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三苗諸部曾臣服顓頊王朝，以後久無來往，又脫離了朝廷。”帝堯說，“如今他們遭遇災禍，我們要給以關懷和支援，這樣纔有可能使他們重新回到中原大家庭裡來。…朕打算馬上進行南巡，目的地是三苗國，卿就隨行充當嚮導吧。”
帝堯這次南巡輕車簡從，只有羿和羲伯兩人護駕。原因是此去山高水長，車行不便；路途上又少有諸侯迎送，補給給養。逢蒙執意要去。帝堯說，多一員大將隨行當然好，只是怕逢蒙沒有神驥代步，難以快速涉越大江大河。逢蒙無言而退。
帝堯君臣翻越桐柏山，一路下行，來到雲夢澤。羲伯先行一步，趕到驩兜氏居住的烈山邑去報信，帝堯和羿信馬由繮觀賞南國風光。一羣麋鹿在悠閒地覓食，幾隻小舟在撒網捕魚，仙鶴飛上飛下，——大地安詳而又充滿生機。遙望南天，雲霧茫茫，遮掩着一片寬廣無垠的神秘世界，讓這位自幼生長在北國的當今天子，生髮出豐富的想像。…
羲伯回來了，身後跟着三位長老。長老稟告說，國君驩兜和幾位主要大臣都趕赴洞庭和彭蠡兩地，已有三個月沒有回來了。看來，巴蛇和鑿齒已經把驩兜搞得焦頭爛額，連家也顧不上了。帝堯決定不在烈山邑停留。於是告別長老，一路直奔洞庭。
洞庭湖波濤千里，用它的富庶和寬厚哺育着周邊十幾個部落的人民。人們在這裡播種稻穀、捕魚放牧，終日勞作不息。但帝堯他們看到的，卻是一片寧靜，少有人畜和大型動物的影子。湖畔荒草沒膝，鼠兔成羣；水面上蘆葦搖曳，魚兒跳水。距岸邊三箭之遙的水域中，聳立着一座小山丘似的東西，任憑風浪拍打。羲伯說，那就是巴蛇。它可能吞食牛羊時間不長，正在盤臥消化。
三人正在指指點點，頭頂上空忽然有羽箭呼嘯而過，撞在巴蛇身上，冒出三點火花。
“好大的力道！”帝堯讚歎。
巴蛇微微揚起碩大的頭顱，吐出長長的蛇信子，在空中閃動幾下後又縮了回去。
羿一步跨在帝堯馬前，橫戟以待。
“蛇可以用它的舌頭獲取周圍的氣味。它已經發現了獵物的到來，但因爲腹中飽脹，懶得動彈。”羲伯回顧左右說道，“那箭是誰射的呢？還是先不要驚動它爲好。”
羿忽然叫到：“逢蒙，你出來！”
在帝堯他們身後的土包後，逢蒙慢慢探出身來。逢蒙善走，又極會戲水。帝堯出發後，他悄悄地尾隨跟進，遇到江河，隨便藉助一根竹木便可輕易度過。聽見師父呼喚，逢蒙怯怯地走上前來。
“你的射技大有長進，力道十足，剛纔君主已經誇讚過了。”羿說，“要記住，射藝的最高境界不在於準和狠，而在於判斷射與不射、掌握射的時機和拿捏射的力道程度。如此龐然大物，三箭五箭是不能使其斃命的，反而會激起它的瘋狂
報復，危及周圍人羣的安全。這就是你對射與不射的判斷失誤。還好，巴蛇竟然沒有理會，使我們逃過一劫。”
“你的射論很有意思。”帝堯插話說，“請問，掌握射的時機好理解，拿捏射的程度怎麼解釋呢？”
“這是我射日後日思夜想悟出的道理。”羿說，“九日是羲和的乾兒子，羲和是天帝的妻子。天帝讓我下來禳禍消災，我只要把九日趕跑，或折其一翅使其喪失肆虐能力也就夠了；而我卻下手過重，竟使它們一個個墜入大海變成了礁石。這一下肯定得罪了羲和，給自己帶來了厄運。因此，只要能達到目的，寧射其馬不射其人，寧傷其肢體不斃其性命。”
“羿，仁者啊！你講的豈止是射箭，簡直是用兵的上乘之策嘛！堯以後還要向你多多請教。”帝堯說，“剛纔你說巴蛇不能箭射，那用什麼辦法降伏它呢？用內射法？”
“巴蛇連大象都能囫圇吞下去，幾隻箭放在它的肚子裡算什麼？”羿若有所思的說，“如果天滅巴蛇，總會找到一種辦法整治它。”
“蛇怕雄黃，可以想法把雄黃射進他的肚子裡。”逢蒙忽然插話說。
“巴蛇吞下雄黃會不要命地折騰一陣子，附近的民衆可就遭殃了。”羲伯說。
“既然一時不得其物，我們還是不要冒然行動，等時機成熟、有了十分把握再來打擾巴蛇吧。”帝堯說。
