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到了傍晚,經過最初的慌亂和恐懼之後,不少百姓都是與蘇有方他們一樣,小心翼翼的走出家門來到北城樓。
他們中有些是僅僅帶着疑問來此,但更多的則是心中不安。
因爲誰都知道,憑山東軍的實力,要是想在城內大開殺戒,那根本就沒有什麼人能阻止他們。
一番雷霆凌厲的鎮壓,除了那些真正的細作,一樣有不少百姓家中的親人被抓走,若是不來這裡親自看看到底如何處置,心中老是覺得有些不踏實。
自從孔巒帶馬隊返回拓城的那一日開始,拓城就已經開始戒嚴,四個城門日夜緊閉,爲的就是防範流賊的尖細混入城內。
可說來有些讓人驚奇,就算是這樣,城內那種“迎闖王,不納糧”的傳言還是不脛而走。
若非刑一刀來援及時,並且迅速鎮壓變亂,孔巒根本不敢想象後果,自己此時怕已經步了陳州那些豪強的後塵。
與此同時,他一樣想不明白爲什麼會這樣,自己的動作已經夠快,見到流寇前鋒的時候就立馬回城戒嚴,難道那些流寇的細作難道是早早就潛伏在城中不成。
當蘇有方一家三口和劉嬸、劉叔二人跟着人流來到北城樓的時候,第一看見的就是手持長槍挺立在周圍的山東軍兵士。
當然了,更多的兵士也是拿着腰刀在周圍巡邏。
官兵到底是個什麼樣子,就算是劉嬸這種最底層的市井百姓看了一眼也能知道個大概,眼前這些,看上去就比其他吊兒郎當的朝廷官兵有力得多。
這些官兵衣甲整齊,就算僅僅是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一樣是目不斜視,身姿挺拔,這讓不少還在擔憂的百姓心中頓時有了安全感。
蘇有方一擡頭就見到兩個穿着陳舊鐵甲的將官正高高站在衆人的頭頂,其中一個他認識,是本地的馬戶豪強孔巒,據說前段時間剛剛被提拔成遊擊將軍。
說起來,蘇有方依舊不敢相信,像孔巒這種歸德府的最大豪強,從前還是一方的響馬大盜,如今竟然也能做到遊擊將軍的高位,這種事情要是放在幾十年前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山東軍的王大帥究竟是有什麼能耐,竟然能打破這種“豪強不入官”的規矩。
這個時候,周圍的百姓一樣在議論,不少人的話蘇有方聽得清清楚楚,故作鎮靜,語氣譏諷的固然有一些,可這還是少部分,大多數人還是對這次出來持謹慎態度,畢竟以前官軍無惡不作的印象給他們太深了。
雖說孔巒的外系算是本地兵馬,不斷是客軍,可他們是豪強組織起來的隊伍,若是讓他們繼續得勢,對待自己這些市井小民還不是要繼續壓迫。
這麼一比,倒不如將闖王迎進城來,起碼能打倒這些高高在上的豪強。
衆人的看法不盡相同,但方纔那種卻是最爲普遍的,不少人還在互相議論的時候,卻忽然見到城樓上那人向前一步。
只這一步,立刻就將全場的目光吸引過去。
等到場面逐漸靜了下來,刑一刀凝神看着下面那些各形各色的人,鷹臉聳動一下,張口說道:
“你們知道本將從前是做什麼的嗎?”
其實不少人心中都對刑一刀要說的做了個總結,無非就是說一些官面上的話,和他們的生活好壞不會有任何關係,最後無非還要靠武力來脅迫自己服從。
可聽他這沒有沒腦的一句話說出來,下面寂靜了一陣,緊跟着就是炸開了鍋。
“做什麼的?”
不少人立即又是議論,刑一刀這話什麼意思,他可是山東軍的大將,朝廷忠烈伯的親信,還能是什麼出身,難道和自己一樣是個市井小民嗎,說出去都讓人覺得可笑。
“您可是山東軍地大將,又是一方主將,從前做什麼小的們不清楚,可一定是有權有勢,不會和小的們一樣!”忽然,一個青年雙手環胸,吊兒郎當的說出這番話。
別看他說話的樣子有點欠打,可這話說得卻一點不錯,許多人聽到了都是不斷點頭,明顯十分贊同。
可刑一刀微微一笑,擺出一根手指搖了搖,面容變得有些感慨起來,擡頭說道:
“說起來,本將從前不過是和你們中的大多數人一樣,是個混吃等死的角色,不怕你們笑話,我是販私鹽出身!”
“啊——,刑將軍從前居然是販私鹽的,那豈不是和俺一樣,都是屁民出身。”聽到這裡,蘇有方忽然喃喃一句。
劉嬸有些不相信,突然跳起來問了一句,“將軍,這地頭你最大,當然說什麼就是什麼,咱們誰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劉叔本也在細細端詳刑一刀,想他問這話是什麼意思,聽到一個女人喊出的話後頓時覺得可笑,這話問得太傻了,根本是在自尋死路,難道嫌自己命活的長嗎。
可這時候周圍的人都是看過來,劉叔頓時覺得有點不對勁,木訥的轉過身,下一刻差點沒急的一腳踹過去。
劉叔驚恐的發現,喊出方纔那句話的居然是自家婆娘,當即就是破口大罵:
“你說你這個娘們,人將軍說話你跟着湊什麼熱鬧,趕緊跟我回家!”說着,劉叔拉起劉嬸,看那樣子,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女人的心思還真是有些捉摸不透,劉叔越是急,劉嬸反倒喊的聲音越大,臉都漲的通紅,十分興奮。
最後劉嬸成功引起了刑一刀的注意,讓他朝這邊淡淡看了一眼。
方纔還在大喊大叫,亂蹦亂跳的劉嬸,看見這個眼神後立刻就是蔫下來,嚇得渾身發抖。
刑一刀在跟隨王爭之前,在登萊鹽道上就已經是小有名氣,那時候“鷹臉”的名頭雖說還算不上是如雷貫耳,可也是不大不小了。
這種名頭的由來,一方面是他平日不苟言笑的性格,臉上終日見不到笑容,另一方面便是他的眼神。
無論是不是刑一刀刻意爲之,這種老鷹掠食一般殺氣騰騰的目光,往往都會嚇人一跳。
這種前後截然相反的舉動引得蘇有方都是禁不住笑出來,這時候只聽上面的刑一刀開口說道:
“你說的不錯,本將在這裡說什麼都有些馬後炮的意思!”
“可大家心裡都清楚,販私鹽,這說出去並不光彩,就算是真實出身於此的,怕也沒有幾個人會當衆說出來。”
“我刑一刀今日說出這番話,就是爲了讓鄉親們知道,幾年前,你和我一樣,都是任人欺凌、窮困潦倒的屁民!”
說到這裡,刑一刀“噌”的抽出刀,高聲喝道:
“可是誰想任人欺凌,沒有人!既然我能從販一個私鹽的,一步步走到今天這種地步,你們一樣可以!”
刑一刀橫舉刀,神色肅穆。
“流賊亂境,每一個都會家破人亡,只有加入山東軍,跟着大帥,才能封妻廕子,在這亂世中建立一番功勳!”
蘇有方聽着刑一刀這番話,頓時覺得熱氣上涌,不自覺的捏緊拳頭,是啊,山東軍的王大帥,還真是個傳奇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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