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諒(1)

說來慚愧,當天晚上,那個銷售總監被小吳灌成了胃出血,在醫院裡躺了倆禮拜纔出來。

到最後,那傢伙還是因爲自己的一系列騷操作,沒能成功通過試用期,被品牌公司掃地出門了。

所以啊,咱做人做事還是得多站在對方的角度去想想,知彼解己,將心比心,也許很多矛盾就會迎刃而解。

如果像那個總監一樣,好大喜功,心胸狹窄,自然不會有太好的結果。

說到將心比心,我又想到一個故事。

相較於剛纔的那個故事而言,我馬上要帶給大家的這個故事,算是溫馨了不少。

我想將它起名爲——體諒。

說起來,這也是2011年的事兒了。之所以記得這麼清楚,正是因爲那年夏天,我從大學裡畢業,正式成爲了一枚社畜。

由於當年是在浦東讀的大學,所以大四實習的時候,我爲了圖方便,就在張江高科找了一份實習工作。可沒想到,因爲工作表現出色,我居然在40選1的實習生中成了那個“1”,被公司給留了下來。

雖然在年少輕狂的時候,這事兒確實是值得好好炫耀炫耀的,但當我大學畢業住回寶山之後,這才知道遠距離上班的苦。

寶山和張江高科的距離實在太遠,我每天單單是花在坐地鐵和換乘上的時間,就得將近五個小時。這是個什麼概念?放到現在,五個小時夠我上海到常州開一個來回了!早出晚歸的生活,讓我根本沒有時間自己做飯,所以一日三餐,基本只能在外邊解決。

不知道有多少上海的70、80後還記得,我們小時候,有一種念念不忘的美食,叫做柴爿餛飩:路邊的板車上,六個砂鍋呈兩排擺放。砂鍋裡裝着一個個晶瑩剔透的大餛飩,底下用柴爿作爲燃料生着火,加一點蛋皮,加一點蔥花,再來上幾滴香油,撒一點鮮辣粉,就成了一碗鮮香撲鼻的柴爿餛飩。有些小販還會加入一些紫菜和蝦皮,讓湯底的鮮味更上一層樓。

這真真正正地冒着煙火氣的小攤頭,成了童年揮之不去的記憶。

而主人公之一的錢阿婆,正是這樣一位每天晚上推着板車,跑到三號線旁的天橋下面擺攤的柴爿餛飩經營者。那六口外壁燒得漆黑了的砂鍋,陪她見證了三號線的從無到有,見證了城市的日新月異。

正式上班的第一天晚上,當我初次走下站臺、聞到那股久違的香氣時,我的身體便不自覺地追隨着它走了過去。如果要把那個場景更具象化一些,不妨想象一下動畫片《貓和老鼠》裡,Jerry聞到香味飄起來的片段。

雖然,由於時代的變遷,原本的鐵竈臺換成了不鏽鋼的,燃料也變成了煤氣罐,但這並不妨礙我坐到板車旁的塑料方凳上,就着周圍卡車駛過時散發出的濃重尾氣,品嚐那屬於我們上海小囡的獨特味道。

一碗熱氣騰騰的柴爿餛飩下肚,我早已熱得汗流浹背。儘管T恤都被汗水黏在了身體上,我還是大呼過癮。從那一天起,我便隔三岔五,跑到錢阿婆的小攤上去吃上一碗餛飩,從夏天一直吃到了冬天。

而錢阿婆也像個上了發條的鬧鐘似得,每天晚上七點出攤,一直幹到凌晨一點,雷打不動,風雨無阻。即使有時候下着瓢潑大雨,她也會在板車上插上一柄印着廣告的大遮陽傘,讓我們直接站在傘下,俯下身子半趴在竈臺上吃餛飩。

當時的天橋下,除了錢阿婆的餛飩攤以外,還有一個XJ哥們兒開的燒烤攤,

一個賣臭豆腐和年糕的油炸攤,甚至還有一家做夜市大餅油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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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五花八門的美食麪前,一共只有六個鍋子,還只賣餛飩這一種食物的餛飩攤,自然光顧的人就會比較少。久而久之,我也就跟錢阿婆混熟了。

八月的一個晚上,當我剛把鍋裡最後一個熱氣騰騰的餛飩吹涼的時候,就看到兩個身穿制服的城管從馬路對面朝這兒走了過來。

我不知道各位讀者們,看到“城管”二字的時候,第一印象是什麼?也許是蠻橫無理,也許是凶神惡煞,也許是一羣“該溜子”。總之我相信,十個答案裡邊總能有七八個是負面的。

當時的我也是一樣,一看城管來了,趕忙把餛飩一口塞進嘴裡,支支吾吾地對錢阿婆說道:“阿婆,城管來了,快跑!”

