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春節三天的假期對火車站職工來說,只是個象徵性的,鐵路大動脈遇上春運,那可是一個人頂三個用,每天加班加點,還要擠吃飯睡覺的時間。

工段長老吳從大年初一開始一直頂班,直到過了元宵節才和老伴趕到餘杭看望老父親。過去的一年讓他傷透了心,好端端的兒子在農村隨波逐流,不但沒有長進,人還變得桀驁不馴,跨進老家的的門,第一件事就是向老父親訴苦。

父親已經是個風燭殘年,慶幸的是身體還算健碩,面對年近半百兒子一臉惱怒的樣,沒有特別的反應,他覺得‘倔強’的性格,是吳家這一脈主要特徵,也許有隔代親緣故,老人家反而數落兒子一大把年紀還是這樣衝動。

老吳見兩頭不討好,極端地和父親說:“這個臭小子,還拿您是國民黨要挾,要和我們‘劃清界限’!”父親不以爲然說:“這個國家四九年以前,就是國民黨的天下,絕大多數都是那個時代過來的,怎麼啦?”

“可不,‘大革命’開始後,好像這些人都是有罪的,連自家的兒子都在跟別人鬧,你說可氣不可氣!現在全亂了,毛孩子沒大沒小,他自己擅自決定討老婆,真是氣死我了!”吳工段長越說越生氣。\

老人家聽到這茬反應迥然不同,他兩眼發光,急促地問道:“吳畏結婚了?爲什麼不告訴我?”

在父親身邊年紀再大還是個兒子,吳畏的反熬,把這位剛強鐵路工人氣的眼淚直掉,他憤憤不平地說:“這個孽畜,隨便逮了個農村的姑娘湊合,把我們家的臉面都敗光了!”

老人家對什麼‘大革命’不感興趣,對什麼農村戶口城市戶口概念也不深,更不想多問,他只知道長房長孫成親了,那可是家族的大事,第二天一早就要趕車去五亭看孫子媳婦,老吳原本還想在老家陪父親幾天,他要到五亭去,只得先陪他回來。\

一趟慢車晃晃悠悠地開了六七個小時才停靠在五亭車站,老人家下車就要到孫子住的地方,工段長傲不過老人,只能扶着他一步一步地往兒子的家走去,在路上和父親說:“我已經和他決裂了,陪你到他家後我就回去了,我是決不會進他家的門!”

老人家對兒子很不滿意,訓斥道:“你是怎麼做大人的?”

“是他要和我‘劃清界限’,難道還要我去求他不成,這種沒大沒小的混蛋,任何一個做父親的都會生氣!”

天快要黑了,離吳畏的房子還有五十米遠的地方,工段長停下腳步,指着三間新瓦房說:“前面就是了,我不進去了,過幾個小時後,我叫老二來接您!”

老人家對這個臭屁兒子也沒轍,自己一個人拎了個小包摸了過去,在屋前停下仔細一瞅,嶄新雙扇門的兩個大門環連着一把鎖,顯然屋裡沒人,他也不着急,瞅着門口的幾塊大石頭,順勢坐了下來。\

石塊很不錯,應該是造房子剩下的,這樣有規律地擺放門口也算是算廢物利用。小屋看上去也不錯,坐地三間,朝南排開,左右兩間開設窗子,像按了兩隻‘眼睛’,加上一道像張開嘴巴的門口,遠處看活像一幅‘抽象派’的臉譜。\

前面的‘磚光地’給這小屋爭取了空間,左側有池塘相左,右側有大路延伸,這樣的環境,對一個懂得地理風水的老鐵路工人來說,當然會嘖嘖稱讚。

老人家也不着急,靜靜地坐在石頭上閉目養神。說來也巧,今天吳畏很有雅興,吃過完飯,拿着皮彈弓到樹林裡打麻雀,轉了半天,好像運氣不佳,眼看毫無收穫,他把彈弓插在後腰上,一邊往回走,一邊做擴胸伸展運動,算是給嚴冬過後的身體做一些舒展運動。

走到門口,見一位老者坐在石塊上,他都沒有想到爺爺會到這裡來,還是老人家先開口叫到:“是吳畏嗎?”

吳畏這才定眼看了一看,一陣驚喜:“哎呀,是爺爺,您怎麼來了!”老人家站了起來,一臉輕鬆地用手指頭背敲了敲孫子頭,樂呵呵說:“你這臭小子,叫爺爺在門口坐了這麼長時間!”

吳畏抓耳撓腮地:“對不起爺爺,都沒想到您會來,今天無聊,我去樹林裡玩了!”激動中快速打開門,拉開了電燈,超常熱情地:“爺爺,您請進!”說話間急急忙忙地在八仙桌前拉開一條靠背椅,用手示意說:“爺爺您請坐!”

老人家慢慢悠悠地坐下,擡頭問道:“你結婚了?”吳畏很是緊張,他不知道爺爺是不是會和父親一樣看不起鄉下女人,小心翼翼地反問:“爸爸應該和你說了吧?”

“昨天才說,你是長房長孫,你成親了,是吳家我們一脈的大事,去叫媳婦來看看!”

從語氣當中感覺到這婚事爺爺會支持,吳畏激動的幾乎要掉眼淚,這段時間被父母擠的沒頭沒腦,還是爺爺好,他的支持,對風芝一家也有個交待。\\可接骨眼上看不到風芝,只能先給爺爺泡了杯茶,然後歉意地說:“這個傢伙,不知到哪裡去了,我去叫來!”

