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他從河裡抱起了一隻貓。 ”烏蘭有些出神的回憶着那日的場景,隨後喃喃的說道。
“貓?”世生眨了眨眼睛,然後有些好奇的問道:“他爲什麼要抱貓跳河啊?”
烏蘭笑了笑,隨後對着世生說道:“你和當時的我怎麼想到一塊兒去了啊,我當時也是這麼以爲的,可是現在想想,當時他對我說的,應該是真話吧。”
講到了此處,烏蘭停頓了一下,這才微笑道:“我記得,當時他和那貓一樣,渾身溼漉漉的,頭上還頂着不知誰家丟的菜葉兒,眼珠裡面分不清是河水還是淚水…………”
當時是清晨,橋邊並沒有多少行人,話說就在行笑道長上岸之後,烏蘭連忙跑了過去,對着他問道:你會水?可好端端的人,爲何要跳河啊?
當時行笑道長聳了聳肩,隨後用手輕輕的撫摸着自己懷中顫抖的貓兒,這才溫柔的說道:它偷了人家的包子,被丟到河裡了。
原來,行笑道長醒的很早,正看見遠處一名更夫提着一隻瑟瑟發抖的大貓上了橋,那更夫一邊走一邊打那貓兒,並連聲罵道:真他孃的晦氣,好容易開回葷還讓你這雜毛畜生給毀了,你爺爺我我不打死你怎麼消我心頭之恨?
說罷,那更夫便將貓從橋上狠狠的砸進了水裡,而行笑連忙跑上前去,見那貓尚未被衝遠,這才一個猛子紮了下去。
就是這樣了。可當時烏蘭瞧了瞧行笑,又望了望那還飄着碎冰茬兒的河水,要知道這是在北國,雖然已經是春天了,但是一早一晚氣候仍冷。在這太陽還沒升起的清晨,這人居然爲了一隻貓跳到了那河裡?
怎麼會有這麼傻的人啊?
反正當時烏蘭對行笑的理由有些將信將疑,於是她便問那行笑:“你爲什麼要救它啊,它是你養的?”
“不是啊。”只見行笑摘掉了頭上的爛菜葉兒。隨後對着烏蘭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只是它肚子裡有崽兒了。它的孩子如果還沒有看過這個世界就死了,豈不是可惜麼?”
行笑一邊說一邊用手捂着那貓的肚子。貓兒咪咪直叫,而行笑擡起頭對着烏蘭笑了笑,那一刻朝陽剛剛升起,霞光萬丈覆蓋大地。天氣雖然很冷,但行笑的笑容,卻是那麼的溫暖。
“然後呢?”在聽了自己那父親與母親初次相遇的情景之後,世生心中不由發出陣陣苦笑,有句俗話說的好,叫‘老貓房上睡,一輩傳一輩’。雖然他不想承認,但必須承認自己的身上,的確有父母的特性,這是烙在血脈裡的。由不得他駁。
烏蘭聽世生問她後來的事情,便溫和的說道:“然後………然後他就躺下了。”
躺下幹什麼?!世生連忙問道:“爲什麼要躺下?”
烏蘭輕聲說道:“餓的。我問他怎麼了,剛開始他還不好意思,但是他那肚子一直叫,原來他已經將近十天沒吃東西了。”
當時烏蘭覺得行笑這人十分的特別,怎麼形容呢?是人就帶三分火氣,但行笑身上卻沒有,他給人的感覺,是真正的人畜無害,立在那裡,就好像是一棵樹一般的自然。
這是烏蘭能想到對他最好的形容了,而烏蘭見他可憐,於是便讓他等等,自己一路小跑回家,取了兩塊隔夜的發糕拿給他吃,行笑見了吃的眼睛都冒綠光,但他沒有先吃,而是把那糕嚼碎了餵了那貓兩口,這才狼吞虎嚥的吃了起來。
世生完全能想象到當時的場景,只見他心中想道:真是個爛好人,氣脈廢了還要逞強,真是,怎麼說他好呢?
雖然他心裡是這麼想,但在潛意識中,卻對行笑逐漸的有了新的認識。
而見到烏蘭手託着香腮,似乎還沉積在那時的回憶之中,世生便忍不住乾咳了一聲,隨後說道:“那個,之後呢?”
“你不問問那人爲什麼這麼怪麼?”烏蘭眨了眨眼睛說道:“你們之前認識?”
