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我那麼不希望成爲回憶

第十二章 我那麼不希望成爲回憶,可是怎麼辦,這就是結局

我多希望,有天我一覺醒來,會發現自己還在霧氣氤氳不散的澈城,顧延還牽着我的手,還會對我笑,一切都沒有變。而這之後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很長很長的夢。

醒來時,灼熱的白光鋪天蓋地地層疊在視網膜上,巨大的落地窗外看得到浮在天空的淺白色雲朵。

隔夜的酒精使我的大腦疼痛欲裂,我擡手使勁地揉了揉劇烈跳動的太陽穴,環視了一下週遭的環境。

這是一間乾淨利索的屋子,藕荷色印花牆壁上掛着一張巨大的壁畫,地板上鋪着一條白色的兔毛地毯,陽光自落地窗均勻地灑在上面,看起來溫暖天真,角落裡銀灰色的空氣淨化器傳出微弱的風聲。

而我躺在一張巨大柔軟的真皮牀上,蓋着一條輕薄溫暖的蠶絲被,重要的是,我發現自己渾身上下就這一條蠶絲被。

那一瞬間,我覺得自己的道德底線正在無限制下跌,這要是在古代,我早就被拉去浸豬籠了。***這麼囂張的事情竟然也會發生在我身上,可笑的是,我連對方是誰都不記得了。

我呆呆地裹着被子在房間裡發了一會兒呆,發現牀頭櫃上疊放着一套女士內衣褲,純白色,蕾絲花邊的那種,內衣褲下面壓着一套女士運動服,粉色的,看上去像大碼童裝。

沒什麼猶豫地,我把那套不知道是誰的衣服套在身上,拖着被酒精浸泡得昏昏沉沉的腦袋推開門走了出去。

客廳裡,一個穿着運動服的男人正背對着我給一盆不知道是什麼品種的植物澆水,陽光斑斕地投擲在自花灑裡流出來的水花上,看上去特別清新溫暖。

聽見開門的聲音,男人回過身打量了我一眼,淡笑着說,衣服倒是挺適合你的。

我看見一張乾淨得有點寡情的臉,雖然是笑着的,卻讓人感到一種危險的氣息,他站在午後絕好的陽光下,精緻的五官坦露無疑,那張刀削似的薄脣微微抿着,勾勒出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他見我不說話,將花灑放在花盆旁邊的小椅子上,問我,你不記得我了?

我冷笑,大叔,都什麼年代了,沒有人會費那個腦筋去記住每一個和他睡過覺的異性吧?

他疑惑地直視我的眼睛,突然明白了什麼似的展露出一抹開朗的笑容,首先我比你大不了幾歲,除非你的實際年齡要比你看上去年輕很多;其次……噓——我不耐煩地打斷他,完全自我放逐似的信口開河,怎麼下賤怎麼說,大叔,我不會伸手跟你要錢的,所以你不用那麼多廢話,現在我要走了,請告訴我大門在哪兒?

他看着我的目光多了一份驚訝,然後繼續保持着那抹雲淡風輕的笑容指了指左邊,說,在那。

我氣勢洶洶地朝大門走去。

穿鞋子的時候,我看見他斜斜地倚在牆壁上饒有興致地看着我,濃密的眉毛微微上揚,眼神看上去就像一隻慵懶的獅子,懶洋洋地看着從他鋒利的爪子下逃走的兔子,並不急着追趕,反正它也跑不遠。

你真的不記得我?他的聲音聽上去坦然而愉悅。

我雙手抱在胸前冷冷地回答,是的,大叔,我這個人有一個毛病,就是凡是跟我睡過覺的男人我一概不記得,有意見嗎?

他被我逗笑了,搖搖頭說,女孩子,就算心情再不好,也不要隨便作踐自己。

我懶得跟他廢話,推門離開。

剛走出電梯門口,就有一個穿着淺粉色T恤和水粉色短褲的女孩子上前扯住我,一雙大眼睛無辜地盯着我,問,哎?你要走了?

我說,你是……她抱住我的胳膊,因爲個頭很矮,仰起臉看着我說,我是簡臨,你不要走嘛,我特地去買了早餐呢,趁我哥還沒來我們先吃好不好?

我突然有點頭暈,這種毫無道理的親暱舉動讓我很不適應,簡臨?簡臨是誰……她苦惱地看着我說,簡臨就是我啊!

她的笑容像溫暖的泉水展開耀眼清澈的波紋,生動可愛極了。

我懵懂地看着她,完全搞不清楚現在的狀況。

她突然眯起眼睛湊近我的臉龐,氣鼓鼓地說,該不會是我哥從來沒跟你說起過我吧?

你哥又是誰?……我簡直要崩潰了。

簡臨嘹亮的聲音毫不猶豫地回答我,我哥就是你的男朋友簡森啊,昨天晚上是我哥哥把你送到他家來的,你不記得了?他讓我過來幫你換乾淨的衣服,陪你住一晚,他有事就先走了。

簡森?我在昏眩的大腦裡仔細地梳理了一下記憶,發現我的人生中確實有個叫簡森的男人出現過,就在我去夜總會接喝得爛醉的袁熙的那一天,我把他的車撞了。

我指着樓上的方向問簡臨,你是說,樓上那個拿着花灑澆水的男的是簡森?就是開奔馳的那個?

