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林韻回孃家,她最喜歡看父親敘舊,父親一邊喝酒,一邊說着舊人舊事,說說唐詩宋詞,說說老子孔子。母親和老四夏詩白覺得無趣,冷眼在旁,看見他們那麼多話題流露一種不滿。夏林韻與父親的話題多,跟母親和老四話題少,她們一天到晚東家長西家短沒意思。
看他們談意正濃,母親張春英大聲喝道:“夏信風,你是不是不要命了,喝那麼多!林韻,你是不是想讓你父親身體差,讓他喝那麼多酒。”
夏林韻訕訕地說:“爸,不要喝了,不然我不好意思再坐下去了。”
老四不願意老大回來,她一見老大就來氣。她用自己的不如意來敵對老大,她怒目夏林韻:“夏林韻,你有什麼了不起!夏家輪不到你說話!”
夏詩白在夏家有威使到盡,她有氣撒在家裡,愛罵誰罵誰。
夏信風趕緊說:“好,好,我不喝啦。”
張春英的慍色,不好氣地跟夏林韻說:“這麼晚了,你也該走了。”
夏林韻只好告辭。
夏林韻走後,張春英趕緊走到夏詩白房間,夏詩白氣呼呼地說:“看見她就來氣,她拿錢回家就很了不起哦,欺負我沒錢!?”
“寶貝,別生氣了,她走了。”張春英哄着夏詩白。
每逢過節,夏詩白特別的想念“青頭蛙”,深夜她忍不住打電話給他,但是“青頭蛙”總是把電話摁了,要不就是把她臭罵一頓:“我是有女朋友的人了,不要來打擾我!你巴辣兼風流誰會要你!”
“青頭蛙”知道他走後,夏詩白妹閒着,她用夜夜笙歌做新娘來麻醉自己對“青頭蛙”的思念,但無果,“青頭蛙”在她的腦海裡折磨着她,揮之不去。家裡給她相親,有好男人願意娶她,她正眼不瞧人家。她就是喜歡“青頭蛙”那樣調皮有趣、有心計的男人。
夏詩白氣急敗壞,把摔電話在地。那老兩口聽見夏詩白房裡的動靜,心慌得不能入睡。
夏信風怪張春英:“看你寵的詩白像什麼樣子,還是人過的日子嗎?”
張春英搶白:“你就沒責任,當初她們小的時候,你在哪裡,你一個星期纔回來一次,家裡不是所有事情都是我一個人,你還怪我。”張春英說着嗚咽起來。
夏信風見狀好言相勸:“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錯。”
夏信風用客家話對張春英說:“趕緊讓她嫁了吧,不然‘谷倒落風車頭——風流過哩人看輕’哦。”
張春英也嘆息:“我看“青頭蛙”也是不會回來的了,不要搞得‘飯甑脫底——兩頭空’就弊哩。“
夏林韻回來,打父親的手機:“爸,我回來了,我回家省得詩白不高興,要不我陪您在附近的酒樓喝茶聊天,什麼都可以說,也不要聽母親的嘮叨。爸,你都87歲啦,一定要注意身體,該吃吃該喝喝,不要節儉。”
夏信風在家看煩了老四的一天到晚兇巴巴的臉色,出去在老大那裡逗逗氣也好。
他跟張春英說:“我出去買包煙,出去走走。”
張春英說:“快去快回哦。”
“好。”夏信風答道。
夏林韻在小區門口等父親。她看見父親來了。走上前去,和父親上了茶樓。
夏林韻給父親斟茶,倒酒,叫了好餸酒的白切雞、炸排骨。
她問父親:“老四最近沒什麼吧。”
“嗨,激氣,一天惱爆爆的,日宿夜流。” 夏信風嘆氣道。
“讓她趕緊拍拖就好了,她原來拍那幾個,有幾個都是不錯的。”夏林韻望着父親蒼老憂愁的臉說。
“不知道她爲什麼不喜歡的。” 夏信風無奈地說。
“可能她一直沒忘記那個劉飛飛,亂拍拖她只是麻醉自己。”夏林韻幫父親夾菜。、
“你不要怪你妹妹哦。” 夏信風說完深呼吸了一口氣。
“我不怪她,知道她心裡不好受,所以我儘量不招惹她。”
“嗨,那個‘青頭蛙’靠不住。” 夏信風嘆氣。
夏信風欲言又止,端茶杯沒喝又放下。
