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先氣他,再氣他
江辰這種翻臉比翻書還快的人看來是指望不上了,我也不知道哪裡又惹着他了,明明我感覺到自己受了氣,爲何他的背影又是硬邦邦的?倒好像是我又氣住了他!算了,我還是自己去廚房找點吃的吧。
剛走到大門口,迎面雲洲走了進來。這麼快就解決了小郡主?看來,這感情上果然是一物降一物啊。
我心裡澀澀的一窒,趕緊低了頭,不想讓他看出來我神色的不自在。
一個食盒遞到我眼皮下,我的目光從他修長的手指挪到俊雅的容顏上,他像是深谷幽澗中一泓碧波養出的清荷,竹影掃階塵不動,月穿潭底水無痕。每次看見他,我總是有種遙不可及的感覺,即便他就站在我面前,我仍舊覺得他不食人間煙火,而我,一頓不食人間煙火便萎靡不振,比如現在,我覺得自己很像一根醃了三天的豇豆,酸豇豆。
我接過食盒,欣喜中油然而生一份感動。逍遙門的師兄們都知道我不能聞酒氣,但只有他還惦記着我剛纔沒吃飯,專程給送了飯來。可見我叫了他幾年的哥哥,還是有點成效的,關鍵時刻送親情。
我回到房間裡,打開食盒,一個饅頭,兩份小菜。
他倒了杯水,輕輕放在我的手邊。
我看着那杯水,不知道怎麼,眼眶有點酸。算了,我還是知足吧,雖然是個野丫頭,來歷不明,無父無母,但有師父疼我,有這麼多師兄關照,我還想那麼多作什麼。比起小郡主身邊的小丫頭,我該一天到晚念阿彌陀佛了。想到這裡,我心情好起來。
“小末,玉瑤有些任性,你別生氣。”
“玉瑤是誰?小郡主?”
他點點頭,我心裡又是一酸,他們連名字都叫這麼親,估計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吧?
雲洲低聲道:“她自小就和我認識。”
果然!我埋頭啃了一口饅頭,道:“哥哥,我覺得她好象喜歡你。”
雲洲的臉一下子紅了。看來,被我說中了。
他假裝倒茶,將臉扭了過去。我好像這是頭一回見他臉紅,心裡異樣的一動。
我猶豫了一下,低聲道:“哥哥,我覺得,其實,她不太適合你。”說這話的時候,我有點底氣不足,好像存着私心一般,其實,拋開我對雲洲的綺思不談,我的確是如此認爲。我覺得小郡主美則美,貴則貴,但卻有些俗氣,脾氣也臭,實在不是雲洲的良配。
雲洲默默看着我,緩緩道了一聲:“是麼?”
我站在非常客觀公正的立場上慎重的點點頭,又狠狠咬了一口饅頭,道:“哥哥,你若是娶了她,日後肯定受欺負。”
他低頭抿了抿脣角道:“那你覺得誰合適?”說罷,他擡起眼簾非常認真的看着我,眸光閃爍間,似一道流星劃過天幕,璀璨之極的明亮。我怔了怔,許是我餓暈了,眼冒金星了吧。
我從他的眸光裡勉強掙扎出來,又勉強剋制住自己的私心雜念,極慎重的說道:“等晚上我再告訴你。今晚,你在蓬萊閣旁邊的那個小橋上等我。”
他怔怔的看着我,不說來,也不說不來。清眸似水,幽幽如波,瞬間,我的心事開始浮浮沉沉,天人交戰。
舍?不捨?
我怔怔的看着他,拿不起,放不下。
一時間,彷彿時光停滯在我與他視線糾纏的這一刻。可惜,一刻終歸不是天長地久,一刻之後,是終成塵埃還是終成眷屬?我清楚地知道,自然是前者。
我長吸一口氣,硬起心腸道:“你今夜有事麼?你到底來不來啊?”
他的眼波閃了一下,低聲說了一個“好”字,匆匆站起身,走了出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嘴裡發澀,咬了一口饅頭含在口中,半天咽不下去。
今夜,我終將實現自己的心願,親自爲他做一回媒。
一口饅頭我嚼了半天,已不知是什麼滋味。
突然,門口一聲輕響,我以爲是雲洲去而復返,回頭一看,饅頭一咕嚕掉進了嗓子眼。
江辰負着手施施然踏進屋子,見到我桌子上的食盒,輕一蹙眉道:“都吃上了?”
我喝了口水將饅頭衝下去,點頭道:“是。雲師兄給我送了飯來。”
他哦了一聲,從背後拿出一個小油布包,接着又從油紙裡提出一條魚來。他晃了晃魚,嘆道:“看來這魚,可以去喂貓了。”
我看着那魚,不好意思的哼唧道:“要不,餵我吧?”
