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江利軍已經摘下廚師帽，脫下廚師服，重新回到一箇中年胖子的形象，接過助理遞上來的毛巾擦擦汗。
另有助理幫他把湯一份份的盛在小白瓷碗裡，讓觀者品嚐。
這已經是早就熟悉的流程了，助理們已不用老闆開口吩咐。
淺淺的白瓷碗有着玉一樣的光澤，想必也不會是什麼普通品質，那湯盛在小瓷碗裡，泛着奶一樣的光澤，看着就很濃稠。
湯色帶點金黃色，也許是配料的關係。總之，就那香味，就那色澤，就那形態，就足以完全勾起人的食慾了。
江利軍笑着給人解釋：“這道菜名叫‘琉金鳳凰遊’，是我師祖創造的，傳到我師父，再到我。師祖以前是御廚，當然，現在不興這個了，但是這道菜，也是從以前宮裡流傳出來的，做法特別講究。”
簡單講了幾句，就已經把這道菜的來歷給講出來了，做法特別講究是重點。
周恆這纔想了起來，上次江老闆去自己家的時候，說過他們那一脈斷了傳承，全部繫於他一身。
當時江曉萱還說，他就把這責任，給轉嫁到她的身上，他也沒反對。
現在想來，還真是有來頭的啊！
怪不得江老闆會在這裡搞一個這麼高規格的私房菜，原來師祖是御廚，有來頭！
而想到自己此刻品嚐的，就是以前皇帝吃過的菜，心頭也有點舒坦。
宮廷菜有些也喜歡講名頭，名字喜歡往吉利了講，什麼“吉祥如意”啊，什麼“福壽全”啊，什麼“花開富貴”啊。
比如這道菜，名字就叫“琉金鳳凰遊”，說到底，也就是一隻土雞，加了配料後，湯汁燉得金黃色而已。
周恆稍稍品了品湯，又吃了點燉得酥爛的雞肉，頓時從心底讚道：“好食材果然是需要好手藝的，比在我家吃得強多了。”
當時在他家時，就只用家裡曬乾的蘑菇燉了燉，沒像這樣講究這講究那，雖然已經很好吃了，但從心底來說，比不上這個。
畢竟這是精細烹飪了的，輔料也加得別具一格，人家江老闆在廚藝方面，確實有造詣，有一應該說一。
幾位老金牌美食評論家們，吃了也是讚不絕口，連聲說“好，好”。
本來，請他們來就是捧場的，但是真誇還是假誇，多少還是看得出來的。
這幾個人的商業吹捧，角度相當刁鑽，能從常人所想不到的角度來誇，而且有理有據，讓人既聽不懂、又覺得“握草好像真是那麼回事”的感覺。
總之，一頓好誇。
怪不得同樣都是長一張嘴，他們能是金牌美食評論家的。
江利軍很高興，他試驗真的成功了。
他只經過師父的口授，自己也沒有見過實物，也不知道師父形容的絕世好雞到底是什麼樣的，但他就這樣做出來了。
心底的成就感難以言喻。
很奇怪，這是錢都買不來的感覺。
江曉萱也品嚐了一下，然後一臉若有所思，最後說道：“爸，我大概有點知道，你爲什麼對這道菜這麼執着了！”
確實值得他執着啊！
一句“好吃”，已經不足以形容這道湯品。
她看了周恆一眼，命運真是奇怪，這道已經斷掉傳承近百年的菜品，竟然由他培育出來的食材給完成。
如果不是他，這道菜不知道還得過幾十年才能再現世，也許永遠沒機會了。
見過或者吃過這道菜的人，已經全部都長眠，而父親卻是由師父口授傳承到現在。
時隔這麼長，父親竟然沒有忘記。
傳承這種東西，還真是有其獨特的魅力。
以往，她很反感父親老是把這種傳承，強加給她身上，所以從心底就牴觸，就不想幹這個，到現在多少也明白了些。
有些東西，的確是值得爲之付出的。
她忽然偏頭，對周恆微笑說了一句：“謝謝你！”
周恆莫名其妙。
江利軍看到全場的反應，尤其是女兒的，頓時感覺精神頭大振，說道：“那我也來嚐嚐。”
助理已經在給他盛一小碗了。
他舀了一勺湯放進嘴裡，抿了抿，沁人的香味進入心脾，渾身一陣舒坦。他彷彿看見，個子瘦小的師父，就站在他面前，對他微笑着，點了點頭。
江利軍心頭微酸，喉頭有點哽咽。
幾十年過去了啊！
試菜圓滿成功，接下來可以進入宣傳和發佈新菜品的環節了。
這些就不再用他親自動手了，私房菜館早已有着很暢順的流程，輕車熟路運營好這一切。
美食評論家老吳打趣道：“江總，您這私房菜館啊，該改個名字了，改成御膳房，就正合適，名符其實。”
說完，幾個老者都笑了起來。
江利軍也跟着他們一起哈哈哈。
送走了幾個老美食評論家，江利軍又留下了周恆，詢問他續養小雞的事情。
周恆恍然大悟，怪不得江大老闆這麼親近自己，品嚐菜還要自己這個外行跟着，原來是想熟絡熟絡，重點在這裡啊！
