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生最後還是熬了過來,我無比感激着上蒼,卻又清醒的知曉,她的福大命大,絕大部分得益於她修習的古怪武功。
在鬼域宮,我們五色殺五人,武功各有所長,其中以蓮生最爲特殊——我們四人都由不同的教導師父教導,而她,卻由巫殘影親自教導。
巫殘影的教導方式很奇怪,他喜歡將蓮生帶入密室,然後如閉關一般三五天不出來。每次出來後,蓮生就會異常的憔悴,也不曉得究竟練了什麼功夫,她身上經常有紫紅的淤痕,小塊小塊的,脖子上最多,我幾次問起蓮生,蓮生便會驚恐的捂住那裡,隨後不自然地道,沒什麼,練功不用心,師父氣急了掐的。
我有些不信,再繼續追問,蓮生便開始左顧而言他,將話題扯遠。
而與此同時,我發現,巫殘影看她的眼神越發的異常,他經常瞧着她,眸中露出狎暱而狂熱的光。我心下忐忑難安,如同生了毛刺一般,蓮生卻說我太多心,還勸我不要胡思亂想。
蓮生的信誓旦旦讓我的懷疑有了動搖,我想,或許真的是我多心了吧。
是的,我多心。我不僅對巫殘影生了一分質疑之心,更對蓮生多生了一分別的心思。
不同於兄妹之情的心思。
男女之心。
是什麼時候產生這種心理的呢?我不曉得。只記得那一年的仲夏,蓮生十五歲。我們完成某次刺殺任務後,順利而歸,路途經過一條茂密的林子,幾人席地露宿。
夜晚之時,蓮生在林子一側的小溪畔洗臉。許是少女愛美的天性,她隨手摺了溪邊的一朵鈴蘭花,別在鬢旁,那玉色的鈴蘭花映在她的頰邊,月色中別樣妖嬈,她扭頭看身後的我,“哥,好看嗎?”
我偏臉看去,月光若銀,她半蹲在溪邊,烏髮散開來,垂至腰間,黑亮柔順的似一匹緞子,白皙的臉龐微微側着,勾出一弧精緻的下顎,那被溪水潤澤過的肌膚白淨如山茶花,月華下的粼粼溪水,倒映着她戴着花朵嬌俏的臉。
她垂眸微微一笑,容顏勝過發上鈴蘭花。只那一瞬,我的心被某種異樣的情感撞擊,我無法形容這種感覺,強烈而明顯,心跳在霎那加快,控制不住。
我起身,快步走了過去,撫上了蓮生的臉頰,指尖下的肌膚細膩如奶酪,我倏然有種想俯下身親吻那柔軟臉頰的衝動。
我被自己這種念頭駭住,動作定在那裡,蓮生不解的瞧着我,不懂我的意思。好半天后我收回心神,揉了揉她的頭髮說,“水冷,洗臉就可,切莫洗頭。”
這個苗頭一出現,便越發剋制不住。即便歷經了不歸海一事後,我的身份由雲舒變成了月隱,可這顆心,依舊沒有半分變化。
成爲月隱的那兩年,每個月的初一及月中,我都會去見她,替她送血咒的解藥。
受人驅使的日子是苦痛的,巫殘歡反覆無常的性子跟巫殘影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所幸,每個月我總有月初跟月中的兩天是幸福的,因爲可以見我思念着的蓮生。
雖然,每一次見面,我都故作冷漠,壓抑着自己的內心,剋制着眼底的情意,我甚至強迫自己跟她隔開三步之遙,不去仔細打量她,因爲我害怕我會控制不住,因爲我不能讓她知曉,我就是雲舒。
月隱的戲份上演了兩年,她終究還是猜了出來。玄英山的後湖裡,她以死明志,逼我現身。然後,抱着我哭的一塌糊塗。
而後,我尋回雲舒的身份,重回雲霄閣。
迴歸雲霄閣的那個夜晚,諸人爲我接風洗塵,蓮生高興過頭,酒深了,我抱她回去。腳下踩着的曲折花階,兒時我們曾一起走過無數次,而今一晃,她已經出落成花般嬌豔的少女了。
我將她放回棲梧院的牀榻上,紫衣黛衣廚房熬醒酒湯去了,房中只有我同蓮生兩人,她軟軟的倒在被窩裡,表情可愛極了,雖然喝醉了酒,卻還是笑着的,她一面笑一面嘟囔:“哥.....哥回來了.....”