“不認識。”世生慌忙說道:“我只是比較好奇,所以才隨便問問罷了。”
聽他這麼一說,烏蘭也沒有多想,於是她便有說道:“之後那人謝我,你們外族人是不是都這麼客氣啊,我讓他不用謝,隨後便走啦,嗯,沒成想第二天又見到他啦。”
烏蘭又頓了頓,這才溫柔的說道:“第二天下午的時候,我見到他被陶然居的四五個夥計打,等那些人走了之後,我上前扶他,這纔看見他懷裡包着一隻老鼠…………”
原來那家店裡鬧老鼠,所以掌櫃的在角落裡下了捕鼠的籠子,可行笑路過見鼠困籠中,便將其給放了,這才惹了一頓揍。
這都哪跟哪兒啊?世生登時哭笑不得,心想道:這人的同情心也太過氾濫了吧,爲個貓跳水不說,還爲條老鼠捱了頓揍?
一時之間,世生竟不知該說些什麼,而就在這時,那烏蘭仍輕輕的說道:“還有昨天,我見他從客棧外的泔水井裡翻出了一條半死的魚…………”
“行了你別說了。”世生將腦袋耷拉了下去的同時,用手捂着頭,對着烏蘭有氣無力的說道:“他定是爲了‘救’那條魚才翻井的吧。”
“是啊。”只見烏蘭說道:“很奇怪吧這個人,我從來都沒見到過這樣的人。”
是奇怪。
世生當時覺得自己的頭好亂,對於自己的父親行笑,他越來越不清楚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了。
於是,世生便對着烏蘭嘆道:“於是你們就這樣認識了?他告訴你他的名字了麼?”
烏蘭搖了搖頭,對着世生有些臉紅的說道:“沒有,我只知道他是從一個叫‘巴蜀’的地方來的,這段日子一直在城中,而且他的肚子好像容易餓,我便想給他送些吃的。但是卻被爹爹發現了,所以沒有辦法,今天才請你去幫我這個忙。”
“你爹爹不想讓你贈飯給他?”世生問道。
而烏蘭則長嘆了一聲,隨後說道:“不是的。我爹也是信佛爺的。他以前樂善好施,只怪後來誤幫了個歹人。現在那人成了奴隸販子,爹爹心中難過,這纔不想讓我同他一樣輕易幫助別人,他說人心隔肚皮。如果你救了一頭惡狼,日後他只會傷害更多的人…………可是那人明明是個好人,所以……”
所以,她還是對自己那讓人沒轍的父親產生了好感。
想到了這裡,世生便嘆道:“他這樣的人,自己都照顧不了,你到底看上了他哪一點啊?”
“莫要瞎說。”烏蘭見世生一語中地。頓時羞紅了臉十分窘迫的說道:“我只是見他可憐,想多幫幫他,而且,而且我看的出來。他的身上雖髒,但心卻要比任何人都要乾淨。”
烏蘭說,有一段時間內,北國王族間颳起了一股‘向善’的風潮,在那段時間內,貴族老爺們爲了積德而食素‘行善’,他們會大張旗鼓的走到街上,如果遇到流浪的貓狗便會將其撿起收養,而下人們則在一旁不住的奉承,只道老爺們是天下最善良的人。
可這段風潮之流行了一段時間,烏蘭曾經親眼見到一個名門望族‘滿懷慈愛’的從一隻母狗旁抱走了小狗,母狗見孩子被奪便旺旺直叫想要跟上來,而那望族見這母狗身上髒污,便皺着眉頭一腳將其踹開,而那些下人們上前打死了那條母狗之後,又開始對主人奉承起來。
在有些人的眼裡,善良只不過是用來盈利或者炫耀的工具罷了。
“和那些人比起來,這人雖窮,但他卻要比他們善良的多,我覺得這纔是一個人最重要的東西。”烏蘭說到了此處,便微笑着對世生說道:“你說不是麼?”
世生愣住了,對於自己母親的一席話,他竟無法反駁。
確實,對於一個人來說,最重要的東西是什麼,是錢麼?應該不是,想想當年馬城的錢文儒,擁有敵國之財,可他爲人自私陰險,到最後不光害了自己的前程,更害的整個馬城同他一齊陪葬。
是力量麼?不,也不是,因爲在他的那個時空,現擁有最強力量的人,正是那老賊喬子目,可是他邪惡貪婪,他的力量,便是天下無辜百姓們的噩夢。
由此可見,善良纔是對於一個人來說最重要的東西,人沒了善心,不管你多有勢力力量,最終只會種下惡因,他日更是惡果相報。這等因果循環的事情,世生實在看的太多了。
但是很奇怪,即便是知道了行笑的爲人之後,世生心中仍不想承認這名父親,理由很簡單,因爲不論他如何善良,到最後,他還是付了一個人。
一個願意爲他終身等待的愛人。
如果這個心結不解開的話,世生終是無法釋懷。
不過當時的他也沒有過分糾結此事,畢竟對他來說,現在這段時光無比寶貴,他要用來陪自己的母親。
“時間不早啦。”又聊了一會兒之後,只見烏蘭站起了身來,對着世生笑着說道:“我該回去了,要不爹又要說我啦,真是的,和你聊了這麼久,有的沒得說了這麼多,我都不知道爲什麼要和你說這些,你,你不會笑話我吧。”
“怎麼會呢。”世生起身說道:“我也是,見到你就覺得十分的,十分的親切,另外,我這兩天也許都會在北國,如果不嫌棄的話,唔,以後我還能找你聊天麼?”
