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望雪和倪嘉回來時,大家已經吃上了。
下懸窗推開一掌寬的縫隙,古色古香的包間內,兩張桌子上都擺滿了盛着紅肉的盤碟,中央的景泰藍銅鍋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熱氣。
荊禹鈞正夾着一塊涮好的羊肉到碗裡,見包間門開了就忙招呼她倆:“趕緊趕緊,再晚來一會兒可就都沒了,你們是沒瞧見婁銳有多能吃。”
婁銳剛一口裹着蘸料的肉送進嘴裡,擡頭爲自己辯解:“五毋武,霧吾捂,唔唔……”我沒有,是導演,他說……
“要吃就好好吃,吃完再說。”荊禹鈞瞄他一眼,筷子上的肉片蘸了蘸料,送進嘴裡。
婁銳撇撇嘴。
沈珣和冉安愉也招呼柳望雪和倪嘉,冉安愉指指旁邊的小推車:“小料都在那兒呢,按着個人的口味自己調。”
沈珣把一盤羊肉放到柳望雪和倪嘉的座位中間:“這一碟,上好的裡脊,特地給你們留的。”
柳望雪和倪嘉應着聲,先拿料碗去調了蘸料,再回來坐下和大家一起涮肉。
所謂“清湯涮肉,麻醬料碗”,銅鍋涮羊肉講究的就是這個。鍋裡的水是白開水,再加入一點薑片和蔥段,配上些許香菇、枸杞和大棗,便是全部的內容。清湯淡,羊肉鮮,二者和諧相容,也屬於一種美食上的智慧。
一隻羊身上真正適合涮肉的部分不多,要挑肉質較嫩瘦而不柴肥而不膩的。慶記的羊肉都是大師傅手切的,是門技術活,講究薄如紙、軟如棉、齊如線、美如花。正如柳望雪在壁畫上看到的,切好的羊肉薄到透光,一涮就熟。
除此之外,在蘸料上也得下足功夫。小推車上的蘸料種類不多,只有芝麻醬、韭菜花、腐乳汁、蝦油、耗油、蔥花、香菜、油炸辣椒這些。
許青松剛剛還發信息跟柳望雪說,像芝麻醬、腐乳、蝦油之類的料汁兒都是慶記自己做的,獨家秘方,外頭都買不到。
許青松特別遺憾:【我本來打算回去後帶你去吃的,沒想到居然被荊導演這個吃貨搶了先】
柳望雪安慰他:【沒關係,等你來了咱倆抽空再過來吃一頓】
許青松:【確實沒關係,京市好吃的多着呢,我再帶你去別的地方,一天三頓都不重樣】
接着許青松就跟她說了一個料碗的配方:【你就照着我這個來,保證讓你捨不得放下筷子】
柳望雪就按着許青松說的搭配,以芝麻醬爲主,調了一碗粘稠香濃的蘸料。倪嘉也有樣學樣地給自己調了一碗。
筷子夾着肉片在沸水中輕輕一抖,涮到紅色褪去轉而變粉肉就熟了。夾進盤子裡裹上蘸料再送入口中,心坎兒上都是美食撫慰到的巨大滿足。
肉吃膩了就來兩瓣糖蒜,慶記的糖蒜堪稱一絕,醃製好的蒜瓣夾起來對着光一看,是琥珀色半透明狀的,放進口中一咬,酸甜脆爽,既開胃又解膩。
這一頓涮羊肉吃得大家都甚少開口說話,嘴巴實在是忙不過來。
冉安愉一邊說着年紀大了代謝慢要控制飲食的攝入量,一邊筷子和嘴巴就是停不下來。
待羊肉吃到飽後,歇了一小會兒,開始涮菜的時候大家纔開口閒聊。
素菜就是白菜、豆腐和粉絲這些,清湯涮過羊肉就變成了羊湯,素菜清淡,煮在湯裡既可以吸收羊湯的鮮香,也不會破壞本來的味道,大家忍不住又多吃了兩口。
邊吃邊聊,柳望雪他們這桌的話題就是大家共同努力後取得的成果《月出春澗》,他們從選角聊到拍攝,再從拍攝聊到宣傳再聊到播出以及現在網上的熱度。
緊接着,荊禹鈞話題一轉,問柳望雪:“你那個劇本改得怎麼樣了,還沒完成嗎?”