對啊對啊。簡臨拼命地點頭,緊緊地拉住我的胳膊說,原來我哥已經來了啊,那我們快點上去吧,趁着早餐還很溫的時候!

陽光慷慨地投擲在我們身上,有一種銳利乾燥的疼痛感自我的皮膚蔓延開來。原來我誤會了簡森,誤會了我自己。

簡臨拎着熱熱的豆漿將我往電梯裡推,我急忙抽身出來,不好意思地說,簡臨,我還有點急事要回家一趟,對了,這身衣服是你的吧?

簡臨憂心忡忡地點點頭,急忙說,我沒穿過的,都是新的,你不會不喜歡吧?

我趕緊搖頭,生怕自己的語氣又讓她那張愛笑的臉蒙上烏雲,我很喜歡,粉色的……很可愛!

簡臨馬上給我一個大大的笑容,你真的不和我們一起吃早餐嗎?

不了不了。我急忙擺擺手,幾乎是略顯倉皇地逃跑了。

在街上閒逛了一會兒,酒後的胃部灼熱得讓我一點想法都沒有。

但我知道我必須得想明白一些事情才能回去,不然我沒辦法面對這全新的一天,我會不停地墜在過往的傷痛裡緬懷着自己,憐憫着自己,厭惡着自己,這種惡性循環的唯一結局就是,我把自己逼瘋了。所以我找了個陽光充足的地方坐下來,心平氣和地把昨晚的事情回憶了一遍。

我知道,那些荒唐的青春,悲涼的過往,總有一天都要在記憶的深處落幕,會被那些更溫暖更美好的回憶替代,寧靜會替代輕狂,成熟會接替年少,寬容會趕走怨懟,而時間,會祭奠那些呼嘯而過的往事,將我打磨得光滑平整,可以再一次毫無畏懼地上路。

想通了這些之後,我覺得自己有點哲學家的潛質,這讓我有點感動,雖然在傷口還未癒合之前,我必須要忍痛面對這個血肉模糊的自己,但我知道,我會好起來,在自己化膿腐爛之前,一定會好起來,因爲我還有我媽,我媽就只有我這麼一個女兒,不管怎麼樣,我都得屹立不倒纔對得起她。

疲憊地回到家中,我假裝鎮定地打開門,假裝雲淡風輕地脫鞋,又假裝瀟灑地到客廳給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後假裝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過一樣把自己摔進沙發裡。

原以爲夏文靜會哭着撲過來安慰我,劉芒也會拍拍我的肩讓我想開點,沒想到我把水都喝完了,也沒聽見屋子裡有任何動靜。

夏文靜和劉芒都不在家,我晃到廚房,看見飯桌上放着一張夏文靜留下的字條。

親愛的,桌子上的飯菜你熱一下吃,我和李海洋要去鄉下度假,兩天後回來。劉芒在溫城的生意出了點狀況,短時間內也不回家了。

不過你不要擔心,劉芒說問題不大,她去轉一圈就能解決。

還有就是,雖然袁熙不讓我告訴你,但我覺得還是有必要跟你彙報一下。

昨天晚上你電話沒人接,袁熙到處找你,不小心被一個飛車黨給撞了一下,撞得不嚴重,就是流了挺多血的,我和李海洋過去的時候還以爲他流產了,討厭,嚇壞人家了。不過醫生說了沒什麼大問題,都是皮外傷。

最愛你的,文靜。

看完夏文靜的留言,我心裡一抽一抽地疼,恨不得給自己倆耳光。立馬想打個電話給袁熙,才發現電話根本就沒在身上。

我允許自己發了一會兒愣,回過神來後,衣服都來不及換就奪門而出。

路上我一直被莫名其妙的溫暖包裹着,那些崩塌過的世界彷彿在我的身後逐漸重建起來,我不知道夏文靜和劉芒把凱瑟琳打成什麼樣子了,也不知道她們倆被凱瑟琳打成什麼樣子了,但是這種問題,用頭髮絲兒想想都知道,如果沒到面目全非的地步,她們也不用雙雙躲着我玩消失。

還有袁熙。

袁熙,我每次想到袁熙,想到他站在我的身後看着我漸漸遠去的樣子,想着他的表情,他的姿勢,他的落寞,他的眼神……心裡就涌出排山倒海的難過。

袁熙,我默唸着這個名字,彷彿傷痛已經漸漸治癒。

我摁響了他家的門鈴。

等待的那段時間,我有點害怕,怕看見袁熙受傷的樣子,光是想象就有點想哭。

開門的是Emy,她如獲大赦地拉住我的手,天哪阮陶,你可算來了!快去看看你們家的大兒童,他不肯吃藥,我簡直要頭痛死了!

