歹心
“夫人,藥來了。”一個丫鬟掀開門簾,小心端着一碗還冒着熱氣的藥進了一間簡陋逼仄的斗室,室內的火盆燒得正旺,將本就不大的房間照得通紅。
九娘子扶着王氏艱難的從牀上半坐起來,一手接過了丫鬟手中的藥碗。
“娘,小心燙。”九娘子說着吹了吹浮在表面的藥渣,遞到王氏的嘴邊。
苦口良藥,王氏皺着眉頭一口氣喝了下去,九娘子又連忙拿過從家裡帶來的蜜餞,給王氏去去口裡的苦味。
路程已經行了大半,衆人一路快馬,已經到了燕山腳下。說來也奇怪,纔剛到十月就開始下起了鵝毛大雪,叫人冷得直打哆嗦,越往北走就越見寒冷。九娘子一行人匆忙出發一切從簡,衣物雖準備了,但到底不夠充足,哪料到天氣突變。再加上王氏到底不是二三十歲的年紀了,就算是在官道上,但衆人都急着趕路,馬車裡更加的顛簸,令人難受。
纔出了門沒多久王氏就感覺身體不適,但急着趕路又強忍下了,到了這水馬驛,纔是終於支持不住病倒了。九娘子一時也慌了手腳。平時在家都是王氏做主,何況又是出門在外。如今王氏生了病,九娘子作爲唯一一個使得上用的主子,必須扛起重擔。
好在兩人未到之前,侯爺就已快馬派人打點過了,驛站的鋪司十分熱情,見侯府夫人病了,馬上叫鋪兵從附近的小鎮上請來了大夫,給王氏看過,只說是路途勞累,加上空氣突變只是風寒而已,病症看着嚴重點,其實並無大礙,將養幾天就能痊癒,只是不好再急着趕路了。
這驛站條件十分艱苦。雖然是官家經營,但如今國庫空虛,竟然是有幾年沒發過餉銀了,更別說修葺房屋,王氏住的這件破舊斗室都已經算是最好的一間了。院子裡無人照料,早已是雜草叢生。就是鋪兵也已經跑了好幾個,只剩下有着官職的鋪司不能擅離職守,帶着幾個小兵還苦守在此處。
九娘子分別給杭州和京城去了信,說兩人在路上遇了點阻礙,已在水馬驛休整,等王氏痊癒再作打算。
一邊掛心着在京裡的祖母,一邊忙着照料着母親,九娘子已是一腦門的官司,旁的再也顧不上了。
王氏喝了藥,病情時好時壞,精神也不見好,衆人也在此地盤桓了數日,九娘子心裡越來越焦急起來。
“小姐不要着急。”那驛站陳鋪司站在門外搓着手討好的笑着說道,“此地雖然簡陋,但貴夫人病情實在不宜移動,小姐要什麼只管吩咐便是,只要小的們找得到的,保管都給您送來。”陳鋪司長着一張忠厚老實的臉,可能是長年守在這驛站裡,皮膚黝黑,身材幹瘦,此刻看起來十分憨厚。
九娘子學着王氏的樣子,客氣的點點頭,說道:“那就有勞鋪司大人了,在這裡叨擾大人多日,實在是打擾了!”出門在外,多的是依靠人的時候,說話也不得不軟和些。
“小姐哪裡的話!我們這窮鄉僻壤的,難得有大人物來到此處,何況還是侯府家的夫人和小姐!爲小姐做事,弟兄們是心甘情願,可都是巴不得呢!”那陳鋪司說道,樣子十分誠懇。
九娘子皺皺眉頭,這話就有點江湖味了。卻還是說道:“那先替望陽侯府謝過大人照顧了。”
“嘿嘿,應該的,應該的。”那陳鋪司本還想再說上幾句見九娘子不再回話,才悻悻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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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夜裡,九娘子一想到在這水陸驛已經呆了足足十日了,便在牀上翻來覆去的無論如何睡不着覺,一會想着京裡病危的祖母,一會又想着牀上躺着的母親,心裡從初時的焦慮慢慢變作了焦灼。一到這水陸驛九娘子便給京城和杭州去了信,杭州雖然離得遠,但京城的回信這兩日就應該能到了,此時卻一點音信都沒有,着實奇怪。每次問及陳鋪司都顧左右而言他,只推說天下大雪,再等幾日就到了。
小室裡火燒得暖和,九娘子卻覺得熱得難受起來,索性披了厚實的大氅——就連這衣服也是從陳鋪司那借來的,到廊下走走,也許吹了冷風要好些。
一掀開棉布做的厚實的門簾就覺得寒氣逼人,雪一直斷斷續續的下着,此刻倒是停了,只是厚厚的積雪讓這本該漆黑的夜裡在月光下有些明亮。如果不是在異鄉處在這境況,九娘子倒真有心來賞賞雪。