他看看我,脣角抿了抿,我知道他一般想忍住笑的時候就這表情,於是放了心,看來,今日可以吃烤魚了,一想到這,我頓時口舌生津,食指大動。
他將魚裹在油紙裡道:“去後山吧,別讓人看見,不然對遠照大師不敬。”
“嗯嗯。”
我樂滋滋的跟在他的身後,到了後山一處溪水邊,他將魚收拾乾淨,然後支起乾柴生火,熟門熟路的很快就烤上了。
我眼巴巴的看着魚,笑呵呵道:“你剛纔不是不肯給我烤魚麼,怎麼現在又願意了?”
他哼了一聲:“我剛纔生氣,現在,又不氣了。”
我點頭:“小郡主的確脾氣不好,不過你好歹是男人,總歸要讓着她點。”
他看了看我,挑了挑眉梢道:“我氣的不是她。”
“那你氣誰?”
“你!”
“我?爲什麼?”
他欲言又止,眯着眼睛望着我,很像一隻饞貓看着一條魚。我心裡有點發毛,實在想不明白他爲何氣我。
他眯眼笑了笑:“你見到小郡主和雲洲說話,好似不大高興。”
我心裡一驚,真的那麼明顯?我訕訕道:“小郡主喜歡雲師兄,我覺得不太合適。”
他又笑了笑:“那你覺得誰合適?你麼?”
我怎麼覺得他的笑有點陰?特別是“你麼”兩個字,一字一頓的梭梭的從牙縫裡往外冒寒風。
我清了清嗓子,忙道:“我自然是配不上他。我覺得那位水慕雲很合適,仙女一般。”
他哦了一聲,朗月春風般的笑容漸柔漸深:“其實,小末你比誰都好。當日我說鮮花插在牛糞上,倒不是說雲洲不好。他若是塊美玉,也是被雕琢磨礪過的美玉,你確是天然去雕飾的璞玉。他那富貴權勢之家到處都是勾心鬥角,你去了,只會活的不自在。”
我立刻被他此番話給感動了,我從沒想過我在他眼中居然是塊璞玉!
“江辰,謝謝你這麼說,你這人真好。”
他脈脈看了我一眼,嘆了口氣道:“小末,你實是最沒良心的人了。”
“我怎麼沒良心了?”
他啼笑皆非道:“憑什麼,你給雲洲介紹仙女樣的姑娘,我就要配個夜叉?”
原來他爲這個慪氣啊!
我笑出聲來:“江辰你也太小氣了,你這樣的性子,夜叉樣的姑娘纔好管住你。”
他將烤好的魚遞給我,外焦裡嫩,香氣撲鼻,我歡歡喜喜的接過來,笑的快要睜不開眼。
我剛咬了一小口,突然聽見江辰問道:“你這樣的,算不算夜叉?”
我險些被魚刺卡住,忙道:“自然不是,小郡主那樣的纔是。”他剛纔還誇我璞玉,怎麼轉眼又想將我歸爲夜叉?看來,他夸人極不靠譜。
我說完這句話,竟然,極不厚道的產生了一個突發的靈感。小郡主和他,貌似很般配。小郡主潑辣剽悍,而他,不畏強暴又不畏權勢。這兩人若是能在一起,生活將是多麼的豐富多彩,熱火朝天。
我心裡頓時一股子熱情澎湃,興奮道:“江辰,你覺得小郡主如何?”
他的面色一沉,“騰”的一聲站起來,嘿嘿冷笑了幾聲,目光象是小囊子,梭梭的朝我扎過來。
“你果然是個最沒良心的人。”他一記掌風擊滅了柴火,拂袖而去。
我怔怔的站在那裡,訕訕的覺得自己大抵又出了一個餿主意。再低頭看着手裡的烤魚,頓時覺得自己委實有點沒良心,實在不該將郡主撮合給他。
我趕緊追上去,以前他被我氣走無數回,我都是眼睜睜的目送,今日這還是頭一回追他。
“江辰,方纔是我胡說的。”
他步子沒停,卻放慢了許多。
我又緊上幾步,道:“江辰,你別生氣了好麼?”
他停住步子,負手看着遠處山峰上飄飄渺渺的幾朵閒雲,悠悠道:“我早晚都是要被你氣死的。”
我一陣緊張,忙道:“你的意思是,以後我離你遠點是麼?”
他以手扶額,似是頭疼欲裂,半晌才惡聲惡氣卻又有氣無力道:“小末,我恨不得吃了你。”
我嚇了一跳,忙不迭的往後退了一步,今日運氣實是不好,腳後跟剛剛好有塊石頭埋伏着,我身子一傾,往後就倒。我正想一個燕子翻身立住腳,卻不料江辰已經胳膊一伸,將我扶在了懷裡。
我一擡眼,便對上他的明眸,脈脈沉沉的望着我,青瓊白雲,碧泉青峰,都抵不過他此刻眼中的一方風景。
我怔了怔,險些忘記從他懷裡掙出來。
他抿了抿脣角,我清晰地看見他喉結處動了動,是嚥下了一口口水還是嚥下了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