對不起……我立在門口有點不知所措。

別這樣阮陶。Emy拍拍我的肩膀,擠出一絲疲憊的笑容,他擔心死了,不接電話的習慣可不好,不過你來了我就放心了,這些消炎藥和鎮痛藥,還有這一瓶,這些全部按照上面的說明讓他吃。

我接過藥瓶點點頭。

公司裡還有事,我得先走了,阮陶,相信我,早晚有一天我會因爲袁熙心力衰竭而死。她聳了聳疲憊的肩膀,翻着白眼走了出去。

袁熙!我推開他的房門走了進去,陽光自百葉窗斜斜地切割進來,落在他蜷縮着躺在牀上的背影上。

你爲什麼不吃藥?!我走過去把他的被子猛地拉開,原本還在氣他耍小孩子脾氣,下一秒,被子完全拉開的時候,我特別想一頭撞死在牆上算了。

袁熙渾身上下只穿着一條平角內褲,瞪大眼睛掃了我一眼,看見我臉上波瀾壯闊的表情變化,猛地把被子拉過去把自己蓋住。

阮陶,就算我非常喜歡你,但是在做這件事情之前我們應該要有一段健全的交往不是嗎?!他捂住自己的胸口朝我吼。

我沒說話,看着他逐漸笑起來的眼睛,噙着眼淚傻傻地立在那裡。

你幹嗎?袁熙問我,我的風景有讓你感動到這個地步?你昨晚幹嗎不接我電話?凱瑟琳被夏文靜和劉芒,還有孕婦鄭明明打得上了頭條,喂,阮陶,我從沒見過那麼英勇善戰的孕婦……喂喂,你幹嗎?

你哭什麼?

我深深地吸了一下鼻子,衝他吼,你白癡啊!瞎了啊!幹嗎把自己撞成這樣啊?還有,你幹嗎不吃藥?被撞成破破爛爛的有意思是不是?你他媽成心的啊……眼淚從乾涸的眼底源源不斷地流出來,滾燙滾燙,我簡直要瘋掉了,看着袁熙身上綁着的紗布,額角上、胳膊上、膝蓋上,到處都是,我走過去抱住他,眼淚落在他的肩膀上,我摟着他的脖子,哭得毫無顏面。

小的時候,因爲康哥哥罩着我,基本上沒什麼機會動用到我的眼淚。

每一次掉眼淚,無非是不小心摔了一跤、考試成績不大理想之類。

但不管什麼原因,每一次我閉着眼睛大哭的時候,袁熙總會陪在我身邊和我一起掉眼淚。

那時候我特別瞧不起他,一個男孩可以流血但不可以流淚,這麼淺顯的道理我都懂,怎麼袁熙就不懂呢?

後來的我,就在此刻,十年,過了十年那麼久的時間,我才明白那個少年的眼淚是怎樣珍貴。

一定是感受到同等程度的疼痛,一定是難過得無法再多分擔一絲的悲傷,所以纔會無助地陪在他身邊,只能軟弱地流眼淚。

袁熙僵硬的脊背慢慢軟下來,他單手抱着我的肩膀語氣溫柔地說,都是皮外傷,看着嚇人,實際上沒什麼事,就怕你這樣纔沒讓別人告訴你。

我霍地把腦袋擡起來,兇他,那你幹嗎不吃藥?

我從小就不敢吃藥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是小時候,你現在還小嗎?吃個藥你怕個屁!

那你就不要管我啊。

你沒好之前我就是要管!

那你就餵我吃。

好像不管我發多大的脾氣,我的嗓門有多大,袁熙都是一副在撒嬌似的綿軟語氣,他把自己往被子裡塞了塞,說,你去拿水餵我,我要穿褲子。

腿上那麼多紗布要怎麼穿?我無奈道。

袁熙緊張地盯着我說,那你也休想給我穿裙子!除非我死!

我冷笑,看你現在這副弱不禁風的樣子,哪裡容得了你放肆?讓你穿什麼你就穿,讓你吃什麼你就吃,再囂張一個試試!

瞪他一眼,在櫃子裡翻出一條薄薄的牀單丟給他,當裙子穿,穿好喊我一聲。

袁熙一邊把牀單系在腰間一邊問我,你昨天干嗎不接我電話?

我說電話丟了。

袁熙“哦”了一聲,繼續說,你身上穿着的那玩意是什麼?新衣服?還是夏文靜的大碼童裝縮水了?

我沒理他,只是忍不住笑起來。

逼着袁熙把三種藥全部吃進去之後,我才發現自己有點餓了,便問他,你餓不餓?有沒有什麼想吃的?

袁熙見我語氣裡沒有了之前的劍拔弩張,慢慢地說,阮陶,你來。

我乖乖地捱過去,怎麼了?

他把腦袋伸過來,說,我要你幫我洗洗頭髮。

自己不會洗啊?我把他的頭推回去,毫不猶豫地拒絕。

會。他把那條纏着紗布的胳膊擡起來,說,那我用這隻胳膊給自己洗算了,大不了斷掉,我就是過兒。

他得意揚揚的表情看起來就像一個孩子,不失可愛。

好吧,過來,我來給你洗頭髮。

這是一個陽光絢爛的午後,我和袁熙喝光了一整鍋的雙蓮糯米粥。飯後我幫他洗了頭髮,袁熙執意要坐在牀上吹乾頭髮,因爲那裡的陽光最充足,最溫暖。

袁熙的頭髮很軟,涼涼地纏繞在我的手指上,像狐狸的毛皮,還沒完全吹乾的時候,袁熙慢慢地滑倒在牀上睡着了,因爲止痛藥的鎮靜作用,他睡得很香,修長的手臂無知無覺地搭在我的腰上。