雪夜裡十分寂靜,任何細小的聲響都能聽得清清楚楚。九娘子才站了一會,就聽到遠處傳來的陣陣喧鬧聲。
九娘子心下覺得奇怪,已經在這水陸驛住了十日了,左右並沒有住着人家,聽這聲響沒有十幾二十人是鬧不出這麼大動靜的。而且驛站裡的都窮得叮噹響,哪裡有錢喝酒吃肉的,就連給他們的吃食也不過兩三小菜加一盤鹹肉,只說世道不好,只能將就。人在屋檐下,九娘子就算有心爲母親補補也不好再多說什麼。
心裡疑惑,九娘子便朝着聲音傳來的方向過去了。纔出了小院行了百步,拐個彎就看到了聲音的來處。那是驛站後邊的一處院落,應該是鋪兵們平日休息的地方了,裡邊照得燈火通明,一處小窗沒有關緊,九娘子正好能看到裡邊的情景。
正是一羣大漢湊在一起,在大堂裡喝着酒高聲談笑,桌上擺着一盤盤大塊白肉,一個個吃得油光發亮。一改白日裡窮酸瑟縮的可憐樣,此刻看着反而是豪氣萬千的樣子。白天穿的是洗得發白的鋪兵衣服,此刻卻穿着簇新的厚實棉襖。
“我說老大,那老孃們被我們灌了藥早已經是抵不上事兒了,那幾個家丁憑哥幾個還不是跟捏螞蟻一樣。”一個漢子高聲說道,九娘子認得那人,就是初來那日爲他們牽馬的鋪兵。只見他又猥瑣的一笑,本就不大的雙眼眯成一條縫,道:“我看那小娘子倒是不錯,生的水靈,比我媳婦好多了,嘿嘿!我們怎麼還不動手,兄弟們可是饞的很了!”說着幾個男人一陣鬨笑。
“那小娘子只怕是輪不上我們,就是那幾個小丫頭也是不錯的,到底是富貴人家的,就連下人也比村裡的姑娘要細皮嫩肉。”其中一個男子敲着桌子,色眯眯的道。
被衆人圍在中間的乾瘦男子正是那陳鋪司,只是臉上再也沒有九娘子白天才見到的憨厚老實的笑容,此刻在搖晃的火光照映下竟然顯得有些陰毒,一手捻着鬍鬚,一手捏着酒杯,“嘿嘿”的低笑道:“從前來的都是些小蝦米,還不夠兄弟們塞牙縫的,這次可是碰上了大魚了。這魚不止肥還老實的很,躺在案板上動也不動,只等着我們下手了!”
“哈哈哈——”那一羣鋪兵又是一陣大笑,“我看啊,擇日不如撞日,今日就去把那幾個小娘子給辦了,也好解大家這幾年被那李狗折磨的惡氣!”
“對,辦了!”一羣男人喝得酒酣腦熱,已經是躍躍欲試,就要起身了。
九娘子在牆下聽着已經是氣得全身發抖,嚇得出了一背的冷汗了。
只聽那陳鋪司又開口說道:“哎——,大家可別一下衝昏了頭腦。”別看陳鋪司雖然身材瘦小,可在這些壯漢之中卻十分有威信,只這一句話,剛纔一屋子已經熱血沸騰的男人又重新坐了下來。
見衆人冷靜下來,陳鋪司才說道:“我這幾日看下來,這一行人雖然來自望陽侯府,但是出門匆忙,只怕帶的錢財不多。”
就有沉不住氣的把酒杯重重的往桌上一放,氣到:“這麼富貴的人家出門還不帶足銀兩,我看他們就是來送死的!”綁票的生意他們從來只做那些怕事的富商,官家不好惹,從來都是搶了錢私下裡處理了。
陳鋪司搖搖頭道:“我帶着兄弟們這麼些年,只是苦守這小小驛站已是對大家不住了。”
只見衆人搖頭紛紛道:“哪裡的話,要不是老大,靠朝廷裡一年見不到一個子兒的餉銀,我們只怕這會兒連西北風都喝不上了!”又是一陣附和之聲。
陳鋪司見衆人如此反應,才滿意的接着說道:“如今我們已經對這老孃們出手,斷沒有放他們回去報信的道理。侯府勢大順藤摸瓜找過來是早晚的事,到那時只怕兄弟們都逃不了好。”說着又巡視正認真聽着他說話的衆人一眼,突然舉起酒杯高聲道:“不如,我們就將這兩人作投名狀,拜入溫寨主門下!日後美酒佳餚,溫香暖玉享之不盡!”
這陳鋪司口中的溫寨主正是近兩年突然興起的關內作亂的一股流寇的首領,從來都是殺人如麻,所到之處從無活口,手段殘忍令人談之色變,只是從來都是神出鬼沒,沒有活人見過。其可怖之處就是九娘子也有所耳聞,只是從來不曾聽說過會在中原腹地作亂,如此聽來只怕這陳鋪司早已與這流寇頭子勾連上了!
九娘子已經聽得滿頭大汗,就要叫出聲來,突然一隻手從背後伸來,死死的捂住了九娘子的口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