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要慄珖將阿南帶走，不能讓阿南知道他陪着三天的老婆婆就是自己的孃親。其次，除了烏先生，身邊只能留一個溟音。要是萬一失敗了，烏先生能管住我不發瘋，溟音能及時挽救我的命。
相關人員都已經準備好了，只剩我自己。
溟音問：“可以開始了嗎？”
我躺在水晶牀上，雙手疊在腹部，深吸一口氣，說道：“開始吧。”
所謂的開始，要先將我臉上的所有傷疤都再次劃破，塗上溟音特製的藥。溟音說：“會很痛，但是不能對你使用催眠術，因爲現在你是凡人之身，身體很是虛弱。如果使用了催眠術，恐怕你會變成個傻子，時常癡癡呆呆的，還會流口水望着人嗬嗬傻笑，十分猥瑣。”
我想象了一下那情景，覺得果然非常可怕，就帶着大無畏的精神說：“那就動手吧。”
話纔剛說完，最後一個字的音節才蹦出我的嘴呢，我就感覺到臉上一陣劇痛。我張口就咬住了牙關，心裡暗罵一聲：死溟音，說都不說一聲就動刀子，至少讓我有個心理準備啊！罵完了又想，唉，這次又要咬破嘴脣了！現在可是個老婆婆啊，我很是擔心地想，要是我把牙齒咬掉了，不小心地吞了下去，那豈不是真的打落牙齒和血吞？想想可真夠悽慘的。不過，總好過在鮫綃宮裡哭爹喊娘，知道的覺得我沒出息這點痛都忍不了，不知道的還以爲烏先生跟溟音對我做了什麼呢。
說來也真是幸運，據說女人生孩子那是一等一的痛，就是當年的天后生下天族太子，也痛了九九八十一天，整個鳴鳳宮都被激盪的仙力夷爲平地。我生阿南的時候卻陰差陽錯，體會了另一種疼。
“窈窕。”
就在我胡思亂想努力將自己的注意力從臉上轉移開的時候，烏先生忽然叫了我一下。
“聽得到就張嘴應我一聲。”
這個時候，要我張嘴……烏先生你簡直不是人！我深吸一口氣，張嘴就像回答他，沒想到溟音又是一刀挑破了我左邊臉的傷口。於是那一聲“幹什麼”就變成了痛苦又憤怒的一句話：“幹……啊……”
我痛得下意識地就咬，忽然發現自己嘴裡多出個又軟又硬的東西，一咬下去，奇怪的血腥味就蔓延開了。等等！血腥味！我的腦袋猛地一醒，立刻要將嘴裡的東西弄掉。
“別動。”烏先生的另一隻手按住我的頭，聲音沉穩冷靜，就好像我嘴裡叼着的手臂不是長在他身上一樣。“咬着吧，否則的話，一不小心就會咬到舌頭，你想眼睛剛好就變成啞巴麼？”
爲了保護我的舌頭，他就要擼着胳膊給我咬嗎？我眼睛眨了眨，什麼都看不見的眼，滑下了兩串眼淚。
“姑娘！大爺！娘娘！祖宗！”溟音一連疊叫，換了好幾個詞，氣得要跳腳。“這個時候你別哭啊！我正要塗藥你知道嗎？幸虧我沒有塗上去，否則的話你的眼淚一滑下來沾到傷口，鹽分會讓藥力減半，到時候你就要頂了兩條粉嫩粉嫩的傷疤過日子了！”
“哭又怎麼了？疼還不許人哭了？”烏先生對溟音的話非常不滿，隨後我只
覺得眼下的臉旁被溫熱的東西觸碰了，溼潤的略帶顆粒的軟肉輕輕地舔舐着我的臉，將我的淚痕吻去。溫柔的聲音在我耳邊說：“別難過，沒什麼，你好就是最好的事情了。”
溟音有抓狂了：“你們夠了沒有！我還是單身！單身！從前看你們卿卿我我我就當自己是瞎子，無情無慾修道人太上忘情，你們現在還敢在我面前上演！不能在治病的時候欺負醫生你們知道嗎！”
我不知道啊，我只知道，烏先生的舌頭好溫柔，雙脣也好溫柔。哦，我還知道一件事，從前，也就是剛來鮫綃宮的時候，溟音總在我面前假裝自己是個風流深情浪蕩子，時不時抓着我的手就要說情話。現在好了，僞裝的面具全都被剝下來了，他就是個動不動就炸毛的主。我真的很懷疑，溟音是不是投錯胎了，他不應該是鮫人，應該做貓妖啊。他現在的樣子，可不就像是一隻炸了毛的貓仔麼！
“噗……”我在腦袋裡想象了一下溟音變成貓的樣子，不禁被自己逗笑了。
“哦，還能笑，看來是不夠痛了。”溟音氣得反而笑了。
接着我只感覺到臉上的傷口從尖銳的疼痛，瞬間變成了火辣辣的灼燒。凡人的身體十分不爭氣，我腦袋嗡的一下，竟然暈過去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聽到一個人在叫我：“窈窕，窈窕？醒來了，一切都好了。快醒過來，不要再睡了。”
我在睡嗎？我問自己，然後下意識地睜開眼睛。
算起來我已經瞎了一百多年，睡醒了睜不睜開眼睛其實都沒所謂，只是因爲坐起來了卻閉着眼，這模樣着實有點恐怖。所以我每次都是一邊睜開眼，一邊坐起來的。