夏林韻見狀笑着說:“爸,你好像‘黃牛食草——吞吞吐吐’。您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對我還有顧慮。” 夏信風吞吞吐吐地說:“我都是黃土堆上頸的人了,沒什麼不可講的。”
夏信風拿出煙,左摸右摸,找不到火機。
夏林韻見狀揚起手示意服務員過來,跟服務員說:“靚女,借個火機用用。”
“好的,你等等。”服務員甜美地回答。
夏林韻打着火爲父親點上香菸。
夏信風深深地吸了一口,再吐出:“其實很久以前,我有一個前妻。”
“哈!我媽不是你的原配呀。”夏林韻驚訝道。
“是啊,原來的那個妻子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過人很好,只是她出身不好。他們家出生地主。所以家裡怕她妨礙我。我也覺得我保護不了她,所以後來就離了婚,希望各找,各自再成家。”
“幾十年我都沒有見過她,她對我是有恩的。”望着天花板努力回憶。
“我年輕時害過傷寒病,差點死掉,她不休不眠地照顧,我才闖過來。我這輩子覺得對不起她,現在不知道她在哪裡,過得怎麼樣。” 夏信風眼睛浮過往事。
夏信風對着夏林韻說:“林韻,不知道你能不能幫我找到她。”
“爸,您放心,一定會找到她的”夏林韻扶着父親蒼老的青筋暴出的手安慰着。
“爸,你把大姨的信息儘量地告訴我,我去找人。”夏林韻斟茶給夏信風說。
“她叫葉皓薇,是金穗縣沙溪村人,年紀是87。” 夏信風一邊回憶一邊思索慢慢地說着。
夏信風只有夏林韻的來到纔不寂寞,他可以和她說最心底的話。
“林韻,再倒酒。” 夏信風說。
“不要和那麼多了吧。”夏林韻遲疑道。
“不怕,你不是不知道你爸的酒量,還沒夠喉呢。” 夏信風堅決地說。
夏林韻爲父親斟了半的小杯酒,就趕緊藏起來。
夏林韻坐定問:“您對我媽的感情是什麼樣的呢。”
“我跟你母親是自由戀愛的,她聰明能幹,做飯好吃,年輕時特別的漂亮,儘管我對她的一些做法不苟同,這麼多年她一直照顧我們好好的,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我是愛惜她的。” 夏信風眼神堅定地說。
“要是你媽讀過很多的書,有見識就不會這樣溺愛詩白了,但是她的出身窮苦註定她這樣的性格。林韻,你不要怪她。” 夏信風對夏林韻說。
“我不會怪她,出身決定性格,是沒錯的。爸,您當初就是貪圖她出身貧窮的好成分嗎。”夏林韻着對夏信風說。
張春英就打電話給夏信風:“你在哪裡?這麼久還不回來?!”
“好,我馬上回來。” 夏信風恭敬地答道。
夏林韻回到自己一個人的家。她進了門摁亮燈,坐在沙發,想如何幫父親找到這個大姨。她突然想起她的小學同桌,當年胖乎乎的朱援邦是公安廳的處長,她拿起手機就撥通朱援邦的電話:“援邦,我是你的同學夏林韻。”
對方風趣地笑道:“是什麼風把你的聲音刮來。”
夏林韻說:“疾風。”
“疾風知勁草哦,我叫勁草。” 朱援邦玩笑。
“你什麼時候改名字了,怎麼不印發通知?”夏林韻笑道。
“我的閒章就是‘疾風知勁草’” 夏林韻聽到朱援邦渾厚的男中音。
“你傢伙真會用名,佩服!我還一直感覺當年和你同桌的時候你的奶聲奶氣,現在你渾厚的聲音搞得我都陌生得不知說什麼好了。”夏林韻調侃道。
“半夜驚魂,有什麼指教。” 朱援邦說。
“看來你是日出而出,日落而息的健康方式哦,才十點就是半夜了。閒話休提,我想請你幫我打聽個人。”夏林韻把她父親要找人的基本信息知會了朱援邦。
朱援邦緩緩地說:“我幫着試試看能不能找到。”接着他好奇:“找這個人幹嘛?”
