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同登三寶殿,相邀赴天池
這一日,卻是三日之後。
當是時,暖日照蒼穹,重雲共蓬勃,整座劍南山脈如同龍脊一般起伏於雲中,雲邊全部塗抹成了紅色,陽光透散之處,這絕峰之上的雲氣漸漸化作淡雅的輕霧,萬千霧絲籠罩着頂峰上的奇鬆怪柏,疏桐菩提,悠悠的林間更有仙鹿盤桓其中,仙鶴,落於枝頭的便偶爾揮舞翅膀,立於樹頂仰頭觀天的便有幾聲鳴幽悽長鳴,這雲臺荒頂,氣場祥和,更顯人間仙境兩不相差之意。
太真上人照例講經完畢,清風拂袖而起,行師儀之禮別了弟子,俄而,殿中弟子疏爾之間緩緩散去,在那時候,卻是朝霞灑落一道瘦弱斜影映入門中,上人看去,乃是值時道童立於門首,道童俯首低耳說道:“師傅,有北極劍門弟子前來登門,說有要事相商!”
太真上人一聽,點了點頭。
南極劍門和北極劍門雖然歷來交好,但平日裡往來也並不頻繁,這番北極劍門未約而至,突然前來,料想必有不平之事,太真上人本自無事,便決定親身去看看,於是叫住還沒走出門去的大弟子道:“恨兒,你先別走,爲師有事,待會兒我們同下太極臺!”
那個叫“恨兒”的弟子轉過臉來,卻正是那個凌風銜月獨賞閒書的弟子,他此時恰恰走至門檻處,面容低垂,模樣猶思,還在回味太真上人所講的道經,聞見師傅叫他,隨即轉過臉來,但見他的模樣頗爲出塵,揚眉兩道,黑如狼毫,面龐冷峻,線條分明,那眼神中更是燦若流光,只是面頰顯長,鼻骨略折,似命中有奇。
吳恨通身穿着青衫,外罩黑色夾衣,更顯風骨。見師傅喚他,忙垂目低眉答應道:“是!”
太真上人迎風而行,跨出殿門,即刻便和大弟子吳恨御劍而起,那值時道童法力低微,只管傳事之責,此刻便也只能瞪大眼睛盯着太真上人和吳恨的背影,見二人入雲中形神飄逸,只是自顧咂舌不止。心中也暗生苦學道法之意。一個修真成仙的夢想,便在心中越發堅定了。
一個好的門派,考驗的是人的夢想;一個壞的門派,考研的是人的忍耐。
這南極劍門修真之道爲三管齊下,有“劍爲尊,氣護身,道強力”這種說法,乃是強調內練劍法,外練護氣,更有道法強心壯志。南極劍門的劍法被稱作“九子劍”,取龍生九子之意,分別爲囚牛尚樂之劍,睚眥好殺之劍,嘲風和諧之劍,蒲牢咆哮之劍,狻猊煙火之劍,霸下負重之劍,狴犴秉公之劍,負贔好文之劍,螭吻雨神之劍,門中弟子各以自己天性修煉;而南極劍門的護身之法則被稱作九氣護身,分爲九級,白氣,赤氣,橙氣,黃氣,綠氣,青氣,藍氣,紫氣,黑氣;至於道法修煉,也是九級等身,分爲陰陽,五行,騰雲,仙器,真元,先天,風雷,不死,飛昇。對於道家修仙子弟來說,若過了飛昇一級,便足以榮登仙界了。
太真上人飄然在天,手臂一側白鬚飄飄,卻正來自他手中奇劍,那柄劍說來也有些奇怪,劍尾上有着白鬚長穗。看來倒是更像拂塵,不過那劍身卻也是閃閃發亮,這個法器便是南極劍門掌門歷代擁有的拂塵仙道劍。
大弟子北荒吳恨所御長劍倒是純粹的劍,劍身周圍散發着青色仙光,劍光過處,更有云氣化爲幾滴雨露墜落而下,顯然這柄劍的屬性極寒,寒劍的青光映照着吳恨麥色的面龐,倒更添了幾分英氣。
轉瞬間,兩人已是落在了太極臺上,雖然南極劍門核心位於絕峰雲臺荒之上,但歷來與外派交流便只是在這太極臺之上,但見太極臺位於一方滿布利劍的絕壁之下,臺地外圍用細雕的圍欄隔開成兩層,太極臺方圓百丈,內中臺地上描繪着黑白二色的太極圖,太極圖的四角處則是豎立着四根巨柱,巨柱之上鐫刻着無數的道家真言,每一根巨柱之上如傘一般頂着八丈見方的平臺,乃是提供給歷代弟子鬥道法之地,這太極臺周圍的行宮纔是南極劍門招待外人的地方,兩人尋路而走,一路亭臺樓榭,沿路衆弟子見掌門到了,皆是行禮問安。
這太真上人和吳恨走到一處院落的時候卻見門中一個弟子站在一隻黃狗的面前,這黃狗的形象倒是十分普通,就如尋常百姓家的草狗而已,那弟子此時絲毫沒有感覺到自己身後遠遠站着的掌門人,此刻那黃狗犬坐在弟子面前,該弟子只是手中拿着一本什麼書,看了幾眼之後,蹲在黃狗的身邊,而後手作點穴之術,一溜走過黃狗的身體之上,那黃狗口中發出嗚嗚的聲音。
太真上人雖也有些好奇,但還是沒有停下腳步,一路走一路問道:“恨兒可知那弟子在幹什麼?”