沈珣和冉安愉還以爲是《大昭二十一案》的劇本,他們倆從不玩遊戲,之前也只是聽身邊的人提起過,直到元旦那次才清楚地知道這個遊戲有多火,特地下載下來玩了玩,便立即就被劇情吸引了。憑着這麼些年做演員的直覺,他們倆覺得這個劇本即便只用來拍戲,也一定會火,可惜當年被埋沒了。
沈珣和冉安愉便跟着問了一句,柳望雪說:“這個劇本啊,已經修改好了。”
冉安愉看看柳望雪,又看看荊禹鈞,問:“不是說蒙導已經答應來執導了嘛,怎麼圈內到現在還沒傳出什麼時候開始選角的消息?”
荊禹鈞多人精啊,一聽就知道言下之意,笑問:“二位老師有屬意的角色?”
沈珣痛快告知,又有些半開玩笑道:“我和安愉前段時間不是玩了這個遊戲嘛,就挺喜歡裡面的瑜親王和瑜親王妃一角的。我倆早年間也合作過一部歷史劇,也是演的王爺和王妃,十多年過去了,總說再合作的,一直都沒機會。這不就趕巧了嘛,就想問問我們敬愛的導演和親愛的編劇,什麼時候公開選角啊,我倆也去投個簡歷試個鏡。”
冉安愉跟着笑道:“看看能不能憑實力再續前緣。”
沈珣和冉安愉年逾四十,從業二十多年,都是兢兢業業的好演員,柳望雪小時候都看過他們各自主演的劇。只不過總有長江後浪推前浪,亦或是現在圈內奉流量爲王的規則,蛋糕就那麼大,許多老演員、好演員便只能讓路。
柳望雪一聽二位有屬意的角色,心裡別提多高興了,表達了十分熱烈的歡迎,又簡單說了兩句前期籌備的工作:“杜總想要精益求精,所以,這部劇至少得等到明年纔會選角、開拍。”
荊禹鈞接着道:“具體時間我們都不好說,主要得看工程進度。你們是不知道,我師父拿到劇本之後就愛不釋手,都等不及要開拍了。我每次去他家聽他念叨最多的就只有一句話——”他學着蒙華東的神情和語氣:“咱們國家不是基建大國嘛,就搭個戲棚子而已,需要那麼長的時間?”
這個模仿把一桌人都逗笑了。
冉安愉曾經在蒙華東的劇裡客串過,立即點評荊禹鈞的演技:“模仿得惟妙惟肖,活脫脫的蒙老頑童!”
笑完,柳望雪對沈珣和冉安愉說:“不知道二位老師最近有沒有檔期,我手頭上現在有個劇本,已經完成大半了,裡面有兩個角色我覺得二位老師如果有興趣的話可以嘗試一下。”
沈珣和冉安愉對視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濃厚的興趣,異口同聲問柳望雪:“什麼角色啊?”
柳望雪正欲開口回答,荊禹鈞擡手打斷:“我猜一下,是不是第三個故事裡的那對夫妻?”
柳望雪點頭:“嗯,正是。”
荊禹鈞便換了一種目光打量沈珣和冉安愉,那是他在劇組裡慣常用的,導演審視鏡頭裡的演員時特有的目光,說:“如果你們來演繹的話,說不定這兩個角色都能大放異彩。”
沈、冉二人頓時更感興趣了,沈珣對冉安愉笑道:“這樣豈不是提前再續前緣了。”
荊禹鈞也笑,有點不懷好意:“要不先聽完故事梗概再決定要不要續呢?”
柳望雪解答了二人眼裡的疑惑:“這個故事應該是一段孽緣。”接着就給他們講了講大致的劇情。
沈珣和冉安愉聽完,一時都沒了話,倒是倪嘉先開口了:“感覺這對兩位老師的熒幕形象是一次巨大的顛覆。”
可不是顛覆嘛!
沈珣是話劇演員出身,五官俊朗又不失精緻,在話劇舞臺上的角色一直都是與翩翩佳公子有關。後來轉戰影視,在古裝劇裡也逃不開這種角色,不是儒雅的俠客,就是世家大族的貴公子,在現代劇裡出演的角色通常都是好兒子、好老公、好爸爸。他天生就帶這種氣質,又浸淫此類角色多年,儘管脫離了鏡頭,他給人的感覺也是渾身上下都透着溫潤如玉。
然而現在柳望雪和荊禹鈞卻告訴他,他可以去演一個衣冠禽獸,一個變態到極致的家暴犯。
如果emoji可以真人被生動演繹,此刻沈珣臉上絕對是那張眼珠向下、禮貌微笑、中間一道裂縫的小黃臉。
荊禹鈞看過最初的爲遊戲寫的版本,也看過爲拍劇而修改後的版本,他是完全清楚這個每個故事裡的人物是如何被豐滿起來的,也覺得柳望雪爲劇本取的名字《月暈效應》有多麼貼切。
荊禹鈞勸說沈珣:“沈老師,這個角色就是這樣的啦,他對外的人設簡直是和你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你想想啊,如果由你來演,極強的反差感是不是一下子就出來了?正因爲有極致的反差在,所以這個角色是不是就大放異彩了?現在的觀衆老愛看這個了。”
倪嘉和婁銳順着荊禹鈞的話一想,猛點頭:“沒錯,是的是的!”