我拿熱水給她擦臉,她的臉蛋被潮熱的熱毛巾薰得紅撲撲,似秋日裡將熟的果實,纖長的睫毛低垂着,隨着每一下細微的顫動,都輕輕地,猶如蝶翼,那不斷嘟囔的脣豔色如櫻。我半摟着她,她熱熱的呼吸噴在我的臉上,透着酒宴裡上好梨花釀的醇香。鬼使神差的我,在凝視了那抹櫻紅片刻後,就這樣垂首,吻了下去。
她沒有反應,像個乖巧的娃娃,任由我吻着。我第一次嚐到她的清甜,混合着陳年梨花釀與蓮花氣息的清甜。
那一刻,我腦裡浮現兩個字,甜蜜。
這種感覺叫甜蜜,甜得像蜜。
感覺太過美好,則欲罷不能。
自那次吻了她以後,我的心態便愈發不能控制。跟她在一起的時候,腦裡總回想着那夜裡她醉後的清甜。
這種慾望讓我難以啓齒。我同她是兄妹,不是親生,勝似親生。
但我無法駕馭我的心,它在日復一日偏離最初親情的軌道,滑向愛情。
而她呢?是怎樣看待我?繼續當作兄長一樣的依賴,還是當作一個男人般愛戀?
這個問題我躊躇許久,還未問出口,便措手不及的娶了妻。
我的婚姻是一場交易,因爲一日草。
那一日清晨,義父召我去朝陽閣,薄薄的信箋上,錦若薇以一日草爲條件,自請嫁入雲霄閣。
一日草是解血咒的藥引,我幾乎沒有半分猶豫,便已打定好主意,答應迎娶錦若微。
然而還未待我表態,義父已經急不可耐地道:“舒兒也到了成家的年齡了,你可有中意的女子?爲父覺得那坤嶺掌門不錯。”
他的笑從未有過的寬厚,當真如一個關心子女的父親,表情殷切極了,但,除了那眼底不可測的深沉。
我怔了怔,心下瞬間瞭然——那親暱微笑掩蓋的,是裹着蜜糖的毒藥,藏着不欲揭穿的動機。
——他想用我做交易。解血咒,救蓮生。
一霎那,我不知是該喜還是悲。
喜的是,這麼多年後,他的父愛終於覺醒,開始重視他唯一的女兒了,我爲蓮生而欣喜。
悲爲我自己。
蓮生是我最在乎的人,壓根不需要任何人說什麼,我都會義無反顧的爲她做一切我可以做的事,可以是殺這世上的任何人,也可以是娶這世上的任何人。
這原本是我堅定到不能再堅定的信仰。不用他說,我自會完成這筆交易。可爲什麼當他親口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居然感覺到悲哀。爲我自己。
他就這樣理所應當的將我當作了棋子,且,不容商量。
婚姻大事,終身幸福,他從未考慮過我的感受,也從未問過我半句,願不願意,喜不喜歡。他只是想着,我是交易的對象,於是,就必須是我。
他對我,冷漠的面紗揭開後,還剩什麼?
我已經不記得婚禮那天是怎樣過的,只記得蓮生負氣出走,而我,心急火燎的下山尋找。
客棧內,蓮生的血咒陡然發作,若不是我及時趕到,後果不堪設想。然而,還未待我同她好好解釋錦若薇的事,蓮生又偷偷摸摸溜了。
她去帝陵尋找小皇帝,救顏家。
她是重情且記恩的人,我曾試着阻止她去帝陵,但她不依,她說,顏伯父於她有恩,是他將她從不歸海救回,而顏惜,天獨峰千丈懸崖上,亦曾捨命相救。此恩必報。
我自然不放心她一人獨去,無奈之下,陪她一起尋進地陵。
豈料這一進去,差點就成了我與蓮生的生離死別。蓮花臺上,爲換我一線生機,蓮生浴血受刑,待我出地陵之時,她一身鮮血幾乎殆盡。
別院裡,當荊安神醫宣佈無力迴天之時,我肝腸寸斷,錐心泣血也不爲過。可悲到極點,我反而平靜下來,安靜地服下同命蠱,安靜地等待死亡,然後等她魂魄相會,同赴江南。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上天保佑,蓮生熬過這一關,我的歡喜不能用語言來表達。
我沉浸在沒有失去蓮生的歡喜中,同時更清醒的認識到自己對她的感情,那屬於愛人之間炙熱的愛戀,一天天超出親情可以控制的範疇,已經完全無法再掩飾。
我陷入了不能自拔的糾結中,幾次想對她傾訴,想告訴她我的心,卻欲言又止。
歸根結底,終究是我太在乎,名義上我始終是她的兄長,我是哥哥,她是妹妹,即便我走到了男女之愛這一步,卻不知她是否跟我同樣。在沒有肯定她對我的態度之前,我怕我的冒昧會嚇到她。
我輾轉反側,那種心態,像捧着一顆世上最獨一無二的水晶,因爲珍貴而易碎,只能屏着呼吸,謹慎到小心翼翼。
我強行壓抑着自己控制不住的心,幾次站在房門外,看着她熟睡的臉,很想很想問:
蓮生,蓮初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他不要做你的兄長,要做你的夫君,你可願意?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