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你別亂走,你若餓了,我讓人給你做。1”八年前的沐色,是不會懂得餓的。
“嗯,不亂走。”
他指了指西邊,道,“就在那裡。”
“那你快去快回。”
十五這才鬆一口氣,捂住肚子靠在牀上,有沉沉睡去綺。
最後一縷紅霞沉寂在天邊,繁星如銀河中的流砂緩緩泄落於天幕中,捲髮少年踏着月輝穿花拂柳離開了清水閣,走到幽深的巷子裡。
這一帶是長安最繁華的地段,雖然紅極一時的麗花宮被一場大火焚燒,但這完全不影響長安達官貴人的尋歡作樂。
巷子裡,有女子婉轉呻-吟的聲音細碎傳來,身前的恩客早就喝的酩大醉,不等將女子帶出去,在巷子裡卻已經是忍不住,開始撕扯女子的衣衫酢。
像這樣偏僻幽暗的巷子,恰是許多人最愛尋愛的地方,刺激隱秘。
夜空晴朗可畢竟未立春,空氣寒氣溼重,女子皮膚袒露在空氣中,亦不由打了一個寒顫,媚眼亦下意識的看向巷子口。
“啊!”
突然,女子發出一聲尖叫,身前的男子擡起手一耳光反抽了過去,怒視女子的失態讓他掃了興致。
女子捂住臉,面色驚恐的看着門口,顫聲道,“有人。”
“有人如何,老子付了錢的。脫!”
說着,就低頭撕扯女子的裙子。
手上動作突停止,男子趕到背後有一股陰森之氣壓迫而來,他回頭看到身後站着一個人。
那人身着白色的衣衫,長髮微卷散落肩頭,一張臉,美得分不清性別。
對方有一雙非常漂亮的眼睛,泛着妖異的紫色,一對上,如何都移不開,反而想慢慢的靠近,深陷。
男子失神站在原處,卻見少年已經走了過來,手拖住他後背心臟處。
“唔。”
男子凝着少年詭異的雙瞳,轟然後仰倒在地上,像一具屍體一樣一動不動。
少年轉身離去,而牆邊的女子早就嚇得癱軟在地,暈過去不省人事。
少年走到離開之後,巷子口又來了一個人,那個人穿着黑色的風衣手裡握住一根怪異的柺杖,猶如龍骨。
“你去看看。”
“是尊者。”
背後的男子飛快進入巷子,檢查倒在地上的兩個人,回稟,“女子只是暈了過去,男子也活着,周身沒有任何傷口,但雙瞳渙散。”
杵着柺杖的男子回頭看着那少年離開的方向,道,“它奪走了他的魂魄。”
----------女巫の貓--------
還是那樣的疲倦,直到小腹又有暖流彙集,十五才緩緩醒了。
沐色已經回來了,他仍然坐在地上,雙手隔着被子放在她小腹上。
“沐色,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它吃飽了。”
捲髮少奶奶擡頭望着十五,微微一笑,那紫色的雙眼宛如煙花綻開,無比絢麗。
十五憐愛的看着沐色,“沐色,真乖,能自己回來了。”
窗外星光燦爛,十五看着房間裡的沙漏,雖然疲倦但是沒有任何睡意,子時了,蓮降還沒有回來。
十五起身,取下披風套在身上,慢慢的走了出去。
----------女巫の貓---------
榻上的那個人終於睜開了眼睛,紅得有些妖冶的脣,色彩未退,反而讓他臉色看起來更加的蒼白。1
暗光中,那朵藍色的蔓藤花如烙印一樣落在他耳後,陰森詭異。
目光掃過周圍,是陌生的房間,他掀開身上的狐裘,赤足走了下來推門要出去。
“你去哪裡?”
風盡擔憂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十五……”他看着巷子方向,聲音輕顫,“我去巷子口等十五回來。”
說着,他擡頭看着漫天繁星,面色焦慮,“天快亮了,她怎麼還沒有回來。”
他赤足走在木板上,毫無聲息,幾個跨步就來到樓梯處,卻看冷恭敬的站在柱子旁。
“殿下,你要去哪裡?”
蓮降看了看冷身後,眼底突然閃過一抹失望,“我不是讓你去找十五嗎?十五呢?你怎麼回來了?其他人呢?”
冷茫然的看着蓮降,低聲,“十五已經迴風居院了。”
“她回來?爲什麼我在巷子口沒有等到她,她什麼時候回來的?從哪裡回來的?”
