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質輪椅移動，發出微微的碰撞聲，公孫韜神情恬淡的進了聽風軒，妖嬈邪肆的臉上隱隱帶着擔憂。
那一夜，爲了保護凌璇不受到傷害，他失去了雙腿成了廢人。終生要坐在這輪椅上度日，內心卻第一次覺得是這樣的平靜和滿足。
看着榻上安靜的睡顏，公孫韜收起淡淡的心痛，輕輕柔柔的開口，“璇兒，你知道嗎……”
牀榻上的人沒有半點反應，只安安靜靜的閉着眼。
“是你讓我明白，愛一個人不是佔有，只要你愛着的人幸福就是自己最大的幸福。以前，我不懂這個道理，所以就恨上了，這麼多年放逐墮落，從不讓自己好過。卻不知道，原來不知不覺中，我做了許多當年自己都不齒的事情，曾經別人那麼對我，我也選擇了同樣的方法去對別人。”
哀傷劃過眼際，驀地淡笑開來，“你說我是不是很可惡呢？遊若水……是我安排進府的，可是我只是想拆散你跟季騰，沒想過要傷害你的，你相信我……從頭至尾，我都沒想過要傷害你……”
停了一會兒，側耳傾聽着屋外的風聲，接着繼續開口，“是我被嫉妒矇蔽了心神，被別人利用，卻……害苦了你……”
伸出修長的手指，拂去凌璇額前被風吹亂的髮際，沉重傷痛的低聲道，“只要你醒來，我發誓……再也不糾纏於你，只遠遠的看着你幸福就好。”
這一刻，他才明白，最愛的只要放在心上即可，愛情不一定是兩個人的事，自己一個人也可以珍藏回憶。
愛就愛，不該是嫉妒，不甘，傷害摻雜的。
“希望，還不會太晚……璇兒，只要你醒過來，我發誓不會再出現在你眼前惹你討厭，我一定待在你看不見的地方祝福你……”
牀榻上明媚卻蒼白的女子緊閉雙眼，沒有一絲迴應。
風中，送來微微的嘆息。
岑卿楓端着藥走進來，輕輕安慰，“你放心吧，她會醒的，我不會讓她有事的……”
擡眸，收起擔憂，公孫韜朝着岑卿楓淡淡一笑，“你曾經……也愛着她吧？”
岑卿楓一愣，眸色閃過沉痛，許久才笑道，“我把她當做自己的親人。”
瞭然一笑，也罷，不管愛不愛，把她當成什麼，都已經過去了。
“璇兒這樣昏迷，對孩子沒有損害吧？”淡淡的，轉移話題。
“有藥物支撐，不礙事的。”
“那就好，那就好……”輕輕的點頭輕喃，“那璇兒就拜託你了……”
轉動手下輪子，咕嚕嚕的出了門去。
風起，撩動屋內一室的帷幔，女子安安靜靜的躺在那兒，形成一幅雋永的山水潑墨畫，定格成永恆。
岑卿楓輕輕嘆息，“璇兒，你是時候該醒了……”
無聲的風穿透美輪美奐的精緻房間，門外站着一個俊美絕倫的男子，眼中盡是哀傷和痛苦。
雙拳不停的握緊，放鬆，握緊，放鬆……
最後，轉身黯然落寞的離開。
即便身爲她的丈夫，可是卻絲毫沒有半點自信，連她遇到危險都保護不了，中了毒連個解藥也找不到，只能仰賴別的男人來救自己娘子。
他這個丈夫，當的真是夠失敗！
黃昏，殘陽如血，不知不覺，已經又一天了。
不知不覺，已經到秋天了……
不知不覺，已經江山易主……
不知不覺，已經物是人非……
聽風軒內，紗幔之後的明媚女子，一縷夕陽斜照在她臉上，本就白皙的容顏顯的愈發透明。
微涼的風徐徐的吹，突然，女子嚶嚀一聲，緊閉的雙眼翻動幾下，被下的四肢也開始微微顫動。
一直靜候在一旁的岑卿楓屏息看着，溫潤清澈的眸子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激動和期待。
凌璇幽幽睜開眼，一直受不了屋內的光線又迅速難受的閉上，擡首蓋上眼睛。
“璇兒……”岑卿楓輕喚，生怕驚着她似的，音調微顫。
閉着眼正在適應眩暈噁心之感的凌璇聽到這遙遠的熟悉聲音突然一震，全身僵住，不確信的開口，“楓哥哥？”