我抱住他,和他一起在牀上躺平,我有點累了,也慢慢地閉上眼睛,在袁熙身邊熟睡。這樣的一個午後,這樣的感覺,我不知道要怎樣敘述纔算準確。我只知道,袁熙讓我感到踏實,隔着一層夏被,我聽着他堅實有力的心跳,忽然就覺得自己沒有那麼骯髒了。

那一覺我睡得格外安穩。

就像小時候的我們,也常常這樣安穩地沉睡在午後明晃晃的陽光下,身上蓋一條薄薄的毯子,夢裡聽得見遠處纏綿的蟬鳴,收音機裡播放着英語練習題的答案,李雷和韓梅梅,他們在夢裡說,你好,謝謝,沒關係。睜開眼睛的時候,媽媽就會端進來牛奶和水果,她溫柔地拍拍我們的肩膀,叫醒我們。

下午五點,我漸漸醒來,看見身旁仍在熟睡的袁熙,我就在漸漸來臨的黃昏裡打量他的睡顏,長長的睫毛,比女孩子還要精緻的鼻子,像貓咪一樣微微上翹的嘴脣,比小時候長得更舒展,有了大人的棱角,卻還是孩子氣地微微蜷縮着身體。

我去廚房找了些可以食用的材料,幫他煮好晚餐,才躡手躡腳地離開。

第三天晚上夏文靜回來,蹦蹦跳跳地給我一個擁抱,她說,你覺得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

李海洋啊!你覺得他怎麼樣?

我想了想,說,如果當真娶了你,他應該是造福人類的英雄。

夏文靜聽出來我在損她,卻沒跟我一般見識,她看起來非常開心,決定給我做一頓豐盛的晚餐。

我知道她在刻意迴避四天前的那次聚餐,事實上我看了娛樂報紙,上面刊登了凱瑟琳鼻青臉腫的照片,但標題卻是《性感女神西部獻愛心,崎嶇山路受傷不言苦》。我不得不佩服凱瑟琳現在的修爲,輕而易舉地轉危爲安,不僅以一張被打得慘不忍睹的面孔博取了關注,又將自己的愛心形象塑造得萬無一失。

不過這山路也太崎嶇了,一般崎嶇的山路絕對摔不出這個效果,這一定是一條非同凡響的山路。

這之後我再也沒見過晴天,也沒再聽到任何有關凱瑟琳的消息。

日子平淡無奇地繼續,這個秋天來得比往年任何時候都要蕭瑟,唯一的騷動就是康帥知道鄭明明懷了孩子之後,決定去鄭明明家提親。

我打心眼裡對鄭明明五體投地地崇拜,她的生活完全按照她自己設定的劇本上演。

只是鄭明明暫時還不敢帶着康帥去見她爸媽,鄭明明當時滿目憂鬱地對我說,我爸現在還跟按腳女曖昧着呢,我媽都夠高血壓了,這時候我要是帶着康帥回去,把大圓肚皮往前那麼一挺,我估計我媽非得昏厥過去不可。所以我暫時只能委屈康帥一段時間,等我幫我媽把按腳女消滅後,就可以將功贖罪光宗耀祖了。

康帥拿她沒辦法,暫且只能任她擺佈,我覺得母憑子貴這句話說得太對了。

中午下課後我和夏文靜相約一起去吃麪,剛出了校門就看見一個挺拔的身影立在那裡,路人紛紛側目,小聲地議論,不是吧,長得好帥哦,你看他的眉骨,多像萊昂納多·迪卡普里奧。

我和夏文靜也被他勾魂攝魄的背影迷住了,特別花癡地立在那裡欣賞。那個背影在一撥又一撥的圍觀羣衆當中臨危不亂,低頭看了一下表,慢慢地轉過身來。

夏文靜吞了口口水,緊緊地抓着我的胳膊幽幽地說,這個男人,有一種讓人骨質疏鬆的風騷。

骨質疏鬆的風騷將目光定格在我們這邊,邁開筆直修長的腿朝我們走了過來。我在心中吶喊,上帝啊,千萬別讓他看見我。

緊接着,骨質疏鬆就在我面前站定,溫文爾雅地說,我等你半天了。

我覺得上帝太傷害我了。

風騷的簡森將一個與他的氣質十分不符的粉色小禮盒遞給我,他說,上次你走得太匆忙,這裡是你的衣服,還有你的手機。

我看見夏文靜不動聲色地抖了一下。

我接過小禮盒道了聲謝謝,忍不住問了他一句,你怎麼知道我是這個學校的?

簡森說,是這樣的,簡臨說你的內衣是這個學校門口那家內衣店**的,她也是這裡的學生,說不定你們能碰見。

我看見夏文靜特別明顯地抖了一下。然後,她竟然畢恭畢敬地對簡森說,我們家阮陶讓您受累了,她平時就是這樣,丟三落四的。

簡森雲淡風輕道,哪裡哪裡,那點體力我還是有的。

夏文靜臉蛋通紅地瞄着簡森的下半身說,對的對的,我相信你有的。

我說: …… 夏文靜, 你別亂想…… 還有,簡先生, 請不要亂說……簡森平靜地說,那天晚上我的確被你折騰得很累,怎麼會是亂說呢?