老人家一臉和藹地點頭示意。

吳畏火燒火燎地跑到丈母孃家裡,推門就問:“風芝來了嗎?”慶嫂出來接腔道:“沒有!”吳畏一臉不快的嘀咕:“女人家,一天到晚也不再家裡?幹什麼都不知道!”

也不知怎麼的,慶嫂爲女兒出差錯被責怪,她都會有負罪感,慌忙解釋說:“女兒家怕寂寞,可能會呆不住,沒事,我會和她說的!”吳畏說滿臉不快地說:“我爺爺來了,他想看看風芝!”慶嫂聽到了大吃一驚,急促地問道:“什麼時候的事?”

“我也不知道,我回去的時候,他老人家一個人坐在門口等!”

慶嫂也突然變得有些惱怒,責怪說:“這個麻痘花娘,真是怎麼回事啊!”在一旁的老慶頭拿着手電筒湊上來說:“我去找找看!”話聲沒落,人已經轉身朝門走去了,慶嫂追了出去,喊到:“你等一下!”

老慶頭站住腳:“什麼事?”慶嫂吩咐說:“趕緊殺只雞,晚上都沒有菜可準備!”

“剛過完年,公雞都已經結果了,剩下的都是生蛋母雞,捨得殺啊!”老慶頭滿臉疑惑地愣在路口。\慶嫂武斷地追加道:“母雞也殺,招待貴客比什麼都重要!”

老慶頭只好點頭,打着手電先去找女兒。\村子不算大,老父親也知道她常去的幾個地方,沒幾分鐘就把女兒逮了回來。

?聽到外面風芝的說話聲,吳畏打着手電筒走出門,一臉惱怒地吼道:“你死到哪裡去了?”

只從上次和無畏吵架被母親打,風芝還真不敢再和老公對決,她輕聲解釋說:“我去學打毛線衣啊,總不能寶寶出生沒衣服穿!”

“我爺爺來了,他老人家想見見你!”

“啊!”風芝因無畏父親的絕情,聽說爺爺來,都把她嚇得有些哆嗦,緊張地問:“他會不會。。。。。。”

“別緊張,我看出來,爺爺是來成全我們的!”吳畏牽着風芝的手往自己家裡趕,在路上囑咐說:“看到爺爺就馬上跪下磕頭!”風芝很不適應,嘀咕到:“這是封建社會的禮數,我們現在是不是。\。。。。”

“可我爺爺是民國人,‘文化大革命’對影響很小的,小媳婦見公婆都很莊重,何況是我爺爺,記住我的話!”

“哦,我會的!”風芝茫然地點頭應諾。

說話間來到了跨家門口,看到老人家坐在靠背椅上正喝着茶,風芝忐忑不安地跨進門檻,小心地喊了聲:“爺爺!”

老人家轉臉定眼看了看風芝,笑容可掬地起身向外走了幾步,風芝見勢立刻走上前跪了下去,老人家開懷一笑,稱讚說:“好媳婦,懂禮數,快快請起!”

吳畏很是欣慰,自己擅自主張結婚,沒有家裡人支持,日子過的壓抑難熬,見爺爺真心接納風芝,不由自主地也跪下了,對老人家說:“謝謝爺爺成全!”

老人家相當興奮,從懷裡取出一個紅包遞給風芝,囑咐說:“吳畏是長房長孫,你要好好持家!”

出乎意料地得到吳家宗族的認可,風芝掃去了往日的陰霾,激動得淚水,把臉折騰的一塌糊塗,她接過紅包,還向爺爺磕了一個頭

無畏也接到了一個紅包,兩個人高高興興地站起,讓爺爺坐回原處。\

慶嫂拎來了一小籃雞蛋,滿臉堆笑地走了進來。吳畏一臉喜氣,介紹說:“爺爺,這是風芝的母親!”

老人家很有禮數,趕緊站起來說:“哦,是親家母!”慶嫂也一樣,沒有男方家長出面,總覺得這婚結的不明不白,現在吳家的長者來了,總算一塊石頭落地,她用超乎尋常的熱情說:“您坐您坐,您是稀客!”

雖已過正月十五,可還在過年,桌子除了一杯茶外,沒有什麼糕點茶配,慶嫂都感覺怠慢客人,她親自在吳畏的房間裡找,什麼也沒發現,不得不出來,把女兒叫了進去,問她說:“你的瓜子、花生、糖果呢?”風芝不好意思地回話說:“都被我吃完了!”

“你!”慶嫂哭笑不得,那手指背往女腦袋上輕輕敲了一下。鳳芝兩手護着頭,解釋說:“我以爲沒有客人了,所以就吃掉了!”

“誰說的,古話說,拜年擺到六月六,新鮮豆腐新鮮肉!這半年都會有客人來的!”慶嫂只能跑到自己家去拿,路上碰到了老慶頭,她趕上去問:“你不在家裡殺雞,在這裡幹什麼?”

老慶頭一臉無奈地說:“那些雞每天給我們下蛋 ,捨得殺啊!”慶嫂板下臉武斷地說:“沒菜招待別人,不捨得也不行啊?”老慶頭見老婆有些生氣,趕緊解釋說:“我們沒有公雞,別人家有啊,我已經那家說了,馬上就送過來!”

慶嫂這才寬下心:“哦,這樣也好,你動作麻利一點!”她被剛纔吳畏爺爺叫的‘親家’還在感動中,和老公說到:“女兒的名份,終於踏實了!過一會兒你也去陪,不要一個大男人什麼事都躲躲閃閃的!”

“哦哦!我燉好雞就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