吳恨道:“師傅,此人是太極臺上的弟子,叫淳于天,據說除了平日裡修行道法之外,他對那些育靈獸之事也頗感興趣,據說也深通其中一些門道!”
太真上人點了點頭,微微一瞥之間,忽見那淳于天面前的黃狗平地騰起了一丈高。這等尋常獸類既然也能騰雲?太真上人不覺眼中對那弟子露出了一絲讚許,轉而道:“這弟子不錯,便叫他入我二代門下吧!”
吳恨本來和這位弟子也頗爲熟識,此時一聽這話,即刻應允。
不久,兩人已經徑直踏入了其中的一個行宮,便看到了北極劍門等候在那裡的弟子,上人看去,卻只認識爲首的一位,乃是隨和笑道:“原來是路月師侄!”
來人中站於人前的一位青褂白衣的清秀弟子躬身行禮道:“太真師尊,正是敝徒,受家師囑託,前來叨擾,有要事相商!”路月身後的弟子們也不說話,只是跟着行禮。
太真上人微笑道:“你多禮了,來,有事我們坐下慢慢談!”站在一邊的道童們即刻會意,給衆位來客奉上了清茶。
來人路月長相乃是清秀端莊一派,膚白髮黑,脣紅齒皓,像是世間大戶人家子弟。
吳恨朝着路月身後衆弟子看了一眼,見其他人的長相和儀度比起這路月來,倒是差了許多。唯獨有一人雖然面容不甚耐看,但其形容笑貌卻在衆人之中較爲突出,乃是一個圓臉大鼻子的漢子,但見他膚色黝黑,身穿虎紋長袍,頭頂戴一盞皮帽,身上是繡有火焰肩花的紅黃色道袍,他的面色看起來也頗有些不羈,好奇心也有十分,正雙眼滴溜溜轉,到處瞧着,顯是第一次來南極劍門。
這圓溜溜的眼珠子一掃,掃到了吳恨身上,見吳恨在看他,那漢子瞬即咧開嘴露出大板牙呵呵笑着。
吳恨初一見以爲是隻兔子,這麼大的兔子,吳恨忍住了笑。只是不露聲色,那傢伙討了個沒趣,面上微微一變,便去瞧別的地方。
這時候一個道童在那漢子身邊的方桌上奉上了一壺清茶,這弟子馬上從茶盞裡面翻出一個大碗,指着茶碗說道:“倒這個裡面,多倒點,多倒點!渴死老子了!喏喏,就倒這個裡面,那杯子像是娘們兒用的,太小,喝不飽,麻煩!”
路月一聽這話,面上只是一紅,俄而喉中清咳一聲,轉眼斜瞄了那圓臉漢子一眼,那傢伙顯是對路月有些忌憚,面色微微一動,只是咕嚕咕嚕喝着水,一時就不再說話了。
喝完後還從牙縫裡挑出一片茶葉。“砰”地一下,妙手一指,輕輕一彈,站在他身側的那個道童眉心忽而多了一顆美人痣,怎奈禮數拘謹,又加上自己輩分低微,又兼地主之誼,道童只是面色一皺,終究只得忍氣吞聲,尋了個恰當時機,垂額輕巧的抹掉了。
“上人,此次我們不請自來,確有要事,這件事情關係到我們兩門的和氣,身爲同道,師傅覺得倘若我們北極劍門一方私下去處理這件事情必然不好,所以纔來找您!”
此話有理有節,太真上人聽罷,微微點頭,面上幾許讚許,茶壺蓋子劃過茶水,清茶漣漪一圈,然後啜飲一口仙茶。卻並不做聲,將長輩的譜子倒是擺得挺大。
路雲隨即從道袍的袖中掏出一封信箋,此時的吳恨正坐在師傅旁邊,卻已然看到了信箋上的字跡,竟然是來自鮮夷的師弟‘日暮長川’的,吳恨心中不禁有些疑惑,這日暮長川早已是在幾年之前私自脫離了師門!怎地私下裡卻有信件寄給北極劍門?
這等事件看來當真是頗有蹊蹺。莫非是長川脫離南極劍門之後重新投到了北極劍門?
若是如此,這般朝秦暮楚之徒,真當教訓一番。
太真上人面色微動,將信箋接了過來,然後上下看了看信中的內容,卻發現這是一封戰書,戰書中所要挑戰的對象正是北極劍門,內容大致是日暮長川將在長白山天池之上邀約北極劍門的二代弟子大戰一場,太真上人一看信下落款,日期是後天。
太真上人面色不變,重新合上信箋,然後放在一邊,轉眼看着路月,說道:“這是什麼意思?”