可錢阿婆卻一點兒也不慌張,淡定地說道:“來就來唄,沒事的。”

嚯,果然是久經沙場的老江湖了,這麼淡定。說話間,那二人就已經來到了天橋下面。

“小XJ,這把烤完把爐子滅了啊!”

“豆腐西施,關火關火!你看看你,把地上都薰成什麼樣了?!”

“老油條,別炸了,收攤!”

這哥倆吆五喝六地挨個兒訓斥了一遍,然後來到了錢阿婆的攤位上,其中一個城管伸手把板車下的煤氣爐一擰:“每次都得我來幫你關火,慣的!”

在城管的監督下,天橋下的小販們這才悻悻地收攤走人。唯有錢阿婆,依舊淡定地收拾着桌椅,一一架回到板車上,然後緩緩地推着板車離開了天橋。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大娃和二娃時的情形,說實話,我對他們的第一印象不太好。

這大娃和二娃,並不是我根據他們的外貌而起的化名,而是他們自己的綽號。後來混熟了才知道,是因爲他們這個小隊正好有七個人,大娃是隊長,二娃是副隊長,所以才這麼起的名字。

如果真要我說,那個瘦瘦小小的大娃應該叫二娃,而那高高大大的二娃,才應該叫大娃纔對。

算了,我們不要在意他們的稱呼了,只要記住,這哥倆的長相,和他們的名字出入挺大的就行了。

當我第二次遇見他們的時候,哥倆已經脫下了制服,變成了“平民百姓”。

那天,二娃正有說有笑地坐在我經常坐的那個藍色方凳上,一邊吃着餛飩,一邊和大娃聊着天。在等餛飩的時候,我親眼看見二娃因爲講話太過激動,把餛飩屑都噴進了大娃的湯裡。但大娃並沒有發現,仍舊和二娃談笑風生。

由於錢阿婆的攤位上只有一張桌子,即使萬般不情願,我也只得乖乖端着砂鍋,坐到了二娃的對面。並且,我還下意識地把砂鍋朝自己的胸口拉了拉,試圖遠離二娃的“重炮”。

可能是我用手遮擋的舉動太過明顯,二娃似乎意識到了什麼,開始不再閒聊,默默吃起餛飩來。

“組撒(上海話方言,同“幹嘛”)?怎麼突然不說話了?”大娃感到一陣奇怪, 用手肘頂了頂二娃的胳膊。

二娃沒有說話,只是偷偷瞄了我一眼。我也不太好意思地把手放下,將頭埋得低了一些,三口兩口吃完了餛飩,匆匆離去。

之後再遇見他們的時候,這哥倆仍舊有說有笑地噴着餛飩屑。久而久之,我也習慣了,開始一邊吃飯,一邊跟他們互噴餛飩皮。

“你們不趕走這裡的小攤販,上頭不會找你們麻煩麼?”有一次,我們仨坐在一起吃餛飩的時候,我好奇地問道。

誰知,大娃竟然“撲哧”笑出了聲來:“這裡的東西便宜又實惠,我們一個月才掙幾個錢?要是趕走他們,我們吃什麼?”

“就是啊,”二娃也跟着附和道,“也就上頭要突擊檢查了,我們應付應付得了。這些人也得養家餬口,何苦爲難他們呢?”

哦,看來,這哥倆,還算是“有良心”的城管。

又有一次,我一邊翻着城管打人的新聞,一邊悄悄問道:“欸,你們城管是真允許隨便打人麼?”

“怎麼可能啊?!真當咱們地痞流氓啊!”二娃瞪大眼睛,把從嘴裡露出了半拉的餛飩皮又塞了回去。

大娃則慢條斯理地說道:“你要知道,不是所有擺攤頭的都跟這裡幾個一樣這麼拎得清的。有些小攤小販不配合工作,怎麼攆都攆不走。那上面要是來檢查不就要扣工資了麼?隊員一發急,就動粗了。打人的隊員,回到隊裡也要吃處分的。有些頭皮喬(上海話方言,意思大致同“自負、不聽話”)的,直接就開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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