我只覺得五雷轟頂,拉着夏文靜要走,我說,簡先生,謝謝你幫我把我的衣服送過來,令妹的衣服我洗乾淨後會放在學校收發室,如果可以,我希望可以以金錢作爲賠償,畢竟那是一套新衣服。

簡森說,這件事你和簡臨商量就好。

我倉促地結束了這次會面,拉着還在那臉紅心跳的夏文靜跑開了。

麪館裡,夏文靜問我,阮陶,你和剛纔那個男的,你們……你們……我打斷她,不要亂想!那天晚上我喝多了……酒後亂性?!夏文靜失態地尖叫。

你聽我說完行不行!我捂住她的嘴,繼續說,我喝多了,他從酒吧把我揹回家,閉嘴,聽我說完!揹回家後他妹妹就來照顧了我一晚上,他壓根沒在那待着。

夏文靜憂傷地點了點頭,說,原來如此,唉,太可惜了,多麼香豔的前奏,多麼可悲的結局。

我說,你以後不要再看那些亂七八糟的言情小說,想象力會朝着狗血的道路一路前進,你看你,看小說看得見識、趣味和價值觀都非常的扭曲。

夏文靜認真地說,我從來不看言情小說的,我只看你寫的書。

我很不好意思地說,閱讀可以,但要區分好藝術和現實生活中的差距,我相信你可以的。

說話間,夏文靜的電話嗡嗡地響了,她接起來,說,對,就學校後面那個麪館,我和阮陶都在這呢,你慢慢來。

掛了電話後,夏文靜說,鄭明明要過來,和康帥一起。

自從康帥得知鄭明明懷了他的孩子之後,不僅不再對她冷漠寡言,還突然間進化得十分體貼入微。其實這事還要感謝夏文靜的大力支持,那天鄭明明拉着夏文靜去找康帥,帶着她親手做的便當,上樓的時候鄭明明不小心絆了一下,夏文靜就特別嘹亮地吼了一聲,小心你肚子裡康帥的孩子!

這一嗓子,喊得大半個小區都知道鄭明明懷了康帥的孩子了。

據說當時,康帥正拎着幾罐啤酒上樓,聽見夏文靜的尖叫聲後,怔怔地站在樓道里發了很久的呆。

鄭明明就拎着飯盒,怯怯地站在他對面,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康帥看着走廊盡頭的鄭明明,這個女孩,究竟要爲他付出多少才肯消停一會呢?她還是新鮮漿果一樣的年紀,飽滿玲瓏,青蔥美好,他突然就笑了,他想不通自己究竟在怕些什麼,明明是被她感動過的,想要去保護她,給予她,而不是一味地拒絕、傷害她的。

既然是這樣,有什麼好猶豫的呢?

他清楚地感知到鄭明明帶給他的改變,她的出現讓他覺得快樂、溫暖。

所以他走過去,在夏文靜花癡一樣的注視下,溫柔地將不知所措的鄭明明抱在懷裡。

大約三十分鐘後,我看見鄭明明花枝亂顫地牽着康帥的手就進來了,我想這哪是一孕婦啊,這就是一運動員,她身手矯捷地坐在我的對面,豪氣干雲地喊了一聲,服務員,上菜嘛!

康帥小心翼翼地扶着鄭明明坐好,見我和夏文靜齊齊地盯着他看,有點不好意思。他說,小陶,文靜,你們陪着明明先吃,我把她送來就算任務完成了,公司有點急事我得回去一趟。

我和夏文靜齊刷刷地點頭,說,明明就交給我們吧。

他使勁兒地揉一下我的腦袋就匆匆地走了。

鄭明明看着他的背影,看了很久,很久,溫柔地吐出一句,你們看,他的背影,這就是一個父親的背影。

夏文靜也捧着臉頰,發呆了很久,很久,溫柔地嘆息一聲,挨着李海洋睡,真暖和。

我忍無可忍,你們兩個夠了啊!

鄭明明這纔回過神來,她說,吃完飯陪我去做一下產檢,我要拿着小寶寶在肚子裡的照片去找我爸。

按腳女已經解決了?我有點意外。

鄭明明點點頭,有點傷感地說,是我媽自己解決的,這麼多年跟着我爸,她悟出一個道理,窮則獨善其身,富則妻妾成羣,想讓我爸對她死心塌地,唯一的辦法就是讓他迴歸過去,窮得連雙襪子都不敢買。

夏文靜吃驚地問,你家破產了?

