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尾之時,鳳念芷躡手躡腳地踱進我的房間,透過鮫綢帷幔,輕聲喚着我:“白姐姐,你可睡下了?”
我念個仙訣屏退帷帳簾子,傾倒了盞青茶予她,沉着聲說道:“還沒有,進來吧。”
褪去她那半粉半青對襟襦裙,見她着了一身粉色鮫綃衣,看來她倒也與幼時無二,實喜着粉色衣裳。
她安坐在木椅上,拾起茶盞灌了一口,咕嚕嚕地含糊說道:“白姐姐這裡倒是香氣四溢,雅緻的很!”
這自是託了白盞的福,前些日子她弄了些杜若蘅蕪植在了我的屋外,又不辭辛勞地到後山碧藥谷中撏些鳶尾花擺在了我的房中,實在精心的很!
“呀,這不是棪木果麼,白姐姐近日可是又到那堂庭山走了一遭?”鳳念芷撿起桌上高足銀盞內的紅皮果實,嘎吱咬了一口欣喜地問着我。
這便也是白盞專程跑了一趟堂庭山採擷的,她這來回一次,着實充盈了我這小屋內外。
“去過一次。”詳實解釋起來委實有些費神,索性我就將這勤奮的功勞攬到了自個頭上。
念芷細緻地將那棪木果實啃得只剩下一個果核,我覷了一眼,取下掖在玉臂釧裡的鮫綃帕子遞予她,她自也不見外,隨手拿過輕輕揩了下朱脣,香腮帶赤地說着:“在這天垠地荒裡,還是白姐姐對我最好。只是爲何……爲何……”
我見她囁嚅吞吐,想來有甚隱情,自將問道:“如何?”
她仰頭看了我一眼,溫潤的眸子裡蘊着晶瑩,可憐兮兮地說道:“爲何白姐姐這次對我有些不瞅不睬,可是念芷哪裡有錯,還望白姐姐點明一二。”
我啞然失笑,我性子冷乃是天垠地荒裡衆所周知的事情,怎地在她眼裡反而變成了另一幅模樣,這般的會情錯意,倒讓我悅服不已。
呷了口青茶,我方回道:“你此次棹雪而來,我自該掃花以待。現今青城人丁單薄,連個看家護院的小仙都沒有,更何況你的飲食起居日日該着有人料理,我只怕會委屈了你纔是,哪裡敢對你不瞅不睬。”
她見我說的情真意切,比珍珠還真上那麼幾分,這才放寬心,撲哧一樂:“我還道白姐姐與我幾萬年不見,早已煩我厭我呢,沒有便好,那我也就安心在你這青城山住下了。至於飲食起居,我這幾萬年裡倒也學了些烹煮灑掃,白姐姐你就放心好了。”
我矜持地笑了一笑,一瞬不瞬地覷着高足銀盞旁的火燭,很奈煩地看着火苗竄來竄去。
夜正子時,鳳念芷又同我拉了些家常瑣事,然實在睏倦眼消,哈欠連連,終耷拉着眼皮說道:“白姐姐,我先去睡了,你也早些歇息吧。”
送她出房,我覷着她的窈窕身影怔了一陣子,待她完全消失在蒼茫的黑暗中,我才轉身回房。
炷上一支安魂香,纔敢掖被躺下,只聽得門外微微一聲響動,我心生警惕,手下一揮又重新燃起火燭,入瞼第一眼便看到一黑衣女人穩穩地坐在適才鳳念芷坐的位置上,巧笑嫣然地,目不轉睛地,覷着我。
自打十萬生死劫過後,我早已越過仙階跨入神階,現在也是數得着的神仙,怎地還會有人跑到我的山頭尋我的晦氣,真真的不知死活。
我坐起身,暗自裡捏個仙法,盯着她說道:“尊下不請自來,深夜闖我青城,到我這寒舍可是有何指教?”
她徑自給自個倒了一盞茶,捏在手裡把玩着茶杯,笑得極是好看的說道:“原來你早已忘卻了我,想來也是,將將幾萬年倏忽而逝,我也早就成了別人口裡的老太婆,我又何嘗該慶幸你會記得我。”
她的這一番言辭,倒生生的叫我左右爲難。道是故人,怎麼我腦海裡竟無半分印象?若非故人,她此番出現在我面前,難不成只是爲了討一盞冷茶吃嗎?
我伏几憑牀地倚着,表面上造成心身倦怠的假象,卻捏着訣的手未敢怠慢絲毫,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想她能悄無聲息地摸進我的閨帳,仙力自是天神階品無疑。
“哦,既是故人,那可要燕坐燕坐。”我瞥了她一眼,容色自在地說道。
她眉目略微一顫,左右極是細緻地打量了我一番,目光溫和地笑說道:“不錯,果真像極了我那個美豔無雙的嫂嫂。”
她的這句話倒叫我的心啊肝啊地顫了幾顫,心頭極是不舒服。
平白有個人巴巴跑來你跟前道你同另外一個人長得極爲相像,你氣也不氣?
“如果尊駕瞧夠了的話,便替我帶上門吧,我實在困的很。”我大是鬱卒,翻個身子掖被而眠,再也不去看她一眼。卻手裡的仙訣不敢懈怠半分。
“你這丫頭,我今兒個過來無非是認認門,盞茶還未喝完,這就下了逐客令嗎?”她愕然一呆,氣極反笑地吟盡青茶,笑道:“也罷,往後打交道的時日頗多,也不在乎這一時半刻的。”
半晌身後闃然無聲,我猜測想必她已然離去了。
頓感口渴,我下牀尋茶,卻未料她仍舊坐在原處自飲自酌,愜意舒服的令我這個主人大爲汗顏。
她眉開眼笑地瞅着我,說道:“難得我來一趟,正事還未說上半個字便要被人逐走,心裡自是不暢。”
“那你便說吧。”我索性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準備與她通宵達旦。
她怔了一下,悠悠說道:“兩件事。”
“頭一件?”我捧着茶盞接了一嘴。
“近來幽垠洲不是很太平,你要提早知會黎宸一聲。”她面色平靜地說了一件與我干係全無的事情。
我頓然怒火添胸,氣道:“爲何你不親口去提醒他?”
她很是不以爲然地覷了我一眼,仰頭悠然地望了一望那窗外的黑幕,說道:“在這天垠地荒、四海九洲之內,我唯一不能去的地方,就是那九重天上。”
“那是爲何?”我生生地被她勾起了八卦爐火,奈着性子問道。
“也不爲何。”她似是無意又似故意地掐斷話題,接着說道:“第二件事,想來黎宸的帝君劫只怕近在眼前,你囑他萬事多加小心。”
帝君劫?
我心頭急促地跳動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是如何得知……”
她擺擺手,立起身若有遐思地說道:“十道帝君劫,神族新帝君。這次,他果真是要成爲神族帝君了,罷了,這是他的劫數,也是他的命數。”
十道帝君劫!
“你到底是誰,如何得知這等密事?”我大是疑惑,急聲問道。
她滯住腳步,回頭覷了我一眼,微微說道:“魔族,傾城。”
待我再意欲打探個究竟,她已然騰雲而去了。
魔族?傾城?
莫不是,魔帝之妹,傾城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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