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你的父親是這麼一個有趣的人。”
“的確!”她接收了悅悅的恭維。
“你知道嗎?我的英文名也是Biore。Biore一詞來自於希臘語中的“Bios”及“ore”。“Bios”意爲生活,“ore”意爲滿足。滿足的生活,包含了健康的身體和愉悅的心情。”
“名字很好,寓意也很好!”
“謝謝你這麼說。”
“不客氣。對了,你在哪個學校讀書?”她看上去只比自己大幾歲而已,也許還不到幾歲,原因是她看上去很像是一個在校生。
“我休學了……”
“休學?”
“我高中畢業後,就去了俄羅斯留學,在那裡待了三年,前段時間家裡出了一點事,所以我申請了休學。”
“也就是說,你不久還會回俄羅斯繼續你的學業?”
“我這次,也許是無限期休學了。”她喃喃道,如同夢囈。
“怎麼了?是不是因爲錢?”有時現實真的讓人很無奈,甚至是一文錢難倒了宋太祖趙匡胤。
“也不僅僅是因爲錢,還有我並不喜歡俄語,也不喜歡那裡的氣候。”
悅悅等待着,以爲她會繼續說下去,但碧柔卻沉默了。
“我已經吃好面了,該回去打掃除了。”悅悅善意地轉移了話題。
“需要我幫忙嗎?”
“我搬過來還不到一個月,並沒有太多的活要幹,要是下次我有洗被套之類的重活,我一定請你幫忙。”
“對了,你還是個學生,爲什麼這麼早就搬出去一個人住?”
“這裡離學校比較近,而且還可以靜下心來寫一些東西。”
“難道你就是傳說中的那種網絡作家?”
“不能算是網絡作家,只是喜歡寫寫東西而已。”
“我真的是,真的是太羨慕你了,你知道嗎?我從讀小學開始,就超討厭寫作文。”
“其實寫作,表面上看是有點枯燥,實際上很有趣的,與生活息息相關。我個人覺得,只要寫出自己要說的故事,並表達出真摯的感情,就可以了。”
“真的?”碧柔故作思索地把一根手指放至嘴邊,表情嚴肅。
“其實,我當時寫網絡小說,也只是爲了解悶。我高二那年,發生了一次意外,摔傷了腿。在住院期間,我的好朋友建議我學寫小說打發時間,後來她雖然去了澳洲,但一直通過網絡鼓勵我,幫助我。每當有網友批評我天馬行空的寫作方式時,她總是第一時間跳出來捍衛我,讓我覺得,雖然在冰冷的網絡世界裡,我也不是孤獨的一個人。”
“你能有這樣一個好朋友,真好!”碧柔由衷地說道。
“那麼,你呢?”悅悅很想了解她的故事。
“我?我很普通的,沒有什麼值得說的故事,也沒有什麼朋友。如果你不介意做我的朋友,我想你現在就是我頭號朋友了。”
“我剛纔聽你說,你有個姐姐,她不和你們住在一起?難道說,她已經嫁人了?”
“她去了另一個世界……”碧柔陷入了沉默。
“對不起……我不是存心的……我……”悅悅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她雙眉緊蹙不知所措。
碧柔垂下雙目,神思恍惚,幾乎迷失在回憶裡。
悅悅輕輕握住了她的胳膊。
她對悅悅的觸碰微微一縮,然後跟着放鬆了。“她和她男朋友一起去四川九寨溝旅遊,在5月12日下午地震發生時,於松潘被墜落的山石擊中,當場……”一想到自己的姐姐,她就會感到無比的悲傷。
悅悅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也許此時此刻,就這樣靜靜地陪着她,認真地聆聽她的故事,纔是最妥當的方式。
“我回國後,先幫忙父母料理好姐姐的後事,然後在遠房表姨的公司裡找了一份外貿助理的工作。這就是我的故事,是不是很普通?”她向悅悅投以最勇敢的微笑,“過去的,已經過去了,我只能懷念過去,卻無力改變它。”
“你能這麼想,很好!”悅悅鼓勵道。
“能夠和你成爲朋友,我也覺得很好。如果你有空的話,可以常來我家吃飯,我媽媽做的糖醋小排可好吃了。”
“是嗎?”悅悅臉上浮起了一絲笑意。
“我可不可以去參觀一下你的新家?”
