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緊了門窗,杏花跳上牀,頭鑽進了被窩裡,瑟瑟縮成了一團,不敢往外多看一眼。
好在過了不到一個時辰,雨聲就沒了,連風聲也沒了蹤影。
杏花直起耳朵細聽,果然風平浪靜,這才從被窩裡探出頭來,往窗口一看,竟然是光輝一片。
從牀上擦身下來,走到了院子正中,頓時覺得神清氣爽。仰頭一看,天空一片湛藍,碩大的太陽懸在西天,綻放着金燦燦的笑臉。
連連抻了幾個懶腰後,杏花隨即決定,給兒子做一頓蔥花油餅吃。
等油餅的香氣飄溢出來的時候,兒子小龍回來了。
杏花直起腰,迎上去接過兒子的書包,親暱着喊着:“哎喲……寶貝兒子回來了,想媽媽了沒有啊?”
兒子竟然毫無表情地應付道:“嗯想了……也沒想……”
“咦,小鱉羔子,啥叫想了也沒想呀?”
“就是有時候想,有時候不想唄。”
杏花一琢磨,雖然知道兒子是在敷衍自己,但他的描敘似乎還是有幾分貼切的。
心裡就想:看來兒子是長大了,不喜歡再像從前那樣在自己面前撒嬌了,漸漸有了棱角的小臉蛋上也多了幾分冷漠,有點兒小男子漢的味道了。
見兒子急着往電視那屋奔,杏花就喊住他,說:“快去洗一把手,媽給你烙了蔥花油餅,噴香噴香的,趕緊吃去。”
小龍站定了,回頭望着媽,乞憐地說:“媽,我看着電視吃好不好?”
“不行!那咋行呢?會傷眼睛的,用不了多久就成了近視眼。”
“沒事的,一會兒就吃飽了,還得完作業呢。”
杏花心一軟,就應承了下來。乾脆把飯端到了裡屋,娘倆坐到一起,邊看電視邊吃了起來。
等吃完了飯,杏花剛剛把兒子趕進了自己房間,打算收拾一下竈間時,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杏花一看號碼,知道是黃順昌打過來的,就拿起手機鑽進了自己房間,掩緊門,接聽起來。
黃順昌問:“杏花你啥時回來的?”
“哦,頭……頭晌呢。”
“多虧是頭晌,要不然又得挨雨淋了。”
“是啊。”杏花淡淡應一句。
黃順昌:“你留一下門,我一會兒就過去。”
杏花想都沒想,硬梆梆地回絕了他:“不行!兒子在家裡呢。”
“讓他去二奶家嘛。”
“不行,今晚我得幫他完作業。”
“明天一早你過去幫他不就得了,不是已經說好了嘛,等你回來,我好好犒勞犒勞你。”
杏花說:“有啥好犒勞的,以後多關照關照我就行了。”
黃順昌執拗起來,說:“不行,我必須得過去,燒雞都買好了,還從家裡偷偷拿出了一瓶好酒。”
杏花咬緊牙關叮囑自己:一定不能鬆口,好好的一個女人,咋好一連三天換着男人陪伴呢?那成啥了,連個xx都不如,就算神不知鬼不覺,可自己的良心都過不去。
於是,生硬地拒絕道:“不行!不行!堅決不行!我已經答應孩子了,不能再欺騙他了。”
“杏花,你能咋這樣呢,這不是再往我身上潑冷水嗎?”黃順昌竟有些可憐巴巴起來。
杏花佯裝生氣地說:“我還想問問你咋會這樣呢?咋就一點兒都不知道心疼人呢?這幾天我住在親戚家,天天提心吊膽地想着你那事兒,吃不好睡不好的,這好不容易回家了,你讓我睡個安穩覺好不好啊!”
黃順昌一聽這話,軟了下來,說:“那好……
那好……你睡吧……睡吧……我不纏你了,等改日再犒勞你吧。”
杏花沒再說啥,直接掛斷了電話。
這一夜,杏花一改往常,啥也不想,幾乎是大腦一片空白,躺到牀上就睡了過去,一覺到了天亮。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真就覺得神清氣爽,連心裡都亮堂了許多。
吃過飯,送走兒子後,她拿起鐮刀,想到地裡去看一看,如果麥子熟了,就悠着勁割一點,也算是開鐮了。
當她走出家門,穿過衚衕,剛剛拐上往北的小道時,突然聽到有人在後面姐啊姐的喊着。
聲音聽上去很陌生,杏花回頭一望,竟然是大柱子,正急急火火地往自己這邊趕過來。
杏花止住腳步,等在那兒。
大柱子到了近前,站定了,呼哧呼哧喘息着,神情惶遽。
“大柱子,你找我有事嗎?”杏花問他。
大柱子侷促地搓着雙手,說:“杏花姐,你說我今天該去不該去?”
杏花一頭霧水,直直盯着大柱子,疑問道:“啥該去不該去的?你想要去哪兒?”
大柱子瞪大眼睛,問:“你還不知道吧?”
“知道啥?”
“樑鳳霞……樑鳳霞她爹,就是……就是梁木匠他也死了。”
“啥?”杏花直接傻了,“你說樑鳳霞她爹也死了?”
大柱子點點頭,肯定地說:“嗯,是死了。”
“他……他是咋死的?”
“也是……也是被雷電劈死的!”
杏花一陣毛骨悚然,大瞪着眼睛,看上去眼珠子都快要掉出來了,聲音顫顫地問大柱子:“你說的這是真事兒?”
“姐,這種事情咋好拿着開玩笑呢!這不,我想着再去搭把手,可又沒膽量,實在拿不定主意了,就過來讓你幫着打打譜呢。”
杏花先不跟他說幫忙的事情,而是面帶驚怵地問道:“那梁木匠他……他是在哪地兒被雷劈的呢?”