路月心下已知,說道:“太真師叔,實不相瞞,我們已經不是第一次收到這樣的戰書了,前一封戰書中,我門下也有兩名弟子逞一時之氣,不顧師父之命私自去迎戰了,而且也是互有傷亡!”說到這裡,路月臉色微微有點紅,因爲在那場對戰中,真正傷亡慘重的是北極劍門這一方。俄而,路月繼續說道:“經過一場對戰之後,我門下弟子中有人從對方的法術之中看出來,那個發出戰書的人應該是來自南極劍門!”
太真點了點頭,說道:“這個你們倒是沒有猜錯,而且我已經知道是誰!”和吳恨一樣,太真上人已經發覺寫戰書的人正是日暮長川。
接着太真上人沉吟道:“以這番彆扭的字跡看來,一定是我那個來自鮮夷的徒兒,日暮長川!”
路月聽到這句話,點了點頭,說道:“既然上人已知道是誰,還請上人做主,與我們共商一個妥帖之策!”
上人點點頭道:“本來這事也輪不到貧道去管,畢竟我這徒兒早已是偷偷脫離了師門。”陸雲一聽這話,心中微微一怔,只是上人繼續說道:“不過你們北極劍門和我們南極劍門歷代交好,而那日暮長川畢竟出自我門下,此事我們還是會出力的!你們先放下一百個心吧!”
路雲頓時心中一喜,道:“多謝師叔!”
上人繼續道:“若想將這件事情處理的恰當,還需要將他帶回我南極劍門,不如就這樣,我可以派遣弟子同你們一起去長白山,將我那弟子帶回來!我們當面處理這件事情!豈不爽利?”
路月一聽這話,立即拱手行禮道:“如此甚好,長白山路途遙遠,還望即刻啓程!”
上人道:“你們既是遠客,豈有不在這裡休息一下的道理?”
路月謝禮道:“上人不知,我們這番前來,越是早將這事情處理完畢越好,哪裡在乎什麼累不累?”
上人笑道:“你們還真是軒轅師兄的高徒,做事雷厲風行如他一般!”只是上人這一笑,卻在嘴角勾起一絲異樣之感。
路月笑笑,說道:“家師法命,豈敢拖延!”
上人點點頭,轉頭對吳恨說道:“恨兒,你便帶了西門和南宮一起去一趟長白山吧,素來你們幾個跟長川最是情深,你們去我會更放心!”
“是,師傅,我這就去請師弟和師妹!”說罷。吳恨即刻躬身而去,出得殿門,隨即御風而上。
吳恨將要去請的,便是南極劍門掌門親身四大弟子中的:西門崔炫,南宮李甜兒。
“甜兒師妹,師父命你跟我去天池!”
“真的啊!”李甜兒放下懷中戴着花頭環的小鹿,衝着吳恨俏臉一笑,說道:“太好了,在山上快悶死了,這下終於有好玩的了!”
吳恨又奔赴南極劍門太極臺的太極鑄劍門中,此時他的師弟崔炫正披着牛皮,手中託着長錘擊打着燒出來的剛剛成形的紅鐵,但見崔炫此人身體頗爲雄壯八尺長軀,身姿矯健,裸露的皮膚上更有常年冶鐵鑄劍所留下的大大小小的瘡疤,如同星辰的圖案一樣分佈在他寬闊的胸膛和脊背之上。
聞聽吳恨的呼喚,崔炫轉過身道:“師兄何事?”偉男兒雄渾氣魄盡在一雙精光灼灼的雙瞳之中。
……
“師傅,師哥師弟還有師妹都去了長白山,你爲何不曾告訴我?”等到第二日遍尋不到吳恨,崔炫和李甜兒之後,薛琳兒才曉得師傅私底下派這幾人去了長白山。
太真上人不說話,卻只是淡淡一笑,說道:“此去波折,山險水惡,對你不好!”
薛琳兒有些氣惱,說道:“師傅,有什麼不好的,只要跟師兄在一起,在哪裡不都算是神仙境地?”
太真上人微笑道:“你別惱,別惱,瞧爲師給你一件東西,你便歡喜了!”
薛琳兒一聽這話,問道:“師傅所說是什麼東西?”
太真上人輕輕一笑,揮手間,桌上的一個金玉木箱頓時悄然打開,看了那其中的鳳冠霞帔,薛琳兒不覺一張臉羞了個通紅。
太真上人悠然笑道:“怎麼?不喜歡!”
薛琳兒暗自甜蜜了一會兒,卻是忽而擡起頭對太真上人說道:“不是,我只是要在師兄回來之前,一日穿它個三遍!”
太真上人不覺大笑起來,無奈地瞧着薛琳兒,說道:“你呀,你呀!”千萬言語,卻不說出口。只是那面上,喜色欣然。
薛琳兒和吳恨的婚事,應該算是“登臺盛會”之前最大的喜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