悅悅猶豫了片刻,“暫時不太方便,等我做完打掃除,一定邀請你……”
說完,悅悅向她報以歉意的微笑。
“好的!我很期待!”碧柔爽快地答應了。
悅悅有點尷尬地打開了自家的門,然後朝碧柔揮了揮手,“回頭見!”
說實話,悅悅有時真的覺得挺慚愧的。她很多時候一坐下來寫小說,就會忘記很多事,爲了不讓清月媽媽懷疑她的獨立自主能力,她將每週六下午定爲大掃除日。
她像一隻勤勞的螞蟻似的,在屋子裡來回忙碌着。儲藏了一週的髒衣服要儘快洗掉,這個任務當然要交給她從二手市場淘來的洗衣機。這時,她十分感恩一個叫漢密爾頓?史密斯的美國人,因爲據說他在1858年,在匹茨堡製成了世界上第一臺洗衣機。洗衣機在歡快地洗着衣服,她完全可以抽身去廚房裡打掃,首先是洗掉水池中的碗筷,然後是清潔工作臺。按照清月的習慣,她明天一定會帶很多菜來家裡,而她首先要到達的目的地就是廚房,所以,這裡的清潔工作一點兒也不能馬虎。
忙完了廚房,接下來就是客廳,那是她在家裡大部分時間要待的地方,所以,這裡垃圾成堆,有時還會有幾隻小強出沒。
她的房間倒不太凌亂,東西也少,只有一個衣櫃,一張牀。她十點半起牀時,被子已經摺過,被單也拉平過。
她一直忙到了晚上,好累啊!她打着哈欠,跌跌撞撞爬上了牀,她決定先小睡一會兒。也不知道自己半夜裡會不會醒來,如果可以自然睡醒,她一定會上線更文的。她昨晚答應過那個叫“逗你玩”的網友,如果有時間的話,一定會盡快更新。
她曾想過,那人爲什麼叫“逗你玩”呢?難道是因爲自己的筆名叫“白相相”?雖然他的名字不太讓人有好感,但他的認真和專注,讓她覺得很有能量。除了家穗,也只有這個人一直都在真正地關注她的小說。雖然他的評論很犀利,但有時她也可以從他的評論中讀到些什麼,也或許有時他也在潛移默化着她。
S市六月的天氣已經很熱,空氣溼到能擰出水來。軒軒先後在北京和德國待了幾年,現在反而不太能夠適應S市的氣候。
五月初,他母親將原在天津的汽車零配件工廠搬遷到了S市J區安亭鎮。他那時雖然還遠在德國,但幾乎每天都可以接到母親的電話,電話內容千篇一律的是——讓他早點回來幫她的忙。他覺得自己能夠理解母親,這麼多年來,她一直處在一個巨大的,令她不知身在何處的單調生活中,她雖然是一個龐大企業的CEO,但每天日理萬機,幾乎是事無鉅細,樣樣都需要她來定奪。他父親不止一次這樣跟她說,“身爲總裁,你只要管戰略就可以了,需要執行的事,交給經理做好了,你現在是總裁和經理的活都你一個人在做,能不累嗎?”往往這個時候,他的母親一定會這樣反駁道:“你嘴裡說得倒輕巧!既然你這麼懂得管理,那就回來幫我呀!”
軒軒覺得自己別無選擇,他很清楚自己打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責無旁貸地成爲了這個家族企業的繼承人。
那天,他剛下飛機,母親先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接着就開始跟他談公司裡的事。
以後的幾天裡,他們只要在一起用餐,談話的主題總是繞着他們的家族產業。軒軒對於母親投注在這些沒有靈魂的事物上的高度熱情感到非常驚訝。
“你也休息得差不多了,什麼時候來上班?”母親問。
他聳了聳肩,“希望你能再給我三天時間。”
“爲什麼?”母親端詳着他的臉,突然變得警覺起來。
“也沒有,只是想適應一下S市的氣候。”
母親略一思考,問道:“真的?”
