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逃命

再看到陳鋪司那張強裝憨厚的臉,九娘子不免覺得心裡毛骨悚然。也只能怪自己蠢笨,不識人心。

九娘子強拉起笑容,像往常一樣面對陳鋪司。

“昨夜小姐睡得還好吧?”陳鋪司還是如往日一般縮着肩膀,臉上帶着討好的笑,半舊的官服穿在身上很是寒酸,全然沒有昨夜見着的猖狂與狠厲。

“鋪司大人有心了,整個水陸驛最好的房間都給了我和母親,哪裡還有睡不好的!”九娘子強笑道。

“嘿嘿,那就好,那就好。”陳鋪司還是憨厚的點點頭。

九娘子在心裡盤算了一下,又從手上取下了個鐲子,這鐲子還是九娘子及笄禮上王氏給她的,十分名貴。九娘子將鐲子一把塞到了陳鋪司手上,接着說道:“這段日子打擾大人了,小九心裡實在是過意不去。”竟比前幾日看着更要真誠了些。

那陳鋪司呵呵笑了起來,卻沒有接,說道:“小姐又說客氣話了,照顧貴人本來就是我們這些下里巴人的榮幸。”

壓下心裡的厭煩,九娘子還是接着說:“陳鋪司快拿着吧!我們母女這十多天來還多虧了陳鋪司,不然我們就真是過意不去了。母親已經病了多日,實在受不住這粗茶淡飯,只求鋪司大人多費點心,尋些滋補的好物來,也好讓我母親身體能快些好起來。”說着臉上竟帶上了懇求之色。

陳鋪司受寵若輕,連聲說道:“小姐不必如此客氣,”說着卻還是將鐲子收入懷中,“卑職必會爲夫人竭盡所能!”

見陳鋪司一走,九娘子拍拍已經笑得僵硬的臉頰,不知道如此示弱能不能讓賊人對他們放下警惕。又想起小雪對她說的話。

纔到驛站,私下裡那些鋪兵就不停的和下人們套近乎。侯府裡的下人在杭州也是被追捧慣了的,初時還不屑搭理他們,但在別人的地盤呆得久了,再加上鋪兵們刻意拉攏,也難免漸漸放下防備,與他們熟悉起來。甚至有幾個小廝已經與他們走得十分近,只怕是把這一行人的狀況都透露給了那些賊人。

身陷囹圄之中,九娘子目前所能做的只有先在賊人面前示弱,在那翻雲寨的沒來之前,陳鋪兵只會按兵不動,也算給自己留了一條後路。只怕那翻雲寨的接手之後,自己和母親能否活着見到第二天的太陽都是未知之數。

只願趙子歌口中的救兵能早些來就好了。

雪不知何時已經停了,只留下被大雪覆蓋的蒼茫大地。

果然從第二天起,送來的飯菜見着就精細些了。每次送來的藥都被九娘子支開衆人偷偷的倒了,王氏的身體雖然還是虛弱,但精神卻好了一些,也不再經常陷入昏睡。只是還是不得不裝着躺在牀上。

這天夜裡,九娘子與母親躺在一張牀上,突然從外間傳來隱隱的喧譁之聲。

九娘子警覺,起身就披着大氅想出去看看。王氏躺在牀上憂心的說:“不可再像上次那樣魯莽了!”

九娘子並未將上次的事全盤托出,不知爲什麼,她並不想讓母親提前知道趙子歌這個人的存在。

九娘子朝躺在牀上虛弱的母親點點頭,從前都是父母爲自己撐下了一片天,如今也該自己爲母親做點事了。

他們住的小院裡還是十分平靜的,只是遠處可以看到火光一片,聽聲音應該是有大隊的人馬在往驛站方向靠近。好在夜裡月明星稀,驛站又地處空曠,雖然可以聽到聲響,但應該還有一段距離。

只是不知道來人是敵是友!

九娘子下意識的想要找趙子歌,此刻卻不見人影。九娘子強壓下心底裡的失落,急忙回到了母親所在的斗室。

不管是敵是友她和母親都不能呆在原地!