但這一次睜開眼的時候，我忽然覺得眼前有什麼刺痛了一下，刺得我的眼一下子又閉了起來。
這……這是什麼感覺？爲什麼有種特別熟悉的似曾相識？
“別激動。”烏先生的聲音說，然後就有一雙手將我扶了起來。“慢慢地睜開眼睛，屋裡的光我已經調得很暗了，但是你的眼睛太久沒有看見過光，所以會有些不適應。慢慢來，覺得適應了再徹底睜開。”
他說什麼？我被他的措辭弄得一愣，隨後渾身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他說……光？刺激？剛剛我睜開眼又被迫閉上，幾乎流淚的那種感覺，就是被光刺激到了嗎？
啊！我記起來了！這是第四天了！我的眼睛，我的臉，我的修爲，全都應該回來了！我可以看見這個世界，看見阿南，看見烏先生！我依舊是容姿清麗、年輕的女子！我還是金仙的修爲，不是凡人，更不是瞎了眼的老婆婆！
這個認知太叫我激動了，我無法抑制自己的心情，不管什麼刺激不刺激，立刻就睜開了眼。
在睜開眼的剎那，我急看見了光！我看見眼前淡紫色的牀紗，看到紫色的被子，被子之下是晶瑩剔透的水晶牀！我的身後……
我猛地轉身，然後瞬間屏住了呼吸。
映入我眼簾的事一張極其英俊的臉，雙眼細長斜飛，眼角微微上翹，帶着點魅惑與風流。但是他的眉峰挺直如劍，薄脣挺鼻，臉型微瘦，但組合在一起，便有一種說不出的端莊高華。看到
我轉頭，他也愣了一下，隨後他的眼中閃過無數的狂喜與欣慰，像是最璀璨的煙花在天空中炸開一樣。他定定地看着我，伸手撫摸我的臉，嘴脣抖了抖，好一會兒才說：“窈窕，你……你看得見了？”
這個聲音……何等熟悉的聲音……我眼中一下子涌上了淚，但我立刻將淚水壓下去了。不能哭，哭了視線就會變模糊，就會看不見他的樣子！
我努力甚至是貪婪地打量着眼前的男子。
他的頭髮是銀色的，那是神族的標誌。眉心束着一根抹額，眉心墜是一塊看不出材質的晶石，左右各有一個雲狀漩渦般的孔。我知道，那裡本該放着燭龍之珠。銀色的長髮披散而下，他的上身什麼都沒有穿，露出堅實的胸膛與健壯腹肌。他的膚色非常白，不是病弱那種白，而是偶非常健康的，像是漢白玉一樣堅硬又光滑的顏色。在他的腰下，沒有雙腿，而是一條鮮紅的魚尾。魚尾長約五尺，上邊遍佈着紅色的鱗片。皓膚、銀髮、紅鱗，三者搭在一起，簡直美得奪人心魄。
“你……”我好長一段時間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嚥了咽口水艱難地問道：“烏先生？”
他便對我微微一笑，點頭說：“嗯。”
只是一個字而已，卻不知爲什麼給我千言萬語的感覺。我喉頭一哽，登時說不出話來。
“烏先生，烏先生。”童稚的聲音在外頭響起，“我孃親回來了嗎？”
是阿南！我趕緊擦乾眼淚，掀了被子衝出去叫道：“兒子！”
“孃親！”
一個穿着淡綠色衣服的糰子向我撲來，被我接在懷裡之後一下子抱住了我的脖子，歡呼道：“孃親，你真的回來了？”
“嗯。”我點頭，仔仔細細地打量着出生以來第一次見面的兒子。我的阿南長得很是粉雕玉琢，雖然輪廓很像啓子慕那負心薄倖的王八蛋，眼睛卻很像我。我摸着他的臉，眼中一瞬間又涌上了眼淚。
“孃親？”阿南發現我不對勁，眨眨眼看着我，忽然開心地問道：“孃親，你看得見啦？”
“嗯，孃親看得見啦，阿南開不開心？”
“開心！阿南好開心！”阿南抱着我的臉讓我盯着他，緊張地問道：“孃親你看，阿南是不是很可愛？”
“那當然了！”我狠狠地親了他一口，“我兒子長得這麼像我，當然是天底下最可愛的孩子！”
“唉唉，最可愛不見得，就是不要遺傳你的不講理跟不要臉就好了。”魅惑的聲音響起，一人一鮫走了過來。人樣大半的男子與我曾在乾坤鑑裡見過的溟音有八分相似，一張臉美得驚天動地。而旁邊的鮫人雖然也是美麗無雙，卻帶着十分溫柔的氣息，一點也不魅惑。
我微笑地打招呼：“溟音，眉冉，多謝你們。”
眉冉對我行了個欠身禮：“恭喜姑娘。”
“對了，爲了恭喜你一切復原，給你個禮物吧。”溟音說着將一樣東西拋了過來。我接住一看，是一面鏡子。
“孃親孃親，我給你舉着鏡子！”阿南不由分說地將鏡子對準了我。
我便這麼猝不及防地看見了自己的臉，或者說，是離光瑤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