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蘭一堂課下來,只覺得自己的右臉被某君火辣辣的目光烤焦了。
“我臉上有長斑嗎?”
“沒有。”
“有髒東西嗎?”
“也沒有……不知爲什麼,不管我怎麼盯着你看,就是看不夠。”
“好肉麻啊,雞皮疙瘩掉一地。”
“比這肉麻的話還有呢,你要不要聽?”喻君嬉皮笑臉起來。
“不要!”小蘭恨不得想立即捂住他的嘴,她可不想因此成爲全班同學的笑柄。
“不說就不說,以後有的是機會可以說。”喻君運用起緩兵之計。
“你還不走嗎?我還有一堂課呢。”小蘭開始下逐客令。
“我捨命陪君子。”他雙手抱胸,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
“可我不需要!”
“你真無情,就這麼不想看到我?真是傷人心呀!”喻君用起了激將法。
沒想到這一招還真管用。
小蘭擺了擺手,“隨你高興,你只要等一會兒不打瞌睡就行。”
“小可得令!”喻君開心起來的樣子,十足像個孩子。
小蘭微微一笑,她已經習慣了他的喻式搞笑風,就像習慣空氣一樣。
愛上一個人,可能不需要理由,可以是一時衝動,但小蘭明白自己的心,它的軌跡雖說是曲曲折折的,但現在已畫成了一條連貫的線,而線的那頭就係在他的手上。
有人說,在愛情上最癡情的等待,莫過於一直地等下去……
很多個黃昏,清月站在夕陽裡,像個傻子一樣呆着。
她喜歡暮色中的S市,如果在春天,這是一種喧泄,如果在秋天,那是一種遠意。
她始終不認爲自己愛廣文,那只是一種牽掛,一種放心不下。
她曾對舅媽辯解過無數次,她沒有在等待什麼,只是在現階段沒能找到適合自己的人而已。
生活依然故我,依然在繼續。憂鬱和想念的心情,背靠着背合爲了一體。清月在S市,不是爲了等待,只是爲了想念,繼續生活着。
今年10月第二個星期一,恰巧又是10月12日(哥倫布日,又稱哥倫比亞日),在這一天爲了紀念克里斯托弗?哥倫布在北美登陸,學校、聯邦政府等機關都開始休假。
那天,廣文的碩士生導師威廉斯教授邀請學生到自己家裡,舉辦了一場頗具特色的美式家庭派對。
一個叫翠茜的女生走進了廣文的視線。
“嘿,傑瑞,認識你很高興。”她熱情似火。她說,她最喜歡的運動是攀崖,愛聽狂熱的西班牙音樂,最大的夢想是去中國西藏……
廣文淡淡一笑,不作應答。
翠茜原本笑如彎月的嘴脣頓時變成一條直線,她抿着嘴,一本正經地問:“傑瑞,你是不是很討厭我?”
“沒有,我爲什麼要討厭你?”廣文一臉的謙和。
“那爲什麼不願意和我多交流?”翠茜是個驕傲自信的美國女孩,她擁有天使的臉龐和魔鬼的身材,追求者一直甚多。
廣文未加考慮,隨便找了一個理由搪塞道,“我英語不太好……”
“怎麼可能?上次在學校演講廳,你用英語在演講,表達得很流利,我還一度認爲你從小就生活在美國。”翠茜誇張地睜大她的藍眼睛,由衷地讚歎。
“並沒有你說的那麼說。”
“在你們中國謙虛是一種美德,可現在的你,過於謙虛,卻是一種驕傲的表現。”
“是嗎?”廣文大笑起來。
“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笑起來的樣子像一個人?”
“是誰?”廣文有點好奇想知道。
“裘德?洛。”翠茜一臉的欣賞,露出花癡般笑容。
“很抱歉,我不認識他。”廣文不以爲然道。
“哦,上帝!你來美國這麼久了,居然不知道裘德?洛。”翠茜兩眼冒出兩個大大的問號,像看外星人一樣上下打量着廣文,“像我就知道你們中國的鞏俐,還有JackieChan,李小龍更是我從小就崇拜的偶像,而你卻對我們的好萊塢明星一無所知,我感到太遺憾了!”
