潸然落淚的兩人並沒注意到,後方不遠處,雲霄閣主正與越潮島主正巧經過,以他們何其敏銳的聽力,不消多說,方纔的一番話定然被他們全聽到。
兩個長輩收回眼光,對望一眼,相顧無言。
半晌,顏致遠訕訕地道:“想不到這兩個孩子.....”他複雜一笑,也不知那笑意裡是沉重,是詫異,還是其他。
須臾,聽得雲過盡長嘆一口氣,道:“這兩孩子.....唉......”
顏致遠忖度着,問:“你打算如何?”
雲過盡沉思良久,道:“我還能怎樣,這兩個孩子這麼不容易,我難不成去拆散他們?”
顏致遠道:“嗯,只怕你想拆散也拆散不了。”
“罷了罷了,他們倆在一起也是好事!”雲過盡轉過身子向前走去,一邊走一邊道:“這些年,確實對翎兒最掏心掏肺的莫過於蓮初,我把翎兒交給蓮初,其實再合適不過。再說,蓮初雖同我有父子之名,卻無任何血緣關係。這兩孩子算起來,其實是表兄妹,既然是表兄妹,結爲夫妻也沒什麼不可。再說了,蓮初是我師兄與芷茵的唯一血脈,他若是娶了翎兒,我這雲霄閣交給他,不僅名正言順後繼有人,對逝去的師兄芷茵也算是有了交代。”
“也是.....”顏致遠點點頭,道:“這樣也好,於情於理確實是最好的選擇。”又遺憾的嘆了一口氣,惆悵道:“唉,我本來是想把翎兒許給惜兒的,眼下沒指望啦......”
雲過盡笑了笑,道:“你不說我還忘了問惜兒的事,好些天沒他的消息了,他最近如何?”
顏致遠道:“他最近忙的跟陀螺一樣,攝政王將許多事都丟給他,這不,才從西蒙回,氣都沒來得及喘一下,便又動身去了北燕,忙着談茶葉的事。”
雲過盡露出讚許之色,道:“惜兒年紀輕輕便得攝政王賞識,也算是年少有爲。”
顏致遠默了默,臉上浮起一絲歉疚之色,道:“惜兒他從前不是這樣的,過去的他對朝廷之事毫不關心,只想做個富貴閒人。此次若不是爲了營救我,他是斷斷不會去找攝政王的,更不會攤上這麼多事!”
雲過盡道:“罷了,人各有命,你也勿需自責,惜兒他天資聰穎,也許這是一條適合他的道路也說不定。”
顏致遠頷首,深秋的暖暖陽光下,兩個老友並肩而行,越走越遠。
雲過盡送走老友後,來到了雲霄閣最西面的摘星樓。
摘星樓其實也是個院落,無非是建築樓層比較高,夜晚的時候登樓觀天,會覺得星月近在咫尺,故而名爲摘星樓。
摘星樓旁遍種扶桑花,翠綠的花葉與暗色的建築相互掩映,恰到好處的匹配。十月下旬正值扶桑花的花期,大簇大簇的硃紅花朵妖嬈的盛放於枝頭,燦爛了秋日的傍晚。那樣美麗的黃昏裡,一個紅衣麗人正身姿端麗的站在花的盡頭。
那女子一見雲過盡,立刻小碎步穿過花叢,施施身行了個禮,道:“閣主來了?”又扭頭吩咐身側的小丫鬟,道:“還不快去泡茶!”小丫頭趕緊領命下去。
雲過盡看着她,溫言道:“好幾天沒來了,過來看看你。”
“驚鴻謝閣主關心。”那女子微微一笑,一雙秋水般的眸子顧盼間盎然生輝,若珠玉流光鑽石璀璨,合着那明豔傾城的容顏,霎時令這滿園奼紫千紅的扶桑花黯然失色。
她擺擺衣袖,輕輕巧巧在花叢中轉了個身,那重重褶褶的石榴紅裙襬像是跌落在綠蔭草地上的織錦雲霞,逶迤出明媚而耀眼的色澤,驚心動魄的美麗。那樣迷人的畫面中,她淺淺揮手,指着一側的精緻亭榭道:“閣主,請這邊坐。”
亭榭裡,小丫頭已經將茶果上好,雲過盡坐了下去。
驚鴻坐在雲過盡對面,問:“閣主此次來,是想聽驚鴻撫琴,還是舞劍?”