一匹快馬飛馳而來。騎手滾鞍下馬，氣喘吁吁地說，驩兜正在彭蠡澤與鑿齒交戰，接到家裡飛鴿傳信，知道天子蒞臨洞庭，特差他前來面駕，懇請讓大司馬羿赴彭蠡任前敵指揮。
“走，咱們都去會一會這位鑿齒。”帝堯果斷地說。
東夷有個鑿齒部落，不知出於何種信仰，男子到了一定的年齡，都要拔掉或截斷門牙，以表明自己已經成年，具備了參加成年人一切活動的資格，其中包括和女孩進行拍拖。當初，鑿齒部落參加了蚩尤領導的東夷聯盟，與軒轅黃帝作戰。蚩尤戰敗後，鑿齒青年男女追隨蚩尤的屬下干將、少昊之子倍伐，惜別故土，逃往江南，來到一個叫做緡淵的地方居住。緡淵是個溼熱多水的澤國，兇猛的鱷魚是那裡的水陸霸主，鑿齒人對它敬畏有加，於是當作氏族圖騰奉祀起來。
對祖宗原居地的思念深埋在鑿齒人的心底。一代傳一代，迴歸北方故土的行動成了他們的本能。幾百年來，鑿齒部落脫離緡淵大本營，輾轉向北遷徙；每一代人都要在北上的路線圖上就近尋找一個新的棲息地，然後舉族搬遷過去；接下來，下一代人又開始醞釀新的居住地。卻說這一年，鑿齒部落落腳在一個叫做疇華的地方。族中一位女子外出採菱，在水邊小憩，忽覺睡意朦朧，夢與自稱神龍的鱷魚怪*。女子懷孕二十四個月，生下個與衆不同的男孩，取名就叫鑿齒。鑿齒身材高大，生而神勇無比。另外他
自身還有一種神秘的降神功能，就是俗稱的神附體之類，每到此時，鑿齒就以鱷魚怪的形象呈現在衆人面前，人們視之爲神龍。鑿齒年少時就被推爲首領，帶領部落遷到彭蠡澤畔。當時正值十日當空之際，天下大旱，江湖乾涸，偌大的彭蠡澤也大幅縮水，周圍顯露出大片肥沃的空地來，無人耕種，正好被鑿齒選爲部落新址。
天意變化無常，給人間帶來無盡的紛爭。大旱之後，又漸漸進入多雨年份，彭蠡澤水位逐年回升，鑿齒部落居住地被浸，迫於生計，和三苗人不時發生爭奪土地的械鬥。三苗集團的盟主驩兜守土有責，打算一舉將鑿齒這個外來戶逐出彭蠡，於是親率聯軍前來圍剿。不想那鑿齒非常厲害，幾次對陣下來，驩兜竟沒有佔到便宜。
這天，兩軍有在澤畔對壘。驩兜和鑿齒各自約住部下，也不搭話，像一對鬥紅了眼的公牛一般撲向對方。那鑿齒像一尊鐵塔，左手持盾，右手執戟，威風八面；驩頭長脖子長腿，雙手舞動兩扇鍘刀，勇不可擋。兩人打鬥多時不分勝敗。
驩頭取勝心切，忽然就地躍起，變成一隻怪鳥：人面鳥喙，兩扇鍘刀和手臂變成翅膀，兩隻腳成了大力金剛爪，凌空向鑿齒的頭頂抓來。他的這副頭面，就是他的族神的形象。炎帝族的圖騰是火鳳凰，但每個部落還有自己的崇拜物。驩鳥腿長頸長，能夠瀟灑地飛掠水面捕魚，比火鳳凰來得實惠，於是驩兜人就把它奉做圖騰，必要時請驩鳥神來助威。
鑿齒急忙舉戟迎敵，想把伸向頭頂的鳥爪削掉；不想那大力金剛爪極其堅硬，只聽得“當”的一聲響，鳥爪沒有砍下來，他的大戟反而被奪去。鑿齒正在張望大戟的去向，驩頭又一個俯衝從天而降，抓起鑿齒的鱷皮盾甩向遠處，長長的尖喙啄向他的腦門。鑿齒雙手抱住腦袋在在上打滾，發出撕心裂肺的嚎叫，那聲音震撼山嶽，驩頭不由自主地縮了縮長脖子。
三苗戰士齊聲呼喚：“祖神爺顯聖了，衝啊！”潮水一般壓向敵陣。
澤中忽然濁浪翻滾，露出一隻鱷頭來。鱷頭上蛻下一隻鱷頭冠，此時閃電般向驩兜襲來。驩兜一驚，側身閃過一旁，眼見那鱷頭冠滴溜溜打轉，然後穩穩地扣在鑿齒的腦殼上。
鱷魚怪降身鑿齒。鑿齒變成了人身鱷頭的怪物，白森森的獠牙如尖刀一般突出面門。鑿齒仍然是鑿齒，不過已經變成精怪了。只見他一躍而起，雙手一招，大戟和盾牌又回到手中；盾牌上似乎又增補了數層鱷魚皮，足有一尺厚。
與此同時，黑壓壓的一羣鱷魚衝上岸來，把三苗的攻擊陣勢攔腰截斷。鑿齒部落的兒郎們一連聲地大叫：“鱷神救我們來了，衝啊！”
注（1）《山海經•大荒南經》：“大荒之中，有人名曰驩頭。鯀妻士敬，士敬子曰炎融，炎融生驩頭。驩頭人面鳥喙，有翼，食海中魚，杖翼而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