不得不說，商家老手就是思維別具一格。
自己那幾年的工作經驗，在他這裡完全白搭。
他先前還在好奇，難道這江大老闆，每採購一個新食材，都要跟供應商這麼親近？
老江湖老江湖，惹不起啊！
周恆也只得哈哈一笑，說道：“現在小雞還在滿地走，只能吃細米，早得很。”
江利軍再次提起，要包買這一批雞，現在付訂金都可以。
周恆哈哈一笑，沒有接腔。
江利軍也沒有咄咄逼人，採用迂迴戰術，與周恆聊半天他們那村的事情，拉近距離。
他甚至不時還提起，自己其實也是農村出來的，小時候過得苦，但現在很想回到過去，回到青山綠水生活云云。
這些話可能也帶有真實的部分吧，畢竟他說着說着，就很感情流露的樣子。
如果這全都是裝出來的，那真是奧斯卡影帝都比不上他。
其實，他越是這麼迫切的想包買後一批小雞，周恆就越是想自己經營看看。
總覺得，如果越是寶物，那不得越是自己攥着？
江利軍突然問他，承包養魚的事情，準備得怎麼樣了。
周恆心想，這老闆的記性真是太好了，當時自己好像是隨便提了一口？他自己都沒有留意，人家大老闆居然還記得。
唉，其實，他還真願意跟這樣的人物多打交道，起碼各種手段也能多學一些不是？
人受到一點潛移默化，多長點見識，真的比瞎努力強多了。
周恆說到已經下了魚苗，等着慢慢長大，近期打算買條船，以便日後使用。
而聽他說養了哪些魚後，這大老闆也同樣很感興趣。
感興趣是真是假不知道，但周恆能覺察出來，他是想借着由頭和自己拉近關係。
所圖還不是那六千隻小雞！
周恆覺得自己現在略精了些。
話題稍微談了談，江大老闆沒有繼續深入下去，邀請他在店裡吃過晚飯後，就不打擾他了，讓他去休息。
第二天，周恆覺得沒什麼事情要做了，與舊同事們在微信上道個別，也與江大老闆道個別，就準備買高鐵票回去了。
現在不是春運季節，隨時買票都有，而且還很空。
買好了高鐵票，坐地鐵到了南站，突然來了個電話，是另一個省的區號，從來沒去過的地方。
要是顯示有個“高頻通話號碼”的前綴，他就直接把電話掛了，但並沒有，於是他疑惑的接了。
對方說着一口方言濃重的普通話，勉強可以聽懂，上來就是一句：“餵你好，請問你是周先生嗎？我是江老闆介紹的，我是造船的。”
周恆：“……”
造船的？
他和江大老闆昨天聊天時，才提了一嘴，這一大早——哦不，已經上午了，他就給介紹了造船的，而且都打過來了？
究竟是江大老闆太積極，還是這造船的太積極？
既然提到了江大老闆，那就應該不是騙人的了，周恆且聽着。
那邊說，他們是當地造船廠的非遺傳承人，聽說周先生正準備物色小船，於是就打電話過來看看，看大家有沒有機會合作。
價格方面的話，這個請放心，江大老闆曾經捐助過他們，是這項老藝術的恩人，所以他們只收個成本價，不會賺利潤。
聽到這些，就知道這又是一個夕陽產業了。
現如今，這樣的老舊手藝真的太多。
大部分的行業都是一個命運——七八十年代受到時代的衝擊，稍微後來一些，大量科技性的產品，便宜又耐用，將老舊手藝產業給衝得稀里嘩啦。
沒辦法，時代要進步，總會自然的淘汰一些東西。
雖然唏噓，但他也做不了什麼。
就如同周恆那地方的皮影戲一樣，以前曾有着“皮影戲之鄉”的名頭，但現在的傳承也是難以爲繼。
不過，沒想到江大老闆，居然也捐助了這樣的產業，他還真有錢。
開一個私房菜館光虧不賺，買個食材都那麼貴，還有錢捐助別人，到底是個什麼神仙人物啊！
怎麼說呢？我輩楷模吧。目前做不到，但心嚮往之。
聽到別人說只收成本價，周恆立即客氣搖頭：“這怎麼好意思？你們這個行業已經不景氣了，不能這樣算。要是人人都這樣，你們還怎麼能繼續下去？”
對方頓時笑道：“沒這回事的，江大老闆纔是第一次介紹朋友給我們，所以我們也非常看重。”
好吧，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就當是這麼回事吧。
但交易也不會憑一通電話就成交，對方給了他一個網址，讓他自己在網上看看，上面應有盡有，介紹得很詳細。
看好了，如果有需要，再聯繫他就可以。
周恆掛了電話，進了站，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