鄭明明白她一眼,瓜娃,迴歸過去不一定要破產嘛。我媽帶着我爸去吃了一碗兩塊錢一碗的白水下面,我爸看着面,當場就淚流滿面了。我爸雖然一直遊走在離婚邊緣,但他本質不壞,想到當年他窮得叮噹響的時候,是我媽心甘情願陪着他吃白水煮麪,不離不棄的,所以我爸就回頭是岸了,糟糠之妻啊,拋棄了那是要遭天譴的。

我和夏文靜聽完,都沉默了,《按腳女的海角天涯》到這裡就告一段落,還算是個溫馨浪漫的結局。

陪着鄭明明去婦產科的時候,我覺得我們三個人都不自覺地展露出一種肅然起敬的凝重表情。

一個女人是否偉大,那要看她在婦產科虐待丈夫的手段。

我們進去的時候正好看見一個女人一邊號叫一邊撕扯她丈夫頭髮的情景,鄭明明呆呆地立在那裡,半晌才說,我就是疼死,也不捨得這樣抓康帥一下的。

說完,她就在護士的帶領下特別莊重地走進了B超室。

夏文靜說,阮陶,我覺得鄭明明就是一個英雄。

當鄭明明拿着那張胎兒超聲檢查報告單走出來,並告訴我們圖片上那個僅有兩釐米左右的小東西就是在她腹中孕育着的小生命時,我也深深地覺得她是一個英雄。

如果康帥可以完全地放下過去,他會不會慶幸,在他的生命中,有鄭明明這樣一個女孩兒,如此勇敢地愛着他。

劉芒回來的那一天,我和夏文靜邀請了袁熙到我們家吃火鍋。正吃得熱鬧的時候,門鈴響了,我去開門,看見劉芒失魂落魄地立在門口。

短短几天不見,她看上去瘦了很多,憔悴得像一把脆生生的骨頭。

我說劉芒你怎麼了,怎麼臉色這麼難看?

她搖搖頭,說,沒事兒,你們繼續吃啊,我進去躺一會兒,我太累了。

說完她就默不做聲地走進自己的房間裡,將門反鎖。不一會兒,壓抑剋制的哭聲從屋裡斷斷續續地傳來。

我和夏文靜被她嚇壞了,一起跑過去敲她的房門,劉芒你怎麼了?你哭了?你把門打開,讓我們進去。

屋子裡靜悄悄的,一點聲音也沒有,哭聲也停止了。

我和夏文靜面面相覷,以爲剛纔聽到的是幻聽,我們倆回頭看袁熙,他正在那專心致志地吃火鍋,就好像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一樣。

夜裡下起秋雨,涼意透過半開的窗戶瀰漫在屋子裡,直到袁熙離開,劉芒也沒從房間裡出來過。我和夏文靜不敢打擾,就並肩坐在劉芒的房間門口,耳朵裡塞着耳機慢慢睡着了。

淅淅瀝瀝的雨聲漸漸止息,我聽見黑暗中夏文靜小聲地問我,劉芒沒事吧,我從沒看她這樣過。我點點頭,說,肯定沒事,說不定已經睡着了。夏文靜的腦袋倚在我的肩膀上,憂鬱地說,沒事就好。

雨後的月亮從雲層中露出一抹涼透透的光暈,像是初冬薄雪一般均勻地揮灑下來,我看着天上的月亮,總覺得心裡很不踏實,彷彿寂靜的黑暗深處,有什麼不懷好意的東西正悄悄地靠近,不動聲色地在我們身邊張開獠牙。

第二天早晨劉芒推開門,就看見我和夏文靜睡在她的房門口,她把我們叫醒,語重心長地對我們說,靠,你們兩個死孩子,好好的牀不睡,在老孃門口直挺挺地躺着,嚇死我了!

我和夏文靜都有點風中凌亂了,不知道爲什麼,我總覺得劉芒有點強打起精神的樣子,雖然表面上看起來一點事兒也沒有,但她的眼神有點飄忽不定,像是在故意躲閃着與我們對視。

也許是我前一段時間受到了太大的精神刺激纔會感到不安。

兩天後的夜裡,我們三個到附近的飯店吃飯,夏文靜點了滿滿一桌子的菜,她說李海洋已經把她的照片郵回老家去了,他的父母都很滿意,希望早一點與她見上一面。

你發了誰的照片過去?林心如的,還是林志玲的?我笑着問。

當然是我本人的。夏文靜認真地看着我,非常羞澀地笑了,她囁嚅着低下頭繼續說,不過他們對我的臉倒是沒有太多評價……什麼意思?他們覺得你配不上他們兒子?什麼東西!我感覺自己的心裡突然涌出一股殺氣。

不是不是。夏文靜急忙搖頭,他父母說了,女孩子,只要不是歪瓜裂棗就行,長相不是最重要的。

我放下心來,那就好,重要的是他們兒子喜歡你這個人。

不是不是,夏文靜繼續搖頭,他父母說了,最重要的是……是……屁股夠大……能生兒子……我剛喝了一口茶,還沒來得及嚥下去,直接噴到夏文靜臉上,我目瞪口呆地盯着夏文靜,半天都說不出來一句話。

劉芒也愣了一秒鐘,說,我靠,敢情他兒子是娶一個屁股回家啊!太重口味了!

我覺得相當震驚,問夏文靜,李海洋跟你說了?他怎麼好意思跟你說這個?