“原來我就這麼不值得你相信?”軒軒裝出一副失望的樣子。
“那好吧!”母親嘆了一口氣,“三天後,我等你來公司上班。”
軒軒惡作劇地笑了笑,目送母親上了車。
自從上次醫院一別,他們就再也沒有見過面。這些年,她應該過得還不錯。他知道,她順利考進了外國語大學;也知道,她最近在大學附近買了一個小套;他甚至還知道,她搬出來自己一個人住的理由。可以這麼說,他認爲自己對劉悅悅的事無一不知,無一不曉。
回國後的這幾日裡,軒軒曾在自己的腦海中上千次排演過與她邂逅時的劇情。
他去過她的學校,希望能在美麗的校園裡,與她不期而遇。
他去過她居住的小區,希望能在她家門前的小廣場上,與她偶然邂逅。
他也去過她常去的圖書館,希望能在她尋找書籍的時候,突然一擡頭,正好看到了他。
……
但事與願違,人們不可能都按照自己想像的生活。
這幾天,他居然一次都沒有見到她的人影。他覺得自己的內心失落達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
週六,倒黴的雨開始下個不停,軒軒撐着雨傘到處尋找那個該死的、不見影的9號教學樓,這所晦氣的大學,居然沒一條可以走的路。
“快閃開,快閃開……我自行車剎車失靈了……”一個瘋癲癲的女生騎着一輛淡綠色自行車,正疾馳在風雨之中。
死定了,今天真的死定了!鬧鐘難道沒有響嗎?手機鬧鈴怎麼也同時失靈了?我居然會睡過頭,如果晚進考場三十分鐘,就死定了,算零分的……
那女生一邊埋怨自己,一邊又用力踩着踏板,拼命向前衝。
“砰……啪!”
“啊……”
“啊……”
這輛淡綠色自行車像一顆綠色彗星狠狠地、毫無預兆地撞在了軒軒的身上。
相撞的力量非常之大,二人都被重重地摔在地上。
那女生迅速用纖細的胳膊肘兒將自己的身體撐了起來,她顧不得看自己的傷勢,連忙問對面的男生,“同學,你還好嗎?”
“你眼睛呢?”軒軒悶悶地、沒好氣地質問道。
“對不起……對不起……”瞬間,那個女生似乎縮回到了自己的殼裡。
“啊……我的准考證……全爛了……”
天啊!果然,軒軒握在手中的准考證被雨水一浸泡,真的全糊了。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軒軒憤怒得像一頭公牛,他上前一把拉住那個縮在自己殼裡的女生胸前的絲巾,“你這個傢伙……”死定了!
那個肇事的女生頓時渾身僵硬,一頭昨天剛燙過的捲髮驚恐萬狀地變成直髮,根根豎了起來。
“同學,對不起……我的自行車剎車失靈了……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要撞你的……”肇事的女生連忙求饒:“同學,我願意賠償你一切損失……”
“賠償?”軒軒冷冷地反問道。
“我一定會盡力賠你的……我發誓!我真得不是故意撞你的……”
“我是來參加考試的,你看……准考證全爛了,你說,要怎麼賠償?”他挑起了一頭眉毛。
“我去求求你的監考老師,拜託他們一定讓你參加考試……”
“不用了!”
“那你要怎麼辦呀?”
“那我就不要考了……”
“既然來都來了,不能不參加考試呀!”肇事的女生苦口婆心地勸說道。
“要你管!你……最好不要讓我再看見你!”
“啊……嗯。”那位女生的臉變得通紅,這人怎麼可以這麼對自己說話呢,未免也太放肆了吧。
她尷尬地低着頭,用力將摔倒的自行車扶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