這樣溫柔的聲音只有她的楓哥哥纔有，可以楓哥哥怎麼會在她身邊呢？一定是她耳朵出現了幻覺。
“是我，你終於
醒來了……”岑卿楓落下懸着的心，淡淡的笑了，一如既往的溫柔灑脫。
移開遮擋眼睛的手，凌璇眼中帶着淡淡的不解和欣喜，“你怎麼會在這裡？”
“璇兒病了，楓哥哥當然要來救你！”溫柔的笑着，說着他認爲理所當然的話。
“我……”病了？凌璇有些疑惑的看了自己一眼，“怎麼了？”
“沒事了，醒了就沒事了。”岑卿楓轉頭拭去眼角的溼意，溫和笑着。
凌璇低首斂眸，心中思緒快速轉動，料想要不是自己病的嚴重也不會把楓哥哥請來，可是一時還真的想不起自己到底怎麼了。
“那多謝楓哥哥了。”生疏而客套的道謝。
如今，他們已經不是當年的他和她了。
如今，他們各自都是有家室的人，彼此牽着另一個人的手了。
“璇兒……”看着冷淡疏離的凌璇，不像以前那樣，即使對所有人強勢無畏，都會溫柔對着笑的，岑卿楓輕輕喚了一聲，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心中苦澀，無限蔓延，當年的事早已成定局，如今再談，似乎已經沒有必要。
當年，是他辜負了她的情，讓她成爲別人的茶餘飯後的笑柄。一句抱歉對她而言，什麼意義都沒有。心中明白她怨自己，她恨自己，可是她卻一句過分的話，一句責罵都沒有說過。
她總是這樣，一個堅強的面對所有的困難和痛苦，辛酸委屈都放在心底。
“我沒事了……”凌璇揚起明媚的淺笑。
意思是，你可以回去了。
“璇兒，你還在恨我嗎？”惆悵艱難的問道。
“恨？”凌璇一愣，細細考慮就陷入深思。
恨這個字，似乎從來沒有想過。曾經是怨過，可是……卻從沒想過要恨……
而且，似乎近來也越來越少想到楓哥哥了，曾經年少以爲的愛戀似乎正在逐漸淡忘。
那是因爲……
季騰，夫君……
突然一陣心悸，凌璇怔怔的捂着胸口，有些不解，有着怔然……
夫君好像說過愛她，問她愛不愛他……
腦子裡有些凌亂的片段閃過，快速而模糊……
“璇兒？”許久等不到迴應的岑卿楓又嘗試着開口。
“嗯，啊？”凌璇如夢初醒般回神，眼露迷糊。
“當年的事……”斟酌着字句，岑卿楓停頓一下才輕輕開口，帶着昔日回憶，醞釀着淡淡的傷感，娓娓道來。
這樣的開場白，讓凌璇微微一顫，不自覺的坐直身子。
“當年我娶阮瑤，只是因爲那一夜借宿和隱寺，發生了令人措手不及的意外……”
困惑浮上清澈的眸子，凌璇不自覺將視線聚集在籠罩在哀傷下的岑卿楓身上。
“阮瑤在夜裡被一羣來歷不明的黑衣人玷污了，那三天，她幾度想要自殺……我不忍心這麼一條生命在我面前逝去，所以答應了這輩子會照顧她，保護她的名節。”
風中輕輕送來嘆息，不知是誰的。
“阮家在洛陽爲官，我娘爲了能回到岑府，也積極響應這門親事。這輩子，我娘都活在淚水裡，身爲人子，我不能對我娘畢生唯一的心願視而不見，置之不理……”
隨即搖頭苦笑，笑的滿臉滄桑辛酸，“我卻最後才知道，那日阮瑤根本沒有被人凌辱，只是她一時軟弱無知被她的遠方堂哥欺騙，懷了孩子，那個遠方堂哥卻狠心棄她而去。無奈之餘，她才設了這麼一個局請我入甕，可笑我……直到孩子出生一年多才得知真相。”
凌璇驚愕的瞪大雙眼，失神喃喃自語，“怎麼會這樣……”
“阮瑤至今都不知道，我已經知道真相了……”自嘲一笑，“其實……到了最後，真相是如何，都已經不重要了。或許當年，我知道了真相也會走這樣一條路，有些事……是宿命，避無可避。”
“瑤表姐跟你的第二個孩子……”凌璇有些猶豫不定的出聲。
“是我的孩子！”眼角帶着一絲釋然，岑卿楓淡笑如風。
這輩子，最愛的人永遠只能埋在心底的角落，永遠無法光明正大的說出口。
這輩子，最珍愛最想保護的人要重重傷害，卻只能遠遠的看着她自暴自棄，佯裝堅強的吞下所有傷心流淚。