廣文一臉謙意地說:“對不起……”
“你也不用說對不起,只要以後多多看他的電影就好了,這樣,我就會真正原諒你的過失。”
“好的!”廣文有點無可奈何,但還是禮貌地答應着。
“我們就這麼說定了,改天我們一起去看裘德?洛主演的電影。”翠茜自作主張起來,因爲她始終認爲自己是一個很有魅力的女性,通常男性是不會拒絕她的邀請。
表面上,廣文沒有拒絕,但心裡他卻認爲,和她一起去看電影跟自己一個人去電影院看電影,並沒有本質上的區別。如果拒絕會讓別人不開心,那就勉強自己答應吧。
一週後,他們一起去看裘德?洛主演的電影《Closer》。
當愛爾蘭創作歌手DamienRice用其極具感染力的完美歌喉,演唱着該電影的片尾曲《CoolWater》時,翠茜突然握住廣文的手,和原音一起哼唱着。
這是一首憂傷的歌,冷的水圍繞着我,我現在所得到的,就是你的手。如果可以,希望你用你寬闊的胸懷來溫暖我的心。
廣文掙脫了翠茜的手,他起身要走,卻被翠茜拉住了風衣。
“你是不是害怕我?像傑瑞害怕湯姆一樣害怕我……”這時,翠茜還不忘自我解嘲般開起了玩笑。
“不是!”
“那是不是有點喜歡我?”翠茜的眼中充滿了憧憬和希望。
“是的!”廣文點了點頭。
“那我們交往看看!”翠茜直接表達了自己的想法,她不在意對方會拒絕,因爲她已經開始了,她已經喜歡上他了。也許是在那個演講廳裡,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也許是在校園裡,他騎着單車的時候,也許是在教授家,他一個人孤獨時的樣子……這一切,已經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現在已經喜歡上他了,可能比自己預想的還要多的多。
“很抱歉……”廣文不忍拒絕她,但自己實在是做不到,與別人交往實在是做不到。
“爲什麼?”翠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心裡住着一個人。”這是我最真實的理由。
“什麼樣的人?可以告訴我嗎?”翠茜也知道這樣問,會顯得自己很卑微,但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很難跟你分享這些,我只能說很抱歉。”廣文轉身離開了。
他又恢復了孤單,一如往常一樣。
翠茜只是他人生旅途中的一個過客而已,猶如淡淡的一縷煙,在轉瞬間已消失無痕。
之後,他或多或少又接觸了一些女生,她們在他的眼裡是美麗的,但他的心卻沒有真正欣賞過那份美麗,也未曾與她們分享過自己的情感,他認爲自己的情感是不可交流的。他的情感保留在另一個維度,儘管此刻是如此的遙遠。
他有時會一個人去電影院,看一些上個世紀末的電影,如《這個殺手不太冷》。
“生活本來就這麼苦,還是隻有童年的生活纔會如此?”12歲的小女孩瑪蒂爾達有一雙過早成熟並滄桑的眼睛,她神情茫然地問里奧。
“人生就是如此。”里奧的眼睛被墨鏡遮住,覺察不出絲毫的感情。
那天,他看完電影之後,一個人走在無人的街頭。雪下完了,天氣溫和,只是夜越來越深。
他和母親租住的公寓,離這家電影院並不遠,穿過一條長巷,路過一個便利店,透過昏黃的街燈,就可以看到家。
這種24小時便利店晚上生意並不好,透過店面的落地玻璃,隱約可以看見裡面的人。
都這麼晚了,媽媽怎麼會出來購物?
她旁邊的那個男人又是誰?