柳望雪接着道:“所謂‘月暈效應’就是如此啊,很像‘一葉障目’這個詞,男主的外表就是這片葉子。如果您來演的話,前期不僅能騙到女主,肯定還能騙觀衆一把。”
冉安愉胳膊肘碰碰沈珣,也跟着勸:“老沈,你就試試唄,這角色夠顛覆,也很有挑戰性,說不定年近半百的你還能靠這個角色讓事業更上一層樓呢!”
“什麼年近半百,我才四十三!”沈珣哭笑不得,對柳望雪和荊禹鈞說,“容我再考慮考慮,考慮考慮。”他內心很是糾結,便引着大家轉移視線,問冉安愉:“別說我了,你呢?這個故事裡的女主和你現在的熒屏形象也是相差十萬八千里。”
冉安愉沒太多顧慮:“你別忘了,我可是演苦情戲出身的,那種脆弱中充滿絕望、絕望中又緊緊抓住希望的小白花雖然已經許多年沒演了,但業務能力我還是沒丟的。”
冉安愉科班出身,年輕時是長相清麗的小花,眼神自帶故事感,成名作是一部苦情戲,後面同類型的也演過不少。期間因爲結婚生子而選擇息影,奈何數年後婚姻遭到變故,便重新復出。然而屬於她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復出之後接的大多是一些電影、電視劇中的配角。
不過她接的配角人設都很統一,皆是御姐範兒的事業型女強人,如果這些角色的人生都是一部詞典的話,那裡面只有兩個詞,“爭強好勝”和“運籌帷幄”,被粉絲親切地譽爲“無情的事業機器”。
最後,芝麻小燒餅吃完,沈珣還是沒有答應。不過選角這種事柳望雪也做不到一言堂,還得等劇本全部完成後,和蒙洛秋商議,於是便和兩位老師約好,到時候先把劇本發給兩位看過,再做最後的決定。
一行人又在包間裡坐着閒聊了一會兒,才叫服務員過來結賬。實在是都吃撐了,暫時懶得動,賴一會兒是一會兒吧,權當消消食。
婁銳還是有些偶像包袱在的:“不然扶牆出去萬一被拍到,得多丟臉。”
服務員應了一聲,卻沒有立即過來,大家便又坐着等。沒多會兒,是經理帶着領班過來了,後面還跟着剛剛那位應聲的服務員,三人手上都拎着禮盒。
經理先是跟大家寒暄了幾句,問一聲吃得怎麼樣,又對坐在主位的荊禹鈞說:“您這兒的賬單已經劃過了,這些是我們店贈送給貴賓的禮盒,就是諸位剛剛吃的那幾種醬料,還有糖蒜。都是店裡秘製的,只送不賣。”
荊禹鈞聽得雲裡霧裡的,問經理:“不是,這頭一次來吃飯,怎麼就成了貴賓了?”
在坐的沒人輕易接話,經理於是看向柳望雪。
柳望雪便向荊禹鈞解釋道:“我男朋友大師伯家的店。”還些微有點不好意思。
荊禹鈞笑着指她:“不厚道啊,也不提前說一聲。”
同桌的其他幾人也紛紛開柳望雪的玩笑。
“真不是!”柳望雪辯解,“我之前真不知道!”
大家打趣了好一陣子,才穿衣服拿包,接過經理三人分發的禮盒,道謝。
禮盒就沒給柳望雪準備,送大家下樓時,經理對柳望雪說:“姜總說了,您還要在京市待幾天,就不勞累您拎着了,原是想等您回去的時候再給您準備的,可又怕您不方便帶,我們便自作主張跟許先生要了地址,已經給您寄家裡去了。姜總還說了,這都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只不過這次您父母沒一起過來,就先寄一些回去讓二老嚐嚐,二老要是喜歡就再打個電話過來,咱們這裡隨時再給寄。等以後什麼時候來京市玩,再請二老來店裡吃。”
柳望雪領下這份好意:“太客氣了,給您添麻煩了。等再見到大伯母,我再跟她道謝。”
“哪裡哪裡,”經理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兒,“不客氣,應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