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楚闌在前廳稍候,笙女官親自去桃林找糰子的時候,如是想到。
上個月她去中宮拜會神後孃娘,把‘太子殿下與青丘鴞鳥仙使同進同出、行爲親密超出主賓禮度’的事情上報之,可惜她的話並未引起神後孃孃的高度重視。
神後武羅見過鴞鳥形狀的糰子,料想這隻資質平平的仙禽化形後也出衆不到哪裡去。
在神後眼裡,就算兒子寵愛這個末流小仙,也不過是類似對家養的靈貓靈犬那種寵物式的喜愛。
糰子入住東宮後,武羅曾請出華原鏡探察過三十六年前龍錦在天虞界的遭遇。錦兒說得沒錯,是一隻雪鴞鳥把受傷的兒子帶上大枯樹醫治,並細心護理了一個月之久。
憑着小鴞鳥微末的靈力,絕對發現不了它偶然間救治的這隻小兔子,就是九重天那位身份高貴的神太子殿下。所以,神後有理由相信糰子的本性是極爲善良的。
憑着這份恩情,憑着糰子姑娘的溫良天性,錦兒有理由對這位小仙使另眼相待。
但是有關兒子的一切事情上,武羅向來謹慎,既便是對糰子的來歷確定無疑,她還是勸着神帝陛下找出一個由頭,把兒子暫時派到九重天外公幹。
神後暗中傳訊給東海龍王,待太子帶神將把那隻水怪誅殺,龍宮衆神官要想辦法留龍錦在東海居留月餘,這樣等到太子從東海回來,那小丫頭在東宮調養半年的期限也就快到了。
知子莫若母,武羅神後還沒見過兒子對哪個美人兒的興趣超過三十天呢。
數月前,龍錦要去青梧宮求娶鳳清,當時武羅神後允他娶了正妃之後,再把鳳清納東宮爲側妃。龍錦當時還有些不樂意,說是違背了他對人家的承諾。
這許多時日過去,龍錦再也未在她面前說起過鳳清,甚至鳳清來神宮拜會她的時候,龍錦還會神情尷尬地找由頭避開。可見兒子對情愛這一層上尚未定性,再過幾十年他的心智成熟些,再細細挑選正妻也好。
神後孃娘並未把她心中所想告知笙女官一二,阿笙以爲神後也默認了太子殿下和糰子姑娘正式交往,這一認知令笙女官十分絕望。
她緩步走到桃林外,還沒開口叫糰子,糰子已經從桃林裡身影翩然地飛了出來。
千萬年如一日,沐浴在陽春暖風裡的十里桃林在糰子身後鋪展綿延,鳥鳴花紅、層疊盡染,彷彿日出時的煙霞墜落於林中,繚繞瀰漫了所有的林木。
拂開花枝悄然落地的糰子,身上還縈繞着絲絲長生泉的清華之氣,笑容清甜絕美,身影輕盈靈動,已非剛入宮時的稚嫩容顏。
淺水紫的‘星月流光‘俏皮地舞動在她瑩白的錦衣上,仙氣飄渺,猶如吸足了桃花的精華顏色,給糰子欺霜賽雪
的肌膚上潤了些許粉紅。
笙女官望着糰子耀眼的笑臉,心尖兒狠狠地刺痛起來:花園裡一如從前草木芬芳,水香清甜,風景如詩、美人如畫,卻不能令她覺得賞人悅目。
她並不知天下所有孤獨着的大齡女子見到青春正好的女孩兒,都或多或少有一絲失落,如果這女孩敢在她面前炫耀她求之不得的那種幸福,那種陰暗的失落感就會變成一種想要辣手摧花的瘋狂怨念!
笙女官的心情酸澀複雜得連她自己都十分慌亂,自己這是怎麼啦?心丹裡多出那種不舒服的滋味是什麼……是——嫉妒,她在嫉妒一個任何方面都比不過自己的蠢女孩,這女孩輕易地就搶走了本該屬於她的,她的幸福。
一千多年的修行經歷使得阿笙明明白白地知道,她遇到了道修之中無法越過的劫難。
可是,如何才能克服這個無時無刻不在吞噬她理智的心魔?
解除心魔只有兩個方法,以平常心淡漠之、化解之,抑或是,滿足它——除掉所有滿足慾望的障礙,遇魔降魔、遇仙除仙。
不必猶豫,她選擇後者。
糰子知道笙女官重禮,從林中穿出便整整衣衫,小步走來。
方纔她立在林梢的時候,看到桃林的另一邊是個小結界,她試着靠近,因爲有神後孃孃的印跡在額上,那個結界居然輕易被她闖進。
界內是個空曠的所在,無草無木,唯一的建築物是個類似於人間觀景臺的所在,靠近了,纔看到有濃重的霧氣籠在一個碩大的井口。
糰子好奇地張望一番就離開這個怪異的結界。
“阿笙姐姐,您是在這裡等我嗎?”