雲過儘想了想,道:“你還是舞劍吧。”
驚鴻轉眸一笑,容顏勝過九天流霞。她取了劍,在草坪之中舞了起來。
劍光亮眼,長袖翩翩,那紅衣女子的風華更是灼灼絢爛,讓人半刻都捨不得不得移開雙目。
紅衣翩躚的她,是這樣美的女子,她的美從每一個動作中肆意綻放,容不得別人半分忽視,像是怒放在枝頭的玫瑰花,帶着一種令人沉淪的蠱惑,卻又並非刻意造作,明豔豔的渾然天成。
雲霄閣主定定的看着她,手中的茶都冷了,也未發覺。
驚鴻舞着劍,餘光也在若有若無的觀察着他。
這個睥睨江湖高高在上的王者,此刻追隨她的眼神如此灼熱,他明明兩鬢微霜,早已過了不惑之年的歲數,可望向她的眼神卻灼熱的近乎二十歲出頭的小子。那樣刻骨的深情,無端的讓她騰起某怪異的感覺——他的目光的確聚集在她身上,可某個瞬間,又彷彿穿透了她,投向更深更遠的未知之處。
這種怪異不止表現在他看向她的眼神,還有其它。譬如,她來到這雲霄閣已經兩個多月,他待她周到體貼頗爲上心,只要她提出的要求,他沒有不允的。下人們私底下皆言她這個“準二夫人”受寵正濃,可真正的情況卻只有她自己知道。他確實對她不錯,隔三差五便來她的摘星樓,但卻僅限於小坐而已,偶爾他要她撫琴相陪,偶爾讓她舞劍,更多的時候什麼也不做,就只是安靜的坐着,隔着嫋嫋的茶香,沉默的品一杯香茗而已。至於留宿過夜這種情況,從未發生過。
這種模糊的情況令伺候她的下人起初也頗尷尬,雲過盡從未給過她任何名分,也不曾對外宣稱她到底是何種身份,下人們都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她,不知該喊二夫人還是姨娘還是其他,於是乾脆都客客氣氣的喚她驚鴻姑娘。這稱呼雲過盡幾次聽到,也沒說什麼,於是滿院子便都這麼喊她了。
一舞畢後,驚鴻收回了劍,施施然坐回原位。
圓桌對面的雲過盡突然問:“驚鴻,你今年多大了?
驚鴻道:“驚鴻是癸未年生,如今二十有二。”
“癸未年?”雲霄閣主的眉頭挑了挑,又問:“你的生辰是什麼時候?”
驚鴻笑起來,笑意裡微微有些感傷:“雲閣主,實不相瞞,驚鴻是個孤兒,自幼由養母收養,生辰之日養母並不知曉,但她說在柴門外撿到我的是個下雪的冬天,不記得具體的日子,但是那一年的二月初,大概是初三或者初四。”
“你是二月初三?!”雲霄閣主驚愕道:“癸未年二月初三?!”
“是,不知具體是初三還是初四,總歸是二月初的那兩天,”驚鴻復又笑起來,看着臉色有變的雲過盡,問:“閣主,怎麼了?我的生辰有什麼問題嗎?”
雲過盡抿了口茶,眸裡的愕然漸漸隱去,半晌若有所思地道:“沒什麼,你的生辰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驚鴻興趣盎然地道:“哦?驚鴻的生辰還能閣主想起別的人,驚鴻好生好奇,閣主可願同我講講這個人?我想她一定是個很特別的人,不然閣主您也不會對她念念不忘。”
“是啊,是很特別。”雲過盡將目光投向那片火紅的扶桑花,他深邃的眸子漾起淺淺的恍惚:“她是我年輕時候愛過的一個女子,也是我這輩子唯一愛過的女人......”
驚鴻道:“是.....雲夫人?”
雲過盡搖搖頭道:“不是,但她跟我夫人之間也有很深的關係。”
驚鴻道:“您既然對她一往情深,爲何卻沒同她在一起?”
雲過盡的臉色緩緩泛起一絲苦澀,過了好久他才沉聲道:“她走的早。我們有緣無分。”
驚鴻默了默,道:“驚鴻失言,不該問閣主的往事.....”
雲過盡道:“無妨,不知者無罪.....”他一口氣將杯中茶喝完,起身道:“不早了,你歇着吧,若有什麼需要可以直接來找我。”
驚鴻點點頭,行了個禮,將雲過盡送出摘星樓。
雲過盡走後不久,摘星樓又來了位熟悉的客人。那人着一身妃色長裙,笑容溫婉俏美,嬌嬌弱弱如三月石牆上盛放的粉色薔薇花,不是錦若薇還是誰。
錦若薇笑着走來,喊了一聲:“驚鴻。”
驚鴻迎了上去,道:“少夫人。”她之前一直稱她爲掌門,但自從來了雲霄閣後,那個稱呼只能入鄉隨俗的改掉。
錦若薇嫣然一笑,道:“好些天沒來你這摘星樓了,心裡怪掛念你的,這就來看看。”
驚鴻道:“多謝少夫人關心。”
錦若薇看看她,又轉頭打量着四周,忽的將目光落在那扶桑花上,驚喜的喊了一聲:“呀,你這院子裡的花開的可真好看!這什麼花啊,我怎麼從來沒見過?”
驚鴻道:“這是扶桑花,以前我們坤嶺可沒有,我也是來雲霄閣後第一次見呢!”
錦若薇將手親熱的搭在驚鴻手背上,道:“這扶桑花開的這麼美,走,陪我去跟近仔細賞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