媽媽的臉上閃爍着光,溫柔而燦爛,這種美令人難以抗拒,如果沒有看錯的話,那個男人已完全爲之傾倒。
她正伸手去拿貨架上的薯片,那是她平時在家看泡沫劇時消遣的零食,可她身高不足160,頂層的貨架對她來說顯得有點高。她踮起腳尖,伸長手臂去拿,卻被那個男人從後面緊緊抱住了身體,她害羞起來,企圖想掙脫出來,沒想到卻被那個男人狠狠地吻住了嘴脣,這個吻來得太突然,讓廣文驚愕不已。
他握緊拳頭,指尖掐入手心,接下來伴隨着一種萬蟻鑽心的痛。
他不想看到這個他從沒想到會看到的景象,不想看他們繼續欲仙欲醉般熱吻的橋段,於是,他旋身忿忿離去了。
記得臺灣作家李敖曾說過,女人三十歲以前偷情,三十歲以後捉jian。而他的母親卻恰好相反,她四十歲以前用來捉jian,四十歲以後用來偷情。這實在是一個天大的諷刺!
他不喜歡這裡,從未像現在這樣厭惡過這裡。
我要儘快離開這裡,我不要孤零零地繼續活在這個可憎的地方。
客廳的燈亮了,在媽媽開門的那一刻。
“文文,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都不開燈?”她拎着一個購物袋,滿臉的興奮。
“你去哪裡了?”廣文低沉地問了一句,他在努力剋制住自己憤怒的情緒。
“去了一趟便利店……”她舉起手中的購物袋,像是在炫耀自己的戰利品。
“是用你自己的錢買的嗎?”
“當然是用我自己的錢……你這孩子,爲什麼要這麼問?”她開始有點不爽。
“這是什麼?”廣文將手中的手機揚了揚。
“是我的手機呀!”她不覺得這有什麼問題。
“你前天給我爸發了一個短信,要不要我讀出來?”他的口吻中帶着一絲不屑。
“你怎麼可以隨便翻看我的手機?”她已經完全被他激怒了,“美國是個尊重個人隱私的國家,作爲子女怎麼可以隨便翻看父母的手機?個人的隱私權是我們每個人所享有的有關其個人生活秘密未經允許不被公之於衆的權利……”
“即使我學無所成,即使我愛無所依,即使我被你放到這裡,即使我跌入谷底……但我依然不想被你拋棄……對於我來說,尊嚴和生命一樣重要。”廣文無視她滔滔不絕的言論,冷冷將這條短信讀完。
“你所謂的尊嚴就是和美國佬在便利店裡糾纏,盡情的熱吻?你和爸一樣,你們是一樣的人!”廣文咆哮着將手機狠狠地砸向牆角,手機重重地摔在地上支離破碎。
“文文,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媽媽哭泣起來,“我不想和你爸爸離婚,離開他,我將一無所有……可是,我又不甘心,我是一個女人,我也需要愛……”
“我現在不想聽你講這些……明天我就搬出去。”
“文文,不要……不要這樣……”媽媽拉住廣文的胳膊,哭聲越來越大。
“我只是通知你一下,並沒有想要你挽留。”廣文用力拽出自己的手臂,冷漠地說道。
“你不可以這樣待我,這對我不公平……文文,你不可以這樣……”媽媽帶着哭腔歇斯底里地叫嚷起來。
廣文咬着嘴脣一言不發,在目前這種情況下,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可能會掀起千層浪。
他無法理解母親體驗到的極端的一切,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
就如同別人無法理解他一樣,他堅信真正的愛情一生只有一次,這種愛不是用來紀念的,而是用來實踐的。
次日,廣文拎着自己簡單的行李離開了他和母親租住的公寓。
他的背影在長巷中漸行漸遠,媽媽的喊叫變成了哀求,最終聲嘶力竭。
他並沒有搬進學校的宿舍,而是去教導處辦理了退學手續。
來美國近五年,不可能如徐志摩那般深情款款,但他可以瀟灑地做到,“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J區的早春,乍暖還寒。沿匯龍潭前行,潭風帶來些許寒意,廣文將夾克的衣領豎起,將拉鍊拉到頂,這樣似乎暖和些。
他登上應奎山,那座四宜亭很像她,因爲既簡單又講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