糰子甜美的少女聲音如玉珠在盤中碰撞,清脆悅耳,卻無由地令笙女官感到厭惡,她強堆起一抹笑意,“糰子姑娘,青丘狐少君又來探望你,正在前廳裡候着。”
“楚——”糰子想起來龍錦提醒過她不要亂叫‘哥哥妹妹‘地沒規矩。
遂改口道,“楚闌少君一定是給我捎來家信啦。阿笙姐,怎麼好意思麻煩你親自來通報,謝謝你。”
“阿笙姐,還有個問題想請教你,”糰子指着她方纔來的方向,“桃林那邊的小結界,裡面空空的只有一個大井臺,是做什麼用的?”
笙女官面色古怪地看她一眼,隨後不自在地把眼神轉向一邊,“那是……降仙台,從那裡跳下去,就能出九重天界,奉了神令下凡人間或是去仙界都可以走那裡。”
“那個就是降仙台啊。”糰子模糊記得隨鳳離師父走出崑崙山死亡谷的時候,聽師父說神仙下凡一般都是通過降仙台的。
“我先走一步去見狐少君,再見阿笙姐。”糰子高高興興地念了個訣,乘上一朵圓圓的綿花雲極快地飛向前宮。
笙女官沉下臉來,這丫頭並非像表面上那般天真啊。狐少君第一次來東宮找她,糰子還一口一個楚闌哥哥,現在攀上太子殿下的大腿
,就改口稱少君了,沒的讓人噁心!
她仔細盤算了一會兒,今天應該是青梧宮的鳳清公主去中宮拜會神後孃孃的日子,於是她整了整頭冠,到中宮的門外等候鳳清。
一刻之後,牡丹仙子和梅仙從路邊的花叢裡緩緩現了身影。
牡丹驚疑地問梅仙,“阿笙姐爲什麼把處罰罪人的墮仙台,說成是中宮裡的降仙台?她是在和糰子姑娘開玩笑嗎?”
梅仙撇嘴道,“和我們有什麼關係?狗咬狗,我們樂得看笑話。”
“不行,我得去跟糰子姑娘說清楚,那可不是能開玩笑的事兒。”
“你誰呀?一個受罰當園丁的女侍,她是信你還是信笙女官?我們都落得在園子裡苦修的地步,你還有心思管別人的閒事兒?”梅仙不耐煩地白瞪牡丹一眼。
“也是。”牡丹嘟囔着蹲下身,變回花枝上的一朵蓓蕾繼續修煉。
梅仙則冷笑着望着前宮的方向,她早看出整天板着一副老處女面孔的笙女官不是善茬,越是壓抑天性的老實人,一旦走了牛角尖,做出什麼偏激的事兒都有可能。這次她招惹了太子殿下的心頭好,看看到底是誰能佔到上風。
糰子在前廳門口降下雲頭,林楚闌立刻放下茶杯迎了出去,“糰子,我隨師父去北地雲遊幾十日,沒有機會來東宮,這段日子你一向可好?”
“我很好呢,楚闌哥哥。”糰子瞧瞧左近有幾個小神使,便拉着楚闌進廳裡坐下,“有我師父的來信麼?”
“鳳離師父和我姐姐進九幽之地還未歸來,河伯和龍悔王子倒是各自回家了。”
“我河伯伯怎麼和龍悔王子走到一起?”
“聽我父君說,龍悔王子一直探查我姐的行蹤,聽說我姐和鳳離上仙河伯三人一同出行,也偷着跟了過去。他那點兒道行,哪裡瞞得過鳳離上仙?
“上仙知道我姐和龍悔在凡界的那段恩怨,但他做事不耐煩有人跟着,就在臨進九幽時,讓我姐回去解決她的私事,他和河伯清清靜靜地去探險。“
“我姐那個氣啊,拔出劍來要殺了龍悔。龍悔王子還一個勁地煽情吶,說什麼‘他在凡界做帝王時負了堯光公主一片真情,現在公主要砍要殺他絕不躲閃。‘我姐一咬牙當真就要刺死龍悔王子,被河老伯及時攔下。”
“河老伯說他功力淺薄,去九幽也幫不到鳳離仙尊多少,沒準兒還成了仙尊的負擔,不如由他和龍悔王子在這裡糾纏,堯光公主陪伴鳳離仙尊進九幽荒澤。“
“我姐自然樂意,鳳離上仙也無可不可,於是他們兩個就瞬間飛起,剩下河伯拖着連哭帶嚷的龍悔王子回仙界。”
糰子聽得目瞪口呆,最後倒是笑了,“如此看來,堯光姐姐心裡是真的沒有龍悔王子的位置啊。”
“那是,有鳳離上仙本尊在,我姐哪裡還會惦記龍悔這個贗品?”
“贗品?龍悔殿下長得與我師父相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