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琴仙嫁進陳家,夫妻倆爲了填補造房的虧空,兩人同心協力日以繼夜地操勞,農忙季節爲了掙高工分,陳省給生產隊開拖拉機耕田;琴仙細皮嫩肉的不太適應田裡的活兒,陳更捨不得讓她到生產隊下地幹活,何況過門沒幾個月就懷上了。

她人聰慧恬靜,爲改善陳家的一窮二白,使出了渾身的解數,經常出招向孃家豐裕的家資借力,那精明的盤算,連疼愛她的母親有時也會弄得苦笑不得。

琴仙最願意幹的是去孃家蜂箱裡取蜂蠟,這個事幹上了一年,欠下的千把塊錢就能抹平。這本來就是孃家的一條財路,她沒頭沒腦地攪和進去,母親好幾次逗她說:“女生外嚮,一過門就是挖空心思地向着婆家!”琴仙做得也算合情合理,賺的錢兩家平分,她很清楚,在母親面前大可臉皮厚一點,只要哥嫂沒有微詞,就可以一直幹下去。

陳省不太適應細作活,他的屁股擦油,坐上一會兒整個人就抽筋,琴仙沒有爲難他,但也沒有讓他在農閒時間無所事事,就憑家離市基近,想出了一個適合他做得掙錢點子。

一天上午,陳省被老婆囑咐去叫木匠,這段時間他被造房欠下債壓的有些喘不過氣,以爲琴仙還要打傢俱什麼的,他賴在門口,努嘴胖脣的不願意去,嘴上囁嚅說:“我們傢俱什麼都不缺。”

琴仙不想和他過多的嚼舌頭,站在門口一定要他去,陳省沒辦法,心裡愛她,連夥伴們說‘怕老婆’這三個字眼他聽起來都不痛不癢。

木匠師傅請來幹了四天,好端端的幾根造房留下的杉木做了四個大谷櫃,陳省感覺老婆瘋了,家裡從來沒有這麼多穀物存放!琴仙這才和老公仔細說明,要他每個集貿日散市前去探穀子行情,碰到有急於賣的人,就壓低價買了,存放到明年青黃不接時去賣,大男人這才恍然大悟,他佩服老婆的精明,老老實實地執行家裡增資的計劃。

大半年幹下來成果頗豐,就在這一天,陳省按照習慣,在散市前去集貿點臨市面,穀米交易區正好在街市的簡易戲臺邊上,他猛然看到老丈人和丈母孃被五花八綁地在臺上示衆,他都不相信自己眼睛,走到跟前再次辨認,陳省的頭都快急炸了,難以想象安分守己的兩位老人,怎麼會綁在這裡示衆。

他急急忙忙地上去安慰說:“爸媽,不要急,我來想辦法!”

老倆口已經被綁的有些麻木,連回話的力氣都沒有。陳省火燒火燎地回家,把這事告訴老婆。琴仙聽說父母被‘打辦’當作‘投機倒把’在市基戲臺上示衆,急得差點沒有哭出來,她趕緊把孩子抱到婆婆家,急急忙忙地趕到市基,看到那慘狀,她已經沒有心事傷感,迅速站在父母中間,兩隻手一邊一個攙扶着兩位老人,嘴上不停地安慰說:“馬上就好,陳省去找人了。。。。。。馬上就好,爸媽你們堅持一下!”

陳省沒敢含糊,一路小跑趕到打擊投機倒把辦公室,進了那裡頭,他都不知道該找哪一位,逮着一個問:“爲什麼兩個老人需要哪樣綁着在臺上示衆?”

這些‘打辦’也是狗咬杉樹門檻、專揀軟的,看到五亭的地頭蛇一臉怒氣地上門來,心裡還是有點忌諱,他們可都是貧下中農,是革命最基本的力量,要蠻橫誰也比不過他們。

接腔的這個人正是老朱,他指了指正在辦公桌上吃飯的老周說:“你問他吧!”wWw.

老周剛從部隊專業,對地方情況的複雜還沒有切身的領略到,見有人來詢問今天的打擊投機倒把的‘成果’,很不耐煩地用筷子朝一個方向直了一指,說:“你問爲什麼?你應該去問臺上的那兩位投機倒把分子!人民和資本主義傾向是勢不兩立的!”

看到這麼一個拿羅卜當印章的鬼頭,陳省心裡很是窩火,可他還算有理智,兩位老人還在臺上綁着,只能放下姿態,沒有和他當面對嗆,也清楚自己算不上哪根蔥哪根蒜,必須去找人出面,他暫且退出‘打辦’,去求大隊支部書記疏導。

他以最快的速度去找有頭面的人,在路上越走越氣,幾度發誓,這樣的人不找時間逮着‘敲腳骨’以後就不姓陳了!

大隊書記還真不含糊,賣足了陳省的面子,正在吃飯的他,放下碗就往‘打辦’而去。

到底書記的面子大,一走進打擊投機倒把辦公室,那位主任馬上叫姓周的暫且放人,不過,主任在大隊支書面前,也是吐了不少苦水,他那理論水平還是對得起這個位置,一會兒功夫,就把當前的形勢闡述了,還幾次重複重點,什麼‘資本主義復辟,要殃及社會主義陣營!’‘打辦’的工作任重道遠。。。。。。

這些道理大隊書記也知道,爲村裡的貧下中農解決了問題,他也不想在那裡多呆一分鐘,找了一個話語間隙,哧溜一下,走了。

老倆口被陳省和琴仙背到了家裡,讓他們坐在太師椅上。繩子鬆綁了很長時間,可他們的兩手還是沒有知覺,琴仙幫他們買來了兩碗肉絲麪,受盡折磨的兩位老人根本沒有勁拿起碗筷,琴仙和陳省只好一人捧一碗,坐在他們面前,一口一口餵給他們吃。被綁了三四個小時兩位老人也沒有流淚,可在女兒和女婿面前,他們失聲慟哭了,不是爲了自己遭受了痛苦,而是在磨難的時候看到了兒女們的孝順。其實,老人們被摧殘得早沒有飢餓感,但他們還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吃得津津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