“我父親87了,他想找這個救命恩人。”夏林韻用乞求的口氣說道:“求處長大人行行好哦。”
“好,我幫着試試。” 朱援邦說。
“謝謝你!大恩不言謝。”夏林韻笑道掛了電話。
朱援邦隨之也掛了電話,他喜歡聽夏林韻的聲音。
夏林韻準備回廣州,中午讓她父親出來,到酒樓。
他們飲着茶,朱援邦的電話打來:“夏林韻,幫你找到了這個人,看看是不是她。電話你記一下。” 夏林韻快速拿起檯面的筆和點心紙馬上把電話號碼記了下來,她說:“萬分感謝你,老同學,我在外面,一定抽時間請你喝茶,我就先掛了。”
然後她馬上撥通朱援邦給的電話號碼。通了,她柔聲地說:“你是葉皓薇阿姨嗎?”
“是呀,你是哪位?”對方聲音柔和。
“我是夏信風的女兒夏林韻,你還記不記得我爸?”夏林韻自報家門說到。
“記得。”對方肯定地說。
“我和我爸想請您一起請你喝茶。”夏林韻謹慎地說。
“你們在哪裡呢?” 葉皓薇問道。
“我們現在海邊的臨海大酒樓,桂花廳。”夏林韻回到。
“我和我兒子帶我出來玩,巧了我們也在臨海大酒樓,蓮花廳。” 葉皓薇說。
“那我跟我父親等一下過去找你們。”夏林韻趕緊說。
“好。”對方撂了電話。
夏林韻拉起父親說:“葉皓薇找到了,就在這個餐廳。”
夏信風激動得邁不開腿,夏林韻給父親倒了茶,讓他鎮靜一下。
等父親心裡安定下來,她才攙扶着老父親走過去荷花廳。
他們一推開門,夏林韻說:“大姨……好!”好字還沒容她說完,
葉皓薇的兒子擡起頭,走了出來。夏林韻驚呆了。
“駱總,你怎麼也在這裡?”夏林韻驚訝說。
“這是我媽呀。”這下夏林韻下巴要掉下來。
夏林韻攙扶夏信風向前,兩個老人激動地握住了雙手,不知道說什麼。
“林韻,把你父親扶到在椅子上。”葉皓薇吩咐。
駱馳快步向前和夏林韻一起把夏信風摻扶,安坐在椅子上,駱馳說:“大叔,您坐穩了。”
夏信風點頭。
夏林韻趕緊給兩位老人倒茶。
葉皓薇對駱馳說:“仔呀,你出去看看那個蝦餃這麼久還沒蒸好?”
駱馳說:“媽,好,我就出去。”就出去了。
夏林韻見狀也說:“我也出打個電話。”說完就離開了。
夏信風端詳着滿頭白髮,滿臉皺紋,滿口白牙,但還算硬朗的葉皓薇說:“你當時離開了,後來去了哪裡?我後來想找你都找不到了。”
葉皓薇看着顫顫巍巍的夏信風,他已經沒有了年輕時那種瀟灑的風度了,她說:“我後來下廣州,在我表妹家裡住了一段時間。我一個月後發現有了身孕,一年後,我把孩子留在了大陸,放在了我表妹的家,表妹是爲己出,把他培養得很好。現在表妹他們都走了,所以放假兒子就讓我過來。”
葉皓薇繼續說:“我就去了香港,到了香港我不會英文,在寫字樓根本找不到工作,我在茶餐廳做過推小車,做過侍應。日子很難過。你說我出身地主,父母突然間去世。我能不走嗎?”葉皓薇唏噓道。
“再後來,在藥房找了工作,再後來嫁了人。我現在的先生是是藥房老闆的表弟。” 葉皓薇再喝口茶。
“他對你好嗎?” 夏信風問。
“對我挺好的。後來我生了兩兒兩女,過的挺幸福的。” 葉皓薇述說。
她又問夏信風:“你過得怎麼樣?”