夏文靜臉紅了,一邊擦着臉上的茶水一邊說,我們倆說好的,彼此之間不能有謊言,善意的也不行。再說這是他爸媽的意思,又不是他的意思。

我默不做聲,這太像夏文靜能幹出來的事情了,在夏文靜的世界觀裡,這世上凡是會喘氣的都是好人,她允許他們犯一些無傷大雅的錯誤,因爲她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如此,去寬容,去理解,去原諒,當然,最後去感化,完全把自己當一聖母使。

果然,夏文靜繼續說,我覺得只要我和李海洋努力,他們會理解的,慢慢就會接受我這個人,我的思想,而不是一味地把我當一個生孩子的工具。

她就是這樣。

總是毫無道理地認爲世界終究會站在她那一邊。

飯店裡開始供給暖風,川城的保暖措施做得很好,有一點降溫的預兆就會馬上把暖風打開,把客人照顧得那是服服帖帖,不像澈城,仗着自己是南方就不把嚴寒當回事,每年冬天我都發燒感冒不斷。

我看着身邊的劉芒,她靜靜地攪動着碗裡的麪條,臉色蒼白,像是感冒了似的。我說姐姐,屋子裡暖風這麼足你怎麼還發抖啊?你沒事吧?

劉芒有點魂不守舍地點了點頭,說,沒事,沒事。

而這個時候,我發現自己突然不可抑制地抖了起來,伸手一摸才發現是電話在振動。是袁熙打來的,我剛想告訴他我們三個姐妹正在外面吃飯的時候,就聽到他用一種非常嚴肅的口吻對我說,你們三個在一起吧?馬上回家吧,出事了。

我覺得一股涼意從我的脊椎骨嗖嗖地傳上來,剛想問他出了什麼事的時候,那邊就把電話掛斷了。

我看着她們兩個,說,走吧,回家,袁熙說出了點事。

什麼事啊?夏文靜懵懂地站起來問我。

我說我也不知道,回去再說吧。

夜色清寒,涼意像冰水慢慢地滲入骨髓,回去的路上,我們三個誰也沒有說話。直到車子進了小區,下車後,我看見袁熙拎着夜宵面色凝重地朝我們走來。

他的身後跟着幾個穿着警服的警察,我看見夏文靜不由自主地朝我的身後退了退,我知道她是想起了之前不愉快的記憶。

那幾個警察在我們面前站定,其中一個看了我們三個一眼,問我們,劉芒是哪個?

我轉過頭去,看見臉色蒼白的劉芒,她站在我身邊,聲音顫抖地說了一句,是我。

而一直縮在我身後的夏文靜卻突然勇敢地站出來,擋在劉芒面前,下意識地展開了手臂,我聽見夏文靜問那個警察,你們幹什麼?

警察連看都沒有多看她一眼,直接繞過她走過去,將手銬銬在了一直默不做聲的劉芒手上。

夏文靜衝過去抓住劉芒的手,眼眶通紅,我說你們幹嗎啊,她犯了什麼罪你們就這麼抓她!

一直垂着頭的劉芒突然擡起頭,眼睛刷的一下就紅了,她說夏文靜,對不起啊,上次是我害了你。

說完,她就頭也不回地上了警車。

直到再也看不見警車的影子,夏文靜才木然地問我,她什麼意思?上次是什麼時候?在我揹包裡放藥的是她,對吧,是這個意思吧……我看着夏文靜眼中從未有過的憤怒的怨恨,心突然下沉。

然後,夏文靜狠狠地擦了一下通紅的眼睛,說了一句“我真是個傻子”後就徑直走進了電梯。那一刻我有點害怕,就像無法接受從不會流淚的劉芒號啕大哭一樣,不能接受從不會生氣的夏文靜流露出那麼憤恨的神情。

那之後,夏文靜沒再跟任何人說過一句話,也沒有問過劉芒的情況。我知道她一定是被背叛的憤怒的悲傷擊潰了,當她發現當初那個把她往地獄裡領的人,竟然就是她勇敢地站在她面前企圖保護的那個人。

袁熙說,我早說過劉芒就是一場瘟疫。

我知道袁熙一直介意袁旗的墜落現場有劉芒的五芒星吊墜這一件事,他甚至認定了袁旗的事故與劉芒脫不了干係。但現在,此刻,我只知道我的好姐妹因爲涉嫌重大案件被抓進警察局裡,我擔心她,我害怕她出事。

好在袁熙雖然嘴巴上惡毒,但仍是找了他爸幫忙,我知道這事只要袁叔叔肯出面,就糟不到什麼地步去。但袁熙仍是告訴我,如果證據確鑿的話,找誰都沒有辦法。

我急了,什麼叫證據確鑿?是,我知道劉芒從小就天不怕地不怕,是耍着刀子玩着命長大的,但是我肯定她不會做那種事,她不是那種爲了自己會不擇手段的人!

