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救下老哥後,我們三個人並排靠在橋面的欄杆上,驚魂未定地喘着粗氣。
爲了防止哥們又想不開,我和年輕人只得一左一右站在他身旁,警惕地盯着他的一舉一動。
“怎麼樣?酒醒了沒?”直到氣終於順了一些,我這才勾着老哥的肩膀,笑着問道。
“醒了醒了,哎,我真是懦夫,連死都不敢。”
年輕人一聽,立馬瞪着他大聲說道:“這算什麼話?怕死就是懦夫啦?只要是人,有幾個不怕死的?我剛纔也怕你把我給拽下去啊!”
老哥有些羞愧地低下頭,過了一會兒,他擡頭看向我們兩個說道:“我嘴笨,不會說什麼好聽的,今天謝謝二位的救命之恩。”說着,他對我倆,一人鞠了一躬。
“嗨,見死不救算什麼中國人,是不是啊哥?”年輕人笑着看向我。
“就是啊,”回想起剛纔老哥的那句“我的人生廢了”,我順勢提議道,“要不找個地方吃夜宵吧,邊吃邊聊,給老哥排憂解難。”
年輕人擺擺手說道:“我就不去了,你們去吃吧,我減肥。”
“減什麼減?我們三個今天能遇上,就是緣分!別廢話,跟哥走!”說着,我走到他倆中間,一隻手摟一個,掐着他倆的肩膀朝馬路對面走去。
來到一家東北燒烤店裡,我們一邊掃碼點菜,一邊向互相介紹着自己。那個老哥名叫大強,是做外貿的;而那個年輕人叫小杰,是附近一家互聯網大廠的小職員。
我們點了一些燒烤,再加了幾瓶啤酒和一瓶橙汁(專門給大強點的),便開始邊喝邊聊了起來。
“我說強哥,你這是受什麼刺激了,要死要活的?”見大強的情緒已經穩定下來,我便放心了一些,開始瞭解前因後果。
大強咕咚咕咚一口氣幹掉滿杯的橙汁,開始說起自己的遭遇。
原來,自從疫情開始後,他們外貿行業受到了極大的衝擊,日子越過越艱難。像大強這樣年紀一大把,又沒有坐上核心管理崗的人,就成了最先被“優化”掉的對象。
四十多歲,沒了工作,手裡也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看家本領,這一待業,就是兩年。
可老婆已經當了好多年家庭主婦,孩子也正在上初中,家裡哪哪兒都得花錢。眼看手裡的那些本就不多的積蓄,像流水一樣嘩啦啦地往外流,夫妻間的矛盾,也就慢慢顯現出來了。
爲了補貼家用,人到中年的大強只得放下姿態,跑去送外賣。可沒想到,這送外賣還不到兩個月,就因爲天天跑上跑下,把膝蓋給跑出積水來了!
無奈之下,大強只得選擇辭職。可更沒想到的是,去辦離職手續的當天,電瓶車的電瓶也讓人給偷了!
“你們說,倒黴不倒黴?”說到這裡,大強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小杰一邊吃着烤牛油,一邊說道:“那也不至於尋死啊。。。倒黴的人多了去了,如果人人都尋死,那火葬場都要忙不過來了!”
話是這麼說。但是‘貧賤夫妻百事哀’,靜默的時候,這句話就完全體現出來了。原來,在家靜默的兩個月裡,大強天天被妻子埋怨,不是罵他沒用,就是說他沒錢。一旁在家上課的兒子受母親情緒的影響,也開始跟着抱怨自己的父親。
反正橫豎都出不了門,大強也只得天天灰頭土臉地被家裡的兩個“祖宗”輪番問候。終於,壓抑了許久的情緒,在解封后不久,爆發了!
那天晚上,
大強剛從醫院配完藥回家,正想着坐下吃口飯呢,他的老婆又是劈頭蓋臉一頓罵:“一點本事都沒有,吃飯倒是最積極!”
“我連飯都不能吃了是吧?”大強憤怒地反問道。
“你有本事出去賺錢去啊!沒錢吃什麼飯?”
“操!這買菜錢不是我掙回來的?”大強氣得站起身來,一把掀翻桌子:“去你媽的,這日子沒法兒過了!明天就去民政局離婚!”
一聽“離婚”二字,他老婆立馬暴跳如雷,抄起菜刀就想要朝他身上砍!幸虧兒子還有些許理智,攔着母親不讓她動手,要不可能真就釀出慘案了。
那天,夫妻倆大吵了一架後,大強的老婆就帶着兒子回了孃家。這一回,就是兩個月。
“那也就是說,你老婆到現在還在孃家呢?”我不禁詫異地問道。
“嗯,”大強點了點頭,“隨便她去。反正她不要我了,那我也不要她了。”
“那還有兒子的呀!”
“兒子也不要我的咯!他向着他媽媽的。你看這兩個月,他哪怕一個電話、一條消息都沒有給我發過的。”
確實苦命。聽到這裡,我也不由得同情起他來。
“反正我覺得,無論如何,自殺始終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
小杰一邊吃着烤串,一邊說道。不知不覺間,這小子的面前,已經放了十幾根竹籤了。我本想笑話他兩句,後來想想還是算了,畢竟是我把人家請來的,多吃點也算是賣我面子。
於是,我舉起酒杯,對大強說道:“小杰說得對,人生哪有一帆風順的?有高潮,有低估,纔是完整的人生。”
“道理我都懂,可我現在,工作工作找不到,身體身體跟不上,老婆孩子也都跑了,你說我還有什麼用?想當年,我大學剛畢業那會兒,多風光!我以爲我可以成就一切我所能成就的事業!可二十年下來,什麼都沒做成,成了個廢人。”
說到這裡,大強忍不住低下頭,抹了抹眼角。我和小杰趕忙放下筷子,爭先恐後地安慰起他來。
“你要知道,這個世界上,真正推動人類社會進步的,只有金字塔頂端的那一小撮人。而絕大多數人——就像你我這樣——都是普通人。只不過在普通人裡,也分三六九等,有人可以當領導者,有人只能當追隨者,甚至還有一些人,是拖後腿的。
對於我們來說,只要別做違法亂紀的事兒,給社會拖後腿就行了。遇到挫折又怎麼樣,大不了重頭再來咯?往後還有幾十年的時間,總有機會的。就算最後成不了大業,平平淡淡過完下半輩子,也未必不可。”
順着我的話,小杰也接着往下說道:“我覺得六哥說得對!古有越王勾踐臥薪嚐膽,今有史玉柱東山再起,誰說四十多歲就不能重頭再來了?機會多的是!
而且啊,你別看我們這種大廠員工好像很光鮮,一個月拿個兩三萬塊錢的工資,但我們的日子也不好過啊!交完金、扣完稅,到手也就一萬多塊,三分之一交房租,三分之一過日子,一個月也就能存下幾千塊錢!你好歹還有自己的房子住,你說,按我們這存錢速度,什麼時候能在上海買下一套屬於自己的房子呢?”
我倆就這麼一唱一和地說了半天,時不時還互相訴訴苦、扯扯淡,終於把大強逗得破涕爲笑。
“好了好了,你們這是在勸我呢,還是在比慘呢?兩位弟弟,你們的意思我聽懂了。放心吧,我會好好想想的。”
聽到大強這麼說,我和小杰也就放心了。那天晚上,我們三個天南海北地聊着,直到燒烤店打烊,才依依不捨地互加了個微信,建了個羣,約定以後常聯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