“馬馬虎虎吧。”夏信風答道。
“我看你這個女兒,對你體貼,是‘會使釐戥——識重輕’的人。” 葉皓薇說。
“是啊,這個大女兒對我最好。” 夏信風緩緩地說。
“你知不知道剛纔那個是誰?” 葉皓薇問夏信風。
“是誰?不是你兒子嗎。” 夏信風反問。
“那也是你兒子!” 葉皓薇說。
夏信風激動的,從煙盒幾次都沒有抽出煙了,葉皓薇幫他纔拿起一根菸。他手都在顫抖,打火機打不着,最後打着了,手抖得對不準煙尾,顫顫巍巍中終於把煙點紅了,他的還是發抖的。他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來,煙霧把他籠罩住整個頭,他是不 想讓葉皓薇看見他的狀態。而後,用發抖的手端起茶杯呷了一口。他眼睛溢出淚花。
葉皓薇安慰他說:“以前的事就不要說了,我們都黃土埋到脖子的人吶,以前的恩恩怨怨就一筆勾銷了,過好日子。”
夏信風哽咽着:“我不知怎樣感激你呀。”
“現在你不但有兒子,還有孫子了。你的孫子在美國讀書呢,這是他們的照片。”
夏信風接過葉皓薇手機,仔細端詳着孫子:那是一個高大英俊自信,有學識,有涵養的年輕人。旁邊的兒媳婦圓圓的臉,戴眼鏡,樣子也是有涵養的。”
葉皓薇把紙巾遞給夏信風擦眼淚。
不一會,夏林韻和駱馳先後推門進來。
夏信風對着夏林韻說:“林韻,這是你的親哥。”
葉皓薇對駱馳說:“這是你的親爸。“
夏林韻和駱馳怔怔地站在那裡靜止住了。夏林韻走進洗手間,關上門,坐在馬桶任由眼淚像決堤一樣嘩嘩地流,把高興和痛苦都用淚水沖刷掉。
夏信風仔細端詳着身材高大英俊,穩重有教養的兒子老淚縱橫。
駱馳走向前去扶住父親的肩膀:“爸,您坐下。” 駱馳爲他點菸。
夏林韻對着鏡子看看自己的有沒有失態,然後走出來,進去了她主動說:“哥,有你真好。”
“林韻,有你更好。”駱馳爲夏林韻到了一杯茶,把蝦餃夾道她的碗裡。
駱馳把兒子的視頻給兩位老人,兩位老人聽到孫子喊:“爺爺奶奶”感動的不知所以:“哎,乖孫!”
夏林韻先倒茶給葉皓薇,依次在夏信風和駱馳的茶杯添茶。
回到家,夏信風高興地躺在牀上,他夢見他的兒子孫子來到他在身邊,他笑得合不攏嘴巴,笑着笑着就睡過去了。
夏信風再也沒有醒來了。
老人家是激動不得的,不能大喜,不能大悲。
夏林韻大哭,主任醫師容藝笙是夏陶朱在家鄉女兒的孫子,他倆夫妻都是醫生,他們安慰說:“老人走得不辛苦,走沒有遺憾就是好的,人不可能長生不老的。我父親65也是突然走得,沒辦法,是自然規律,節哀順變吧。”
夏林韻哽咽:“謝謝。”
葬禮那天,駱駝馳攜夫人、兒子到場。
夏林韻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在忙忙碌碌,她定神一看是楊雲帆,以前的恩怨情仇,成了過眼雲煙。
駱馳的老婆隋珊是文家二嫂隋芙的妹妹。散禮後,隋珊見夏林韻的臉色眼神,說話舉止有些遲滯,她悄悄跟夏林韻說:“林韻,我感覺你有焦慮症,過兩天我約好醫生,帶你去看一看。” 隋珊的語氣是溫和關懷的,想給讓夏林韻的心注入一股暖流。
夏林韻眼淚就出來了:從來沒有人這樣對她這樣的關懷,她望着隋珊哽咽:“阿嫂,謝謝你。”
隋珊抱着她的肩膀,握着她的手。她的心被電擊中一樣,她背過臉去,眼淚像珠子一樣掉落。隋珊假裝沒看見,讓她盡情地發泄和哭泣。
關心她的父親走了,現在她又有這樣的家人,夫復何求。
自從夏信風走了,張春英看夏林韻的眼神慈祥多了。 她以前看到夏林韻好像看見她丈夫的樣子,他們太相像了,性格和樣子都像,執拗、一根筋。以前夏信風在的時候,她覺得篤眼篤鼻,倆人天天齟齬、磨牙,現在人突然間走了,她心裡空空的,看見老大的樣子就看見了自己的丈夫。後悔,以前沒有好好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