他聲音急切的有些語無倫次,身子被人一拽,後退幾步。
冷一看,是風盡將他拉進了房間,“誰也不準進來。”
說着,將門砰的一聲關上。
“滾!”
蓮降不耐煩的一把將風盡甩開,風盡幾乎一個踉蹌的摔在地上,他很快站起來,抱起旁邊的鏡子放在蓮降旁邊。
“蓮降,你自己看清楚!”他撩開蓮降的青絲,指着鏡子裡那朵藍色的蔓蛇花,“看到了麼?這是什麼?”
那張開的藍色花瓣,看向來像是惡魔嘲笑的裂開的嘴。
蓮降驚駭的看着風盡,“這是怎麼回事?”
“你不要自欺欺人了。”
風盡冷冷一笑,“你記得客棧裡發生的一切。”
“你住口。”
蓮降厲聲打斷,卻是下意識的捂住胸口。
他不記得,他真的不記得。
他不記得十五有說過如果容不下沐色,那也不用留她。
他不記得她拉着沐色的手從樓梯裡下來。
他不記得他打着傘走過長安所有的街道,一家一家的去找她在哪裡。
他只記得,他站在巷子口,等她回來。
他的十五,怎麼會說出那樣絕情的話。所以,那些都沒有發生過。
“你放心,她還沒有離開長安,我命流水將她帶回風居院了。你若不信,大可以回去看看。”
“那沐色呢?”
許久,他終於開口問。
風盡臉色浮起一絲冷笑,“你覺得十五會丟下沐色?”
那一聲反問,讓他周身冰涼,外面星光清冷,他捂住胸口退到黑暗處,想起了白天日光落在身上那種痛苦。
黑暗罩住自己,卻像一道無形的屏障將自己保護了起來。
體內蔓蛇在躁動,瘋了似的在他體內奔走,蓮降面色泛青,低頭看着自己的手臂,甚至能看到它穿過身體時的影子。
“她……既然要留下沐色,那便由她去吧。她回來就好。”
蓮降痛苦的閉上眼睛,脣角溢出一絲苦澀。
這麼多年來,他第一次,開始‘怯弱’。
在巷子等她回來的那個幾個時辰,他覺得像是過了煎熬的一生。
他無法再和沐色鬥下去,無法逼着她在自己和沐色之間任選一個,因爲,他大概猜到了結果。、
他甚至無法再期望着有一天,她的世界,只有他的存在。
風盡震驚的望着暗處的蓮降,他萬萬沒想到如此霸道專橫的他,竟然做出了讓步。
“你是瘋了麼?你要將沐色留在身邊?”風盡聲音幾乎在顫抖,“你忘記皇宮裡死多了少人?你忘記三娘怎麼死的?”見蓮降無動於衷,風盡抽了一口涼氣,“你暈倒之後,你知道客棧還發生了什麼事麼?流水因爲靠近十五,腳踝差點被沐色斬斷。一個時辰前,安藍左手被沐色燙傷……”
蔓蛇在他體力肆意遊動,他擡手阻止風盡再說下去,“蔓蛇醒了。”
風盡一愣,方知道是因爲蓮降情緒躁動將那蔓蛇刺激醒了,一旦蔓蛇醒了,就必須要有雌性的血讓它平復,“那你等我。”
他一走,蓮降整個人頭仰躺在榻上。
那些蔓藤細紋從他心臟處延伸出來,然後爬向他整個身體,蔓延過他的腰身,手足,甚至密佈了他那如雪的容顏,即便是在黑暗中,也能看到皮膚下那些枝蔓接出朵朵花蕾,試圖盛開。
他髮絲如烏黑的綢緞一樣鋪在身上,睜大着雙眼望着頭頂的帳子,那妖冶的容顏沒有絲毫表情,像是一具沒有任何靈魂的屍體。
門被輕輕推開,風盡端着一個碗走了進來,然後親自喂到蓮降嘴裡。
“噗。”
濃稠的液體剛入脣,那刺鼻的腥味讓他一下吞了出來,順帶將那碗打翻在地。
“你給我喝什麼?”
那液體溫熱,入口就粘着食道,噁心難忍。
“血。”風盡淡淡開口,有些可惜剩餘的都灑在了地上,回頭對門口道,“流水。”
門推開,流水穿着梨花色的衣服走了進來,然後恭謹的跪在蓮降身前。
她的左手腕,有一層紗布,上面依稀可見新鮮的血跡。
“我已經按照你的吩咐將另外一條蔓蛇植入她體內,以後,她便是你的飼體。”
臉上那青色的紋絡越來越明顯,幾乎覆蓋了他整張臉,看起來猙獰恐怖。
“我不喝。”
風盡拿起旁邊的鏡子遞到蓮降身前,“難道你以後想要變成這個樣子?”