“楓哥哥，你……有恨嗎？”
“曾經……或許有吧……”淡笑，自己都開始不確定。
很小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這一生都不可能按着自己的意願，追求自己想要的幸福。
他，生來就是別無選擇！
他的幸福點很低，只要身邊的人能幸福，他就幸福了。
如果說，犧牲了自己的幸福，傷害了璇兒的感情，可以換取其餘所有人的幸福……
那麼……
或許……
也是值得的吧……
“原來有恨的不是我一個……”釋然的笑了。
下牀，輕巧的走到岑卿楓面前，揚起明媚秀麗的臉龐，柔柔的綻放獨屬於她雅緻的笑容。
一如，當年！
“楓哥哥，你有愛過璇兒嗎？”
很早就想問，你還愛我嗎？
可是因爲太驕傲，不屑問，亦不敢問……
事過境遷，雲淡風輕了，卻執着的想要得到答案，問個究竟。
“你永遠都會是楓哥哥最重要的親人！”岑卿楓彷彿看到了當年那個不服輸的小女孩，眉梢傲然，堅強不屈。
“以前……這句話我沒問，你也不會想到要告訴我。是因爲無愛吧……謝謝你，讓我知道了真相。”凌璇笑的愈加明媚燦爛。
很多女人都在感知快結束離開的時候流着淚問男人，“你還愛我嗎？”
卻，從沒去問過男人，“你知道我還愛着你嗎？”
一個男人都不在意女人愛不愛自己了，又怎麼會在意自己愛不愛這個女人呢？
男人的心，永遠是跟着腳走的，腳步走遠了，心也就遠了。
可是楓哥哥說，“你永遠都會是楓哥哥最重要的親人！”
這就意味着，她的楓哥哥由始至終都沒有變，一直是那個當自己當親人的楓哥哥。
變的……只是自己的而已！
“對不起，楓哥哥擅作主張把你當成了家人！”眼底落寞黯然，就是因爲家人，他愛上的人，永遠只能放在心底。
“楓哥哥，最後一次，再抱我一次，給我一個親人式的擁抱，好嗎？”含着淚，凌璇笑的很溫柔，沒有一點埋怨，沒有一點的傷心，那笑容裡，除了釋懷還是釋懷。
因爲愛，她懂得感恩，懂得原諒，懂得釋懷，亦……學會愛！
伸出雙臂，岑卿楓含笑春風的擁住單薄瘦弱的凌璇，感覺她微微顫抖的身體。“璇兒，你一定會幸福的，比楓哥哥還要幸福，比全世界任何人都要來的幸福。”
“我會的！”伸出手，輕輕環住一如當年的溫暖。
溫馨融洽的氣氛在屋內流竄，靜靜的，誰也沒有先出聲。
這樣的親暱甜蜜，灼痛的又是誰的眼？
屋內的人，誰也沒有留意屋外那個黯然離開的人影，因爲得知凌璇有救即將醒來匆匆趕回來的人，卻不料撞見兩人相擁的畫面。
心中的焦慮和不安肆無忌憚的蔓延，如瘋狂的雜草在廣闊的空間裡迅速滋生，滋生出一種叫患得患失的害怕來。
清風，一如既往輕輕的吹着。
擁抱分開，兩人都綻放釋然的淡笑。
從某一種角度看，他們倆屬於同一種人，同樣的優秀，同樣的驕傲，同樣的……爲了別人不斷逼自己妥協。
“孩子快六個月了吧？”岑卿楓柔柔開口。
“差不多。”淡淡迴應。
“孩子很健康，很好，以後要注意身體。”依舊是淡然的口吻。
“好，我知道。”淡淡迴應。
一切都淡如水，什麼都過去了。
他們之間，或許還是朋友，或許把彼此當做重要的家人，但是……以後再也沒有了擁抱的理由。
就讓一切都淡淡的即可，所謂君子之交淡如水，認識了十幾年了，曾經美好過，轟轟烈烈過，最終還是歸於平淡了。
“我走了……”輕輕打破沉默，他還要趕着去突厥替玥兒找赤火貂，那個被她藏進心裡卻忘了他的女子亦是命懸一線，在這個世界上，他比任何人都要在意她的生死，他比任何人都要在意她的幸福。
“保重！”淺淺的，柔柔的笑，一如多年的默契好友。
從此，他們一起放下過去，一起走進未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