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賢忝回到家憋屈,看廚房冷火冷竈的,耍起少爺脾氣,指責卜拂杏母親:“吳彤,你幹嘛呀,你一個家庭婦女在家不做飯,還想當回你的大小姐哦!?” 卜賢忝大聲嚷嚷,他用手扶了扶眼鏡,高高的身軀有了彎曲,原來清秀的臉有了陰鬱,額頭有了三道深深的溝壑。
“你不看我手不停嗎?!” 吳彤手裡織着毛衣:“你想當回少爺找你的傭人去?!” 吳彤沒好氣。
以前吳彤從沒做過飯,進廚房那油煙,那菜頭菜尾,雞頭魚尾,發出那種泔味讓她掩鼻。傭人張媽也是她的乳孃,婚後一直跟着她,即使張媽的家鄉分了地也沒回去,現在張媽的兒子寫信來:老家生產隊讓她回去參加社會主義建設。張媽不得不回去。
走的那天吳彤坐在牀邊淚水婆娑,張媽用手幫吳彤抹去眼淚:“小姐,我走了以後你怎麼辦呢,不要和姑爺制氣哦,要好好過哦,你已經跟我一個星期了,慢慢學做飯。”
吳彤望着張媽這張熟悉親和的圓臉:“張媽,我也沒什麼送給你的,這一百塊錢你拿好,防身哦。”
“還有這些衣服雖說穿過,但還很新,你拿回去送給親友。” 吳彤把包紮的一堆衣服推到張媽身邊。
吳彤送張媽去火車站,穿着大襟衫的,後腦勺夾着髮髻的張媽一步三回頭,她在這個城市生活了大半輩子,
歲數也到了,該回到鄉下了,每次她探親,家人和鄉親被她的見識和智慧所折服,家族裡的事情她們都願意找她做裁判評理,她是不急不緩地解決問題。
她在這個大家族服務了二十幾年,所見所聞、所思所想跟鄉下不能同日而語。
吳彤家是書香禮儀世家,高庭大院的,對下人禮貌客氣。老爺太太對張媽不薄,每月的工資比別人的高,每年兩次回鄉探親額外給路費和錢銀,所以她感恩,盡心盡力。哺育吳彤有了母女之情,老爺太太去世了,這一下走了,吳彤不知道會怎麼樣。
張媽上了車,從車窗向吳彤揮手哽咽:“回去吧,啊……”
吳彤站在那裡揮手,呆住了,看着列車的尾巴消失在霧靄之中,在緩過神來:今後的路怎麼走,一個可靠的人都沒了。其他兄弟姐妹同父異母,她母親的正室太太,平時就勾心鬥角的,這下也各奔東西了。她拖着惆悵的雙腿回去。
回去看見卜賢忝怒目瞪圓,氣鼓鼓的:“你把我衣服也送張媽了?” 卜賢忝在工廠受的氣遷怒在吳彤身上,以前他是說一不二的,現在還要看別人的臉色做事。
“是的。”吳彤有氣無力地回答。
“那我們以後的日子怎麼過,我拿出去當還只幾個錢,你不問我就拿出當了?” 卜賢忝以前對張媽是恭敬的,出手大方,畢竟是妻子的奶孃,加上張媽懂規矩知禮節,手腳勤快,從不多嘴多言,但今時不同往日了,他只是學徒工18塊錢工資,家裡也沒什麼積蓄了,可吳彤還這麼大花灑。
吳彤跟卜賢忝其實也不是太有感情,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使得都受寵兩個人結合在一起,雖然沒有大吵大鬧,也多有齟齬。他們誰也不牽就誰,誰也不願多幹活,就有了越來越冷淡。再然後便協議離婚。
卜賢忝把存款給吳彤,卜拂杏跟母親生活。
卜拂杏的記憶:父母在身邊的時候,她是得到寵愛的,每天張媽做早餐,把牛奶熱好,用西式烘爐烘培西餅,把蘋果榨汁,他們家的餐具廚具很多都是西式的。媽媽幫卜拂杏紮好花蝴蝶頭髮,穿好皮鞋和衣裙,媽媽擁着她出來。爸爸把她抱上餐椅。他們家的規矩是不能穿睡衣出廳的,至少穿便服,有客人來一定穿戴整齊。
六歲前卜拂杏是幸福的,六歲的卜拂杏父母離異,七歲她跟着母親吳彤嫁給了一個出身貧苦的警察,繼父鮑虎三粗五大,黑黑的方臉,大刀眉毛,識字不多,他對吳彤是一種傾慕,大家的閨秀言行舉止讓他着迷。他供着她,他庇佑着她們,卜拂杏的日子雖然和大家一樣清貧,但是平靜安寧,鮑虎對她視爲己出,他幫女兒扣好釦子,抱卜拂杏上單車槓籃,:“杏杏,我們上學了!”說飛快地騎行。
