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藍(5)

我真想說一聲“謝主隆恩”。但我忍住了,現在不是和她調侃的時候,把氣氛搞得神秘和凝重一些,我的勝算更大。

二分鐘後,我已經和她坐在她辦公室裡。

她終於摘了墨鏡,在我對面坐下。

我很快地從包裡拿出一張照片,擺在桌子上,向她的方向推過去。

那張照片只要稍有經驗的人一看便知。在某個夜店派對上,吳明明塗了黑色的脣膏,而她懷裡擁抱着的女人,低胸晚禮服前胸部位,印滿了黑色的脣印。

我聲調不高也不低地說道:“王牌經紀人同性戀情曝光,夜店對性感女郎大獻熱吻”。天知道,這個有文化的標題我可是在等吳明明的時候參考了當天的三份報紙苦思冥想後的結果。

怎麼樣,還行吧?

吳明明先是低着頭,然後她把照片拿起來仔細看了又看,用一種我沒想到的輕鬆的語氣說道:“藍藍,這是你拍的?水平欠佳啊。”

“誰拍的你別管。”我說,“你給個說法吧。”

她把照片捏在手裡對我揚揚:“你覺得這一套對我管用嗎?”

“不知道。”我說,“試試吧。如果不管用,還有別的。”

她臉色微變:“什麼?”

我朝她揚揚下巴:“先說你手裡的,給個價碼!”

她把照片往桌上一扔,不要臉地說:“這是人人皆知的秘密,我看你還是算了吧。要多少錢你直說,我借給你就是。”

“我要的不止是錢。”她的無恥激怒了我,於是我決定要比她更無恥。

“什麼?”她略顯吃驚。

“蔣雅希擁有的一切。”我的語氣稍顯激動,但我仍然坐的筆直,雙腿交叉。今天我把一頭又燙又染的頭髮盤在頭頂,只畫淡妝,又穿着最襯托我氣質的藍色高跟鞋,我自信這是我此生最優雅的姿勢之一。目的就是要把吳明明徹底折服。我就是能夠做到有時優雅得讓人窒息,有時又頹唐得讓人心服口服。我真是天生的明星料子,吳明明,你放棄我你就是豬。

吳明明笑了。

起先我聽得出她的笑充滿嘲諷意味,然後她簡直就是大笑不已。我的自尊被她擊潰,我從她手裡奪過照片,說:“你笑個屁!信不信我把它拿去曝光。總有網絡和小報感興趣,你也別想再在這圈子裡混!”

吳明明收住笑容,對我說:“蔣藍你聽好,不要異想天開。曝光你頂多得五百塊而已。我肯給你錢,也是看你現在景況落魄,雖然你沒什麼當明星的潛質,但好歹我們也合作過一段日子,大家買賣不成仁義在,算是我接濟你。你如果真這樣天真,以爲一張照片就要挾得了我,你還是回家洗洗睡吧。”

我冷冷地看着她足足一分鐘,她也毫不畏懼地回看我。

“你滾吧。想幹嘛就幹嘛去!”她把茶杯重重地砸到桌上。

行行行!看來不拿出殺手鐗不行了!我不露聲色地把那張欠條從信封裡掏出來,用手提得高高的,提到她眼睛前面展示給她看。

她起初很不屑,但等她漸漸看清那上面的字,我知道,她嚇了不止一小跳。

“哪裡來的?”她蒼白着臉問我,同時伸手要來搶。

我靈巧地收回:“給我錢我就告訴你。”

“你要多少?”

“和這張條子上一樣。”

二十萬,對吳明明來講,一點兒也不多。

“你休想。”她咬牙切齒地看着我。

“好吧。”我把欠條收回,然後說,“今日之事,你以後千萬不要後悔。你這樣聰明,應該知道我手裡擁有的東西不止這一些些。不然,我也不會這麼理直氣壯地來找你。你做過的那些壞事,沒有一樁能逃得過我的手心。你最好自己掂量輕重。”

我說完,站起身就要走。

吳明明終於拉住我。她說:“我們好好聊一聊,如何?”

我坐下了。此時此刻,只要給我錢,別說聊一聊,聊十聊我也願意。

我肩上背的FENDI包是真貨,這是蔣雅希的遺物。還記得我決定放棄學業,跟着吳明明來北京闖蕩影視圈的時候,大媽把這個包送給了我。她說:“這是雅希在香港買的,還沒用過,你要是不覺得有什麼不吉利的,就拿去用吧。”

那包確實是新的,裡面還有發票,23000港幣。

在那之前,我不相信一個破包能賣這麼多錢。簡直太奢華了。面對哭得像個淚人兒的大媽,還是奢華佔了上風,我揹走了那個包,夢想堂姐曾有的風光會被我同時繼承,星路從此一片坦蕩,無數雙手會爲我蔣藍揮舞,大聲呼喊:“蔣藍蔣藍我愛你,就像老鼠愛大米。”

不得不承認,在正式步入社會以前,我常常幼稚得令人髮指。

現在,這個價值兩萬多塊的包裡放着整整的兩萬塊,是吳明明剛剛給我的。就在十分鐘以前,吳明明打開她上鎖的辦公室抽屜,取出了這兩萬塊。

她把這板磚似的兩萬拍在桌上,問我:“是誰?”