鏡子裡的人,就像一個被蔓蛇花吞噬的怪物,蓮降一掌打開那鏡子將自己的臉捂住,“十五睡了嗎?”
“想去看她,自己去。”
風盡起身,直接出了房間。
屋子裡只剩下蓮降和跪在地上的流水。
越來越多的細小蔓藤從蔓蛇駐紮的心口下長出,他垂下眼簾,神智似乎也被那些蔓藤侵蝕,他伸手將流水拉到身前,指甲如利刃般劃開她脖子。
“夫人。”
門口傳來了冷平和的聲音。
蓮降渾身一抖,本能的推開流水,低聲命令,“滾。”
流水一個踉蹌,忙起身退了出去。
十五扶着欄杆一步一步爬上階梯,小腹雖然不痛,但是那種疲倦仍舊沒有減少,從風居院到這裡,幾乎快走了半個時辰。
“蓮降呢?”十五仰頭看着樓梯處的冷,有些虛弱的問道。
“殿下在裡屋。”冷這才注意到十五面色蒼白,趕緊下樓梯去扶她,哪知,背後有人一下衝了過來。
那人力道很大,幾乎將他整個人撞飛,樓梯狹窄,冷和那人直接砸向十五。
也在瞬間,一條黑色蔓藤從縫隙裡突然鑽出,瞬間將冷和那人纏住,飛快的扔了出去。
而另外一條蔓藤則纏住十五的腰身,將她拉向牆邊,避免欄杆斷裂時她跟着摔下去。
所有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十五凝目一看,跟着和冷被丟在下面院子裡的還有一個人。
那人似乎摔得極其的重,在落地之後,還翻滾了幾丈,直接在花叢的假山石上。
“冷護衛。”
十五焦急的喊了一聲,看到冷若無其事的站了起來,似乎沒有受傷。
倒是假山下那人,趴在地上半天沒有動靜。
“夫人,您上去吧。”
冷走到那人身邊對十五應了一聲。
十五點點頭,這才發現,剛剛那個蔓藤竟然消失了。
推開門,屋子裡燃着薰香,本是清淡的味道可此時的十五聞起來卻十分刺鼻,忍不住反胃。
屋子裡根本沒有點燈,而蓮降背對着自己坐在靠窗的位置,月光下,只能看到他模糊的背影。
“蓮降。”
十五輕喚了一聲,慢慢走過去。
“不要過來。我現在不想看到你。”蓮降下意識的將身體往暗處挪,竭力的掩飾自己的慌亂。
十五站在原地,一時也不敢上前,只是低着頭,眼角酸澀。
“你曾說沐色沒有意識,不會主動攻擊人。那我就忽略安藍和流水受傷一事,選擇相信你。因爲,我是你夫君。”他頓了片刻,下面的話好像費了許久的力氣才能說出,“但若他日,他再傷及長生樓任何一人,你依然袒護他,且別怪我絕情。”
十五驚訝的看着蓮降背影,許久,點頭道,“我保證他不會再傷害長生樓和月重宮任何一人,若發生這種事,那我會親自送他走。”
“這是你自己說的。”
“是。”
蓮降低頭看着自己藏在袖中的手,那些細絲似的蔓藤在扔在皮膚下肆意穿梭,他不敢回頭看着身後的女子,“那夫人就先回去吧。”
“你回去嗎?”十五輕聲開口。
“我有些困,就在這裡休息。”
“好。但是,你要更衣嗎?”
“這邊有人伺候。”他冷冷拒絕,聲音裡已有了絲不耐煩。
十五沒在說話,凝了他背影許久,不捨的轉身離開。
剛到門口,就看到有三個人對峙在院子裡。
冷站在中間,身穿梨花衣衫的流水靠在他身後,對方的臉上寫着幾分恐懼和害怕。
冷的前面,站着一個栗色捲髮的人。
沐色?
想到蓮降就在屋子裡,十五不敢大喊出口,趕緊下樓,發現沐色雙目死死的盯着流水,那紫色眼瞳陰寒如冰,竟有幾分敵意。
“怎麼回事?”
“夫人。”冷點點頭,“剛剛扶流水起來,沐色就走了過來,一直用這個眼神盯着她。”
“沐色,我們回去。”
十五忙伸手拉住沐色,這才發現他袖子裡的手緊握成全,而周身亦有殺氣流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