!”
底下陷入一片沉寂。
幾個國美的老教授坐在一旁,眼眶溼潤地看着臺上的鐘嶽。
他們絲毫不認爲鍾嶽今天是在作秀。因爲沒必要,一篇《黃酒帖》,足夠鍾嶽在書壇嶄露頭角,不需要在鼓譟生事。
“這孩子,怎麼還不講華東青年書畫聯盟的事情啊,說得是挺好,都快把我說哭了,但是要不要點緊吶。”坐在趙永勝邊上的天津老教授皺着眉頭,一副皇帝不急太監急的樣子。
鍾嶽放聲笑道:“所以,既然時不我待,那麼諸位還在等什麼呢?努力吧!”
嗒。
踏。
嗒。
踏。
鍾嶽放下了話筒,直接從一旁離開了。
底下的人驚呆了!
小道消息早就在國美傳遍了,鍾嶽過來是要說華東青年書畫聯盟啊,怎麼隻字不提就結束了?難道還要開下一場?不會吧,這一場讓鍾嶽過來,已經是趙教授好不容易纔爭取來的機會,還是雜糅在了這場表彰大會中的,怎麼可能再單獨來一場?在國立美術學院,趙永勝雖然說話分量足,但這畢竟是高校體制內,也不是他老趙一個人說了算的。
見到鍾嶽結束了,底下那些等着鍾嶽放大招的老教授們可坐不住了?喂,煽情煽完了,是該講具體的東西了,怎麼這個節骨眼上,戛然而止了呢?不科學啊!
趙永勝還沒回過神來,他看向一旁,“老王啊,他……他沒說是去上廁所吧?”
“哪有人演講的時候上廁所的啊。好像……是結束了!”
“我……這……”趙永勝一副欲哭無淚的樣子,直接追了出去。
“老趙,雪天路滑,當心點!”
趙永勝差點就破口大罵了,這一切都好好的,但是把最重要的事情忘記講了,那這個演講,還有它存在的意義?這小子怎麼犯了這麼一個嚴重的錯誤!他看着皚皚的大雪,嘆了口氣,機會錯過了,現在即便是再把鍾嶽追回來,也於事無補了。
他打通了鍾嶽的電話。
“趙教授,還有什麼……”
“糊塗啊,你。你怎麼能把華東青年書畫聯盟的事情忘記提了呢?我們辛辛苦苦做這麼多,爲的什麼?”
鍾嶽拎着皮匣,已經走在了國美的校園裡。
“比起爲八字還沒一撇的聯盟招攬人才,趙教授,您不覺得國美涌現出更多的鐘不器,纔是一件對書壇還有畫壇更有意義的事情嗎?”
雪落無聲,鍾嶽的話卻擲地有聲。
趙永勝望着茫茫的雪景,臨安好多年沒有下過這麼大的雪了。
“你在哪兒,吃個飯唄?”趙永勝總覺得還想再多說點什麼。
鍾嶽笑道:“歸心似箭,後會有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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