袁熙沒再說話。

事實證明,劉芒確實不是這樣的人。

因爲一週後我們得知,犯事的不是劉芒,是蘇源。

當我拉着夏文靜趕到警察局時,戴着手銬的劉芒被兩名女警察押着從拘留間裡走出來,然後安靜地坐在小凳子上一句話也不說,一雙紅腫的眼睛低低地垂着。

夏文靜坐在我身邊,我看見她的手指甲深深地嵌在掌心裡。

我知道所有的秘密都會在這一天公諸於世,所以我一句話也沒有說,和夏文靜一樣等着劉芒開口講話。

也許就連劉芒自己都不曾想過,那年夏天與蘇源的相遇,會是一片不祥的烏雲,隨着她的靠近,一點點,一點點籠罩住她的人生。

劉芒說,蘇源是唯一一個肯爲我打架的男人。

那個時候劉芒在溫城的服裝店纔剛開起來,欠了一屁股的高利貸,但是她知道,只要這個店開起來,今後就一定會不愁吃穿,她知道自己肯定會變好。

店裡的生意果然和她想的一樣,好得一塌糊塗,劉芒說,那時候,我他媽每天夜裡數着錢,都能激動得又哭又笑。

不到半年,劉芒就把欠的債全部還清,沒想到地下錢莊不要錢了,要她的店。三天兩頭派了打手去砸店,趕顧客,有一回劉芒實在受不了了,舉着菜刀就衝出來要跟他們同歸於盡,是蘇源爲她擋了對方一啤酒瓶子,在醫院躺了一個禮拜。

我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覺得自己被好好對待了,真的,阮陶,你不知道有個人願意在生死關頭爲你挺身而出是多他媽的感人。

所以劉芒對蘇源是相當的死心塌地了,她就是這種人,有人對她好,她就恨不得一輩子都惦記着,挖心掏肺地對人家更好。

直到後來,她撞見正在往自己的血管裡推入針劑的蘇源,看見他臉上抽搐般滿足的神情,那個時候,她只覺得天都塌下來了。

但是她愛他,比起愛,她更需要這個全世界唯一一個肯爲她出頭,肯保護她的男人待在她的身邊,時時刻刻提醒她,事實上她正被愛着,事實上人生也沒有那麼糟糕。

她決定帶他去戒毒所。

爲此,兩個人你死我活地爭吵了不止一次兩次,嚴重的時候也打得不可開交,有好幾次,劉芒再也受不了了,扯着蘇源的頭髮就要去警察局自首,蘇源就發了瘋一樣拼命地打她,求她,像一個沒有靈魂的野獸。

也是因爲劉芒要報警,蘇源纔在夏文靜去舊眠玩兒的時候將一包**塞進她的書包裡,並報了警。

他威脅劉芒,如果再敢提一次去警察局的事兒,下一個被警察拉去審訊的,就有可能是我。

夏文靜一直沒說話,她只是靜靜地聽劉芒說完,然後默不做聲地拉着我走出公安局。

剛走出門口,夏文靜的眼淚就嘩啦啦地流下來,她抱着我哭得直髮抖,她說,阮陶,我竟然懷疑她,我的好姐妹被警察抓走了,我不想着先想辦法把她弄出來,我竟然懷疑她,恨她……一種透徹的心疼讓我緊緊地抱住她,我顫抖着聲音一遍一遍地說,文靜你別這樣,誰遇上這種事兒都不能淡定,淡定了那就不正常了,是不是?

夏文靜一臉茫然的表情,哭着說,阮陶你肯定猜不到,就在剛纔,我看見劉芒戴着手銬失魂落魄地坐在那的時候,我竟然感到一陣痛快,我在心裡想,活該,劉芒,你活該。我最信任的就是你,就是你劉芒,從小我就佩服你,跟在你後面就覺得自己特別牛逼,可是到頭來你竟然那麼陷害我,現在你坐牢了,這是你的報應……她抱緊我,一邊哭,一邊像個哭到沒力的孩子那樣口齒不清地說,劉芒怎麼辦,她以後怎麼辦啊,如果蘇源不承認犯罪的是他,那劉芒是不是就要替他坐一輩子牢了,阮陶,怎麼辦,怎麼辦啊……我也不知道要怎麼辦,此時此刻,我並不比夏文靜冷靜多少,我只能摟住她,安靜地等着袁熙那邊的消息。

一個禮拜後,袁熙從公安局回來,他說袁叔叔已經盡了很大的力,如果沒有什麼意外,只要蘇源那邊搞定的話,劉芒應該不會有太大問題。

可笑的是,那一天,袁熙在公安局裡碰到了劉芒的媽媽。

他進去的時候,就聽見劉芒發了瘋一樣地喊,蔡芬芳,你老實告訴我,我是不是你撿來的?!我現在在坐牢!坐牢你懂不懂?!你怎麼不去死!你跟那個男人你們都去死吧!

蔡芬芳就是劉芒的媽媽。

她去公安局,不是爲了看望劉芒,不是因爲擔心她,而是爲了問問她,什麼時候被槍斃,因爲醫生說她的視網膜正在慢慢脫落,所以她來問問劉芒,死後可不可以把眼角膜捐獻給她。

她聽說像劉芒犯的這種罪是要被判處死刑的。

袁熙說,蔡芬芳離開的時候還在那罵罵咧咧地喊,國家怎麼還不槍斃你啊!你倒是快點去死啊你,我是你媽,我有你眼角膜的繼承權!

我目瞪口呆地聽着這些,突然就覺得我明白蘇源對於劉芒來說是怎樣重要的意義。

那是黑暗的星球邊際,陰冷的海水深處,困苦掙扎後擡起頭所能夠看到的唯一一束光芒,如果連這一束光芒都無法拼盡全力地爲自己保留,那麼在這個早已經分崩離析的世界裡,就再也找不到任何一個可以繼續苟延殘喘的理由了。

就是這樣的一束光。

不明亮,卻絕不可以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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