卜拂杏再大些,鮑虎把單車側下,讓她順利爬上後尾架:“坐穩了,那腳叉在爸爸的下面的三角架,千萬不要碰到車輪子哦。”說完,飛奔而去。
後來再有一個弟弟,繼父鮑虎依然對她視爲己出。雖然過得再清貧一些,但是也過得安逸祥和的。
吳彤再嫁人後,卜拂杏的家庭出身變成貧農,1969年她到農村插隊,由於各方面表現積極,能吃苦,加上她的學習好,4年後被推薦上大學學習水電工程。
準備上學前,吳彤語重心長地說:“杏杏,你是趕上了好時代,你媽媽我也是激流勇進,離婚再婚,你都看到你繼父對我多麼的好,還是讓我十指不沾陽春水。”
吳彤端詳着娟秀的女兒,把她的長劉海挽在耳朵:“你外婆太仁慈,她父親送她讀洋書,所以有新思想,所以不認命,所以不幸。妾侍跟她明爭暗鬥,連她的婢女變成小侍後,覺得她的勢利不夠,也反戈一擊。好再後來我和我媽媽搬到另外一個院子,才相對平靜了一些。你外祖母一輩子都在憂鬱中度過的。”
“我覺得我是幸福的,跟了你繼父,雖然生活清貧,但精神富足,小時候,我在孃家也看怕了大家庭、大人們的鬥爭,你死我活的。我現在家裡也不用跟誰都,外面也沒人欺負,挺安逸的,挺知足的。” 吳彤的眼睛像星星一樣。
“杏杏,你以後找對象要看清楚哦,找一個對你好的。”
卜拂杏上大三,認識了學工程機械的男生易新,易新1.8米的身材,相貌英俊,和小巧玲瓏反差大,易新喜歡卜拂杏與衆不同的言行舉止,喜歡她溫柔體貼,他沉醉她悅耳的嚶嚶細語,她喜歡的俊帥和多情的深邃的眼睛……
傍晚,他倆漫步在荷塘邊、山丘上……
卜拂杏一直沒有生身父親的消息,她過得快樂,已經把他遺忘。
他們畢業分配省屬的齒輪廠,1979年結婚,和和美美的,他們沒有急着要孩子,她還要學習,因爲工農兵學員這個時期國家和單位好像不太認可,所以卜拂杏專門到夜大學習財務專業,經過三年的努力終於拿到了財務本科文憑,可以鬆一口氣了。
而她丈夫易新沒那個恆心,易新從學校出來就不想粘書本了,下班翻翻報紙,看看歷史性的閒書。他看卜拂杏拿着正式文憑回家:“易新,我拿到文憑了!”說着從提包裡伸出紅晃晃的膠皮燙金畢業證。
“哼,不就是個畢業證嗎?值得這麼炫耀嗎?” 易新酸酸的陰陽怪氣的。他出身工人家庭,上面三個姐姐,他最小,在家裡是嬌生慣養的寒門寶貝。
“你怎麼這樣呢?好吧,我做飯伺候您” 卜拂杏說完走進廚房做飯,她讀書期間他做家務多,她也是感激的。
80年代是充滿激情的年代,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着喜歡,迸發奮鬥精神。
八五年他們有了兒子,八七年他們夫妻一起下珠海……
這男人不適應出來闖蕩的,在家鄉多親戚還比較安穩。一到新地六神無主,她是自己的,基因帶來的自信。
一看老婆成功,自卑自負:“你這麼晚纔回來,飯也不做,衣服也不洗,孩子也不接,讓我這個大老爺們做這些像話嗎”
她默默地做飯,收拾家裡,也沒搭理老公:“兒子今天做老師佈置什麼作業啊”
“ 媽媽今天老師佈置的乘法口訣我已經背熟了。“兒子稚嫩的眼睛惶恐地看着他,孩子害怕父親的大眼珠。
她看見兒子的笑臉,在她亂如麻的心裡泛起喜歡的漣漪。
晚上她跟兒子睡一個牀,不搭理他老公。
第二天一早,做好早餐,對孩子說:“寶貝快點起來,自己穿鞋穿衣服哦。“ 收拾完畢,騎着單車帶兒子上學了。
回單位時一邊騎單車一邊想:不是爲了生活更好嗎,怎麼會越過越糟糕的呢……女人最怕夫妻不好,掙再多的錢也是白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