“當然啦。”只見烏蘭提起了籃子,隨後對着世生說道:“不過下次你不用破費啦,對了,這個送你。”
說話間,烏蘭從籃子裡取出了一幅羊毛手套,塞到了世生手中後說道:“你在我家做了那麼多衣服,爹爹過意不去,出門前讓我饒你一件東西,這是我昨晚織好的,就送給你吧,天還有些涼,莫要凍着了…………那個,我走啦,下次見哈。好朋友。”
說完之後,烏蘭轉身走了,而望着他的背影,世生愣了好一會兒。只見他對着烏蘭的背影輕輕的說道:“嗯。下次見,母親。”
套上了手套。世生的心中十分溫暖,因爲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受到母親的關懷,所以烏蘭走後,世生坐在那樹下望着河流發呆。他在思考自己這一次到此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不管是什麼,總之,我不想再讓母親受難了。
想到了此處,世生的心中忽然冒出了一個念頭:母親的悲劇大概發生在一年之後,也就是天空出現妖星的那一天,那一天喬子目這老賊會慫恿北國君主屠殺城中孕婦。而自己如今既然已經穿梭到了一年之前,爲何不趁那老賊還沒有機會作惡的時候將其殺掉呢?
對啊!如果現在將那喬子目給做了的話。日後許多悲劇也許都不能發生了,行笑雖沒有回來,但母親也不用死,而自己的命運也會發生改變。
之前那種恐懼的感覺再次出現。如果母親沒有死的話,那我又會怎麼樣?不再流浪的我還會遇到和尚師父,還會去鬥米觀麼?
這確實是個大難題,因爲世生根本不知道如果打亂了原本的歷史之後,自己究竟會面臨着何等的局面,如果以後的世界不再是世生經歷過的世界,那世生會不會因此消失?
當然,世生不明白,如果他真能改變這一切的話,那他也不會出現在這裡了。
但不管如何,在見到自己的母親之後,世生仍決定要去殺掉那喬子目,不爲別的,只爲自己那溫柔的母親。
世生心念已決,在拿定了主意之後,便站起了身來,大步朝着長街之上走去。
穿過了這條街,世生憑着自己的記憶,很快便來到了那關天祭祀的大宅之外,站在那宅子之外,世生心中狂跳,雖然《實相圖》給他的是一次因果之旅,而他現在要做的,正是打破這因果。
今日之後,再也沒有什麼喬子目了。
想到了此處,世生便攥緊了拳頭,而就在這時,守在宅子之外的一個下人見世生站在那裡發呆,便上前轟趕道:“去去去,站在這裡幹什麼,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麼?”
世生望了望那下人,隨後冷冷的說道:“喬子目呢?”
“大膽!”那下人見世生居然敢直呼自家大人的名諱,登時舉棒怒道:“你是哪來的夯貨,居然敢直呼大人姓名,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說罷,那人提棒便打,而世生用一根小指便將棍棒挑飛,那下人摔倒在地,世生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領冷聲喝道:“如果還想保命的話,就告訴我喬子目在哪兒,明白了麼?如果你敢生長,信不信我現在就掐斷你的脖子?”
見世生居然有如此神力,那下人也被嚇的不行,所以哪還有之前那副盛氣凌人的模樣?只見他慌忙點頭求饒道:“好漢饒命,好漢饒命!你找我家大人,可我家大人不在啊!”
“放屁。”世生皺着眉頭說道:“他不在這還能去哪?我勸你老實交代,否則你下一句說的話便是這輩子的最後一句。”
“就算你殺了我我也不知道啊!”只見那下人哭喊着說道:“他真不在,兩個月前就走了,這是城裡人都知道的事兒,怎麼你不知道?那個,救命,救命啊!”