我心虛地望着那些錢,已經不能如剛纔般清醒,只好口齒不清地交代:“一個你想不到的人。”

我想他應該是吳明明想不到的吧。如果吳明明能想到是他,那又何必問我呢?我真是太他媽聰明瞭。簡直就是美麗和智慧的最佳結合體。

“把你手裡的東西給我。”她命令道。

我不作聲,盯牢那疊紅鈔。她看穿我的心思,終於肯鬆開一直按在上面的手,並且豪爽地向前一推,差點將那筆燙手的錢推到地上去。我像抓泥鰍一樣冷靜而死死地抓起了它們,迅速塞進包裡。“補足我另外的十八萬,我會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你。”我一邊說一邊退後,剛說完,我便大踏步走出了吳明明的辦公室。

她沒有追上來。但她粗重的喘息聲彷彿一直跟隨着我。

剛剛邁出大廈的我,在街上飛奔起來。不知道是因爲high過頭了還是害怕那喘息聲的追趕,總之我的心撲撲直跳,感覺就要飛起來。直到下個路口拐彎,我才叫出租,直接奔向醫院。路上我的手機一直在響,是吳明明,看來那張欠條對她的刺激不輕。不過我沒有接電話,在我沒能瞭解更多的內幕之前,我還是小心爲妙。

有了兩萬,至少可以先解決一些問題。

待我到達醫院才得知,阿布已經轉到普通病房。

據說,他很快就會醒。

我的第六感果然沒有錯,我果然轉運,而且這纔剛剛開始,好事就一樁接着一樁。

當我站在他的病房門口的時候,他已經奇蹟般的醒了。似乎爲了慶祝我勝利歸來而爭氣地醒來了。此刻,他正豎着他滿頭紗布的腦袋,舉着一面好像是護士的小鏡子在照他自己那張臉,照得分外仔細,像預備登臺的京劇演員。

我咳嗽一聲,他隨即擡起頭。

我心情陽光,特意扭着貓步前行,一直走到他病牀旁邊,摟着他的脖子說:“你姐姐我救你來啦!”

沒想到的是,他一下子丟掉了手中的鏡子,慌張地伸手把我繞在他脖子上的手扯下來,一骨碌鑽進被子裡去。

我像一個剛剛調戲過良家婦女的臭流氓,按着生疼的胳膊,接受旁邊一牀抱着一個跌破頭小孩的夫婦詭異目光的檢閱。

我靠!哪路對哪路?我一把掀開阿布的被子,正想發作。門口卻響起護士小姐的一聲大喝:“別動他!”

那個滿臉是痘的護士小姐走進來,一把撿起地上的鏡子,對着阿布搖了搖,認真地問他:“你叫什麼名字?”

我看着阿布,他的紗布不知道爲什麼纏得特別厚,整個額頭都看不見,連眼睛都被擠壓成原來一半大了,但我仍然能發現他困惑的表情。

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緩緩的說:“不知道。”

好吧,不知道就不知道,不知道總好過死翹翹。

接下來,我在醫院跟那些醫生大吵了一架。因爲他們告訴了我一個天底下最大的笑話:“阿布失憶了。”

這種只有在最庸俗的韓劇裡纔會出現的莫名其妙無聊之極的理由,我怎麼可能會信?他們要我把阿布留在醫院裡做恢復性治療,我差點因此掀了整張桌子。

現在的醫院,真是欺人太甚!阿布才住院幾天,就花掉了一萬五千多——或許這纔是我不肯把他留在醫院治療的真正原因。事實上,我不僅願意相信他是真的失憶了,更願意相信他患了智障,因爲他一直都不肯說話。直到我把他帶回他的小屋,替他收拾房間的時候,他纔開口。

“你是我老婆嗎?”他恬不知恥地問。

“不是。”我把飲水機的開關打開,把地上的髒衣服收進洗衣機,洗衣機工作起來轟隆隆隆,像是工地上正在造房子。

“那你是誰?”他問我。

“蔣藍。”我說。

“那我是誰?”他問我。

靠,看着他的一臉呆樣,我真恨不得把他再送回醫院去。不過算算算算,一萬五千多已經花得我心痛無比外加元氣大傷,再送他回去,我不如死了算了。

要治療,姑奶奶給他治療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