雖然之前已經和母親商量過了對策,但此刻執行起來還是有些慌亂。

王氏身體虛弱,不能走得太遠,何況一介女流,要想逃跑,就算是在有馬匹的情況下無論如何也跑不過那些經驗豐富的賊人。就是吃定了這一點,那陳鋪司纔對他們並不多加防範,除非有人來救,只是這天寒地凍的本就行人稀少,通信也被他們掐死了,正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那賊人更加的有恃無恐了。

所以兩人唯一可依靠的,就是趙子歌的救兵了。

九娘子匆匆的給母親穿好衣服,裹好厚重的大氅,與小雪一起扶着母親找到了驛站的一處缺口溜了出去,遠遠的看着幾個鋪兵的興奮之色,這次只怕是凶多吉少。

自從知道了自己身處險境,九娘子就要小雪留意附近可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驛站雖然偏僻,但不遠處也有幾間民宅,不知道什麼原因已經荒廢已久了。裡邊有一口枯井,雖然十分骯髒,但是情急之下,也是很好的藏人之所。與其被那些賊人逮住,束手就擒,不如再掙扎一下,多躲一時就是一時,絕不能放棄!

如此想着,三人躲過了在幾處要害上守着的鋪兵,溜了出來。九娘子與小雪扶着王氏一路小跑,來到的當初看好的一間民宅。這宅子被荒廢已久,本來就修得簡陋,此刻在大雪下已經垮了一半,另一半也是搖搖欲墜。

那枯井修的不深,剛好夠兩個人的位置。

小雪臉上已經有些爲難。人性到底是自私的,自從九娘子告訴她那些事起,就知道如今的處境已經是進不得,退不得了。只有保護好二人,才能尋得一絲生機。但是此刻這井裡只容得下兩人,如果自己不能進去,在這外邊,只怕分分鐘就是個死字。

九娘子心裡早就有了打算。雙手把小雪往前推。“你們兩個在裡邊呆好,我去那邊的井裡。”

小雪心裡知道,這附近就這麼一口井,但是口裡吶吶的,不敢說出口。

“阿寧,你——”王氏伸出手想抓住女兒,卻只碰到了衣袖。

“娘,沒事的。”九娘子朝母親安慰的一笑,心裡有些苦澀。又轉頭對小雪叮囑道:“夫人就交給你了,你要好好照顧夫人。”

知道內情的小雪心裡十分惶恐,看向九娘子的眼神已經全是感激。

九娘子趕忙給枯井蓋上木質井蓋,就着月光又撒上了雪,將這口枯井僞裝得和來時一樣。

九娘子見母親已經藏好,深吸一口氣,看着三人來時的在積雪上留下的腳印。

要不是王氏正在病中,又走得匆忙,怎麼會忽略這最重要的痕跡呢?這幾處民宅鮮少有人過來,地上都是新雪還沒有被人踩過。三人的痕跡十分明顯,只要那些賊人一發現他們不見了,就能輕易通過這些腳印找到他們。

九娘子心裡知道,小雪服侍他們是一回事,但爲他們犧牲生命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所以並不強人所難,只願他們能夠藏好,剩下的事就交給她吧!

九娘子拿出早就準備好的一件外衣在雪地上左右掃蕩,跟着足跡倒着走,一直退到了來時的一段小徑上。看着雖然還有些痕跡,但是並不明顯的去路,九娘子才放下一口氣。轉頭看向驛站方向,那車馬的聲音已經很近了,不一會兒就會發現他們已經逃跑。

九娘子心裡卻突然放鬆了下來,好像已經把自己的生死已經放下了。對着王氏藏身的枯井方向幽幽的說了聲:“娘,再見。”

就開始朝着相反的方向發足狂奔。九娘子這一輩子都沒有如此瘋狂的跑過。寒風呼嘯的從她的臉頰邊刮過,吹亂了她的頭髮,吹亂了她的衣裳,如此的狼狽,可是九娘子全都顧不上了。

好像她是這個雪地裡奔跑的精靈,與這冰天雪地融爲了一體。

九娘子一下想起了還在杭州疼愛她的父親,同她一起玩鬧的大哥嫂嫂,在京城裡病重的祖母,枯井裡虛弱的母親,甚至、甚至還有屢次與危難之中救她的趙子歌!

一時心緒紛飛,自己短暫的一生在眼前匆匆略過,從眼角里流出的眼淚在寒風中瞬間就凝成了晶瑩的冰粒

來不及去感受寒冷與恐懼,九娘子只能不停的奔跑,好像每多跑一步,母親生的希望就多了一分。

不知何時起,身後已經有了馬匹奔跑的噠噠聲,那聲音越來越近,還伴着男人的呼和。九娘子什麼也聽不見了,只能不停的奔跑,好像世間的一切只剩下了她不停奔跑着的雙腿。

終於,九娘子還是體力不支的摔倒在了雪地裡。身後追趕她的人迅速的將她包圍。

一隻粗糙的大手將她的下巴擡起,那是一個皮膚黝黑,滿臉鬍鬚的粗獷男人。

要結束了嗎?九娘子心裡絕望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