喬府位置並不算偏僻,此時天還沒黑,四周行人見狀後都停下了腳步,不過見世生壓着那下人他們也不敢管,只是在一旁邊看熱鬧邊私語道:“怎麼回事兒?怎麼喬大人的家丁現在也有人敢打了?”
“你懂個屁。”旁邊一人接話道:“這叫牆倒衆人推,宮裡還不是誰得寵誰風光?自從那‘嚴法師’來了之後,咱們這喬大人,漬漬,不也躲風頭去了麼,明顯是沒幹過人家啊。”
“就好像你進過宮似的。”只見旁邊又有一人插嘴道:“不過你說的也有點道理,喬大人這次是真失寵了,唉,自己躲清靜不說,還讓下人也受辱,以前喬府的風光怕是不再嘍。”
這些路人的話世生聽了個真切,於是,他心中一沉,便開口對着那下人說道:“究竟怎麼回事,旁邊那些人說的是什麼,那喬子目爲何不在?說了我就放了你。快說。”
而那下人見活命有望,哪裡還敢有半點保留,於是這纔將他所知道的事情全都給兜了出來。
原來,喬子目現在並不在北國。而他離開的原因。則是因爲半年之前。北國中來了一名姓嚴的法師。
咱們之前講過喬子目的身世,他身爲醫閭一脈的繼承者。擔任着這一代北國的‘觀天祭祀’,負責爲君主祈福占星破夢解惑,如果城中出現了妖邪異事,他也要前去化解。這本是鐵打不動的官位。可偏偏這一帶的君王是個喜新厭舊的廢物。
就在半年之前,有一名自稱海外修真歸來的法師來到了北國,說是有異寶要現於我王,而那北國君王在宮中待得無聊,便面見了這人,這人獻上的寶貝可算的上一絕,坊間傳聞。那是兩個三寸大的小金人兒,金人有口,只要旁人擊掌便可對口唱戲。
北國君王在見到這寶貝之後心中大喜,於是便重重的賞了那法師。而那法師會的異術很多,哄得北國君王十分開心,於是便將其留在了身邊。
但一山不容二虎,尤其是喬子目這種心腸狠毒報復心極重的傢伙,所以聽說後來喬子目曾不止一次在王宴之上找機會同那法師比試,想要搬回一局,但那法師的異術高明,幾次下來,喬子目大敗不說,還因此顏面掃地。
而正因如此,這‘觀天祭祀’的威望在朝中驟減,最後連那北國君王都對他愛理不理,而喬子目見到事態不妙,如果自己再留在這裡,難保地位盡失,於是他迫於危急,只好向那君王主動告假,以爲君王遠行祈福的理由離開了北國。
講到了此處,只見那下人哭着說道:“我家大人走之前只帶着他的徒弟,所以,所以我們真不知道他在哪啊!”
世生聽他說的有條有理,外加上從路人的口中也間接的證明了此事,於是他只好緩緩地放開了那下人的衣領,隨後一言不發地轉頭走去。
他並沒有走遠,因爲他知道喬子目詭計多端,所以擾了一圈之後又來到了喬夫的側邊,一個縱身潛入了院中,在仔細排查了好一陣後,世生心中一陣無力:看來那下人沒有騙我,如今那老賊當真不再這裡。
世生當時的心情可以說是又遺憾又鬆了口氣,看來冥冥註定被那老賊逃過了一劫,看來這未來,仍是無法避免?
出了喬府大院後,日頭將要落山,來到了這裡一天了,除了見到自己的爹孃之外,世生一無所獲,如今老賊狗運逃脫,世生仍不知自己到此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就這樣,世生懷着若得若失的心情沿着街邊走着,轉過了街角,他微微一愣,因爲他竟又在前方見到了自己那‘不成器’的父親。
此時的行笑正在街邊往懷裡撿着石頭,也不知他要做些什麼,而世生看到他的時候,行笑也發現了世生,只見他支起了身來,謙和地對着世生笑了笑,在與烏蘭聊了半天之後,世生對行笑有了進一步的認識,所以此時見他仍如此落魄,世生便忍不住上前,他還沒來得及開口,行笑便先說話了,只見他對着世生說道:“兄弟,還沒走啊。”
世生點了點頭,隨後長嘆道:“你撿石頭幹什麼。”
是啊,他撿石頭幹什麼,這一次難道是要救石頭?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世生真的無話可說了。
誰成想,那行笑瞧了瞧世生,之後對着他小聲的說道:“烏蘭姑娘可能有難了。”
(兩更並一更完畢,今天有點卡文,所以是未修改版,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個月本書便會完結,時間很緊,之後有時間慢慢修改,感謝大家的支持,拜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