“就是……就是在樑鳳霞她娘死的那個地方,半步都不差,連死的架勢都是一模一樣。”
杏花倒吸一口涼氣,就像自己也被雷電擊中了一樣,呆立在了那兒。
“杏花姐……姐呀……你咋了這是?”
杏花一激靈,回過神來,問大柱子:“梁木匠現在人呢?”
“不是跟你說已經死了嗎?”
“不是……我是問你屍首呢?”
“哦,也拉到大樹下了,正在那兒祭奠呢,大半個村的人都去了,圍在那兒,黑壓壓一片。”
“那你還不趕緊去,找我有啥用?”
“那個……那個誰……大灰驢他也過去了,我看見他在那兒轉來轉去,就沒敢過去。”
“你說吳洪濤?”
“是啊。”
“他去幹嘛?”
“他不是也在追樑鳳霞嘛,他在那兒了,我過去不合適吧?”大柱子沒了半點底氣,灰塌塌地說。
“他追他的,你追你的,你幹嘛不敢去?”
大柱子囁嚅着,說:“他爹是支書,家裡又有錢,我哪敢跟他比?”
杏花也不知道哪來的火氣,板起了臉,惡狠狠地說:“大柱子你還是個男人不?咋就那麼沒有骨氣,你沒錢沒權,可你人品好,興許樑鳳霞就看中你這點。再說了,他爹吳培全那個支部書記算個啥,不就是個紙官嘛,說抹就抹了,還不就是一句話的事啊!就算是他家有錢,有錢就是好事了,解放前那些有錢的,一不老實就被打倒了,一點都不客氣,有些還直接給槍斃了呢!說不定哪
一天,他爹也照樣吃槍子!”
“杏花姐,你是說我應該去?”
“去!打起精神來,大大方方的去,該幹啥幹啥,你是爲了樑鳳霞,用不着管別人咋看、咋說。”杏花訓斥兒子一樣。
“好,那我就去了。”
“嗯,去吧!這正是個好機會,那個女孩上塌了天,下陷了地,她需要人依附,趕緊了,用些心,準成!”
“知道了,杏花姐,我這就去。”大柱子轉身飛跑着去了,一條發了情的半拉子狗牙子一般。
杏花望着大柱子的背影,突然覺得渾身上下一陣刺骨的冷,像是被扒光了衣衫,猛然扔進了冰窟窿裡一般。
她心裡清楚,讓她膽戰心寒的是大柱子告訴她的梁木匠又遭雷劈的消息,天下咋就會有這樣的殘酷的事實呢?
兩口子竟相繼死於雷電之下,相隔僅僅纔不到一天的時間,並且是倒在同一個地方。
這也太詭異、太蹊蹺了,簡直叫人難以置信!
這會不會就是王仙姑說的大災大難呢?難道他們的無常之死才僅僅是個開始,接下來會不會……
杏花不敢往下想了,哪兒還有心思再去看麥子,手拿着鐮刀就直奔着王仙姑家去了。
本來擔心王仙姑會不會已經去了土坑那邊,拐過牆角,就看見門樓子下面的兩扇破木頭門大開着,這才鬆了一口氣。
等進了院子,往裡面一瞅,見低矮的屋子裡擠滿了人,黑幽幽一片,啥也看不清。
杏花滿腹疑惑地靠過去,挨近門口,跳着腳朝屋裡面望過去。
正巧有人擠扁了身子鑽出來,杏花一看是近鄰的王嬸,手裡捏着一個拳頭大小的紙包。
“王嬸,你手裡拿的啥?”
王嬸竟被嚇着了,哎喲驚叫了一聲,不由得往後退了半步,手中的那紙包卻緊緊捏着,就像捏着自己的命一樣。
“嬸,是我呀,嚇着你了?”杏花小聲說着,向前扶她一把。
王嬸一看是杏花,這才鬆弛下來,說:“可不嚇着我了,心裡本來就繃得緊緊的,屋裡又暗,一出來啥也看不清,你那麼一咋呼,沒把一下子把我嚇死就不錯了。”
“嬸子你也太膽小了。”杏花扶着王嬸走出來,盯着她手中的紙包問道,“那是啥?”
王嬸滿臉森然,扭過脖子往屋裡瞅了瞅,反手扯着杏花的衣袖,走到了靠近大門的地方,神秘兮兮地問:“你還問我,你不是來取這個的?”
杏花搖搖頭,一臉茫然,說:“我……我沒想來取啥呀。”
王嬸手捂住那個紙包,說:“是神符,王仙姑給求的。”
“啥神符?”
“就是逢凶化吉,消災祛禍的神符呀。”
“這個……這個幹啥用的?”
“拿回家煎水喝啊,看你怪聰明的一個人,咋連這個都不懂呢,是不是在跟嬸裝糊塗呢?”
杏花淺笑着說:“不是……不是裝糊塗,真的不懂那是幹啥用的。”
王嬸就說:“這些事心知肚明就行,可別亂傳,拿回家後,一家老小煎水喝下去,神仙就會保佑全家平平安安,沒災沒難。”
杏花蹙着眉,質疑道:“嬸,這……這玩意兒有那麼靈驗嗎?王仙姑從哪裡討來的寶貝呀?”
“去,破嘴!咋能這麼說話呢,啥叫玩意兒啊?這是神靈之物,可不能不恭呢。”王嬸一臉虔誠地說,“王仙姑好不容易纔從上仙那兒求來的,珍重着呢。”
“哦,可就算它珍重,可平白無故的,喝那個幹嘛呀?”杏花還是一臉不不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