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干年後。
正值暖春四月,滇南之地處處芳草萋萋,桃花灼灼。紅牆灰瓦的邊陲小鎮上,一條蜿蜒的河流縱向貫穿整個小鎮,河水清澈靜謐,倒映着這數十里盛春美景煙柳人家。
小鎮的最左側,河流的上游,有拱橋一座。
邊境小鎮人口不多,故而橋上往來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平日裡幾乎少見人煙。
而今日的此時,卻比往日熱鬧的多。
“——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爹爹來!”聲音脆生生的,劈里啪啦連珠炮似地傳來,押韻地似唱快板,然而卻很稚嫩,一聽便知是個女娃娃的。
開場白不簡單,可這女娃娃出場的模樣更是與衆不同。不過七八歲的年齡,小臉極粉潤可愛,讓人聯想起初夏牆頭粉嘟嘟的花骨朵。頭髮烏黑,梳着可愛的雙髻,可卻有些散了,身穿天藍色的小紗裙,一瞧便知是極好的料子,只是袖子被她高高捋到手臂,籠成奇怪的泡泡袖,上半身的凌亂就算了,下半身的衣着更是不倫不類,略顯蓬鬆地裙襬似乎被主人嫌麻煩往上翻卷了一下,變成了只到膝蓋的短裙,露出一雙潔白秀致的小腿,腳踝上套着一圈銀鈴鐺,日頭下閃着微微的銀光,足下蹬着一雙軟底小皮靴,上頭本繪着漂亮的花色,可惜,沾了不少黃泥,眼下什麼也瞧不見了。
——這身裝束在民風保守的滇南,若被老古董們瞧見,定要吹鬍子瞪眼,大罵幾聲:“成何體統!”
然而更不成何體統的,不僅是穿着,更是霸氣外放的表情跟道具。
她居高臨下地踏在石橋的欄杆上,眼神睥睨,左手叉腰,另一隻手——居然握着一柄長刀!
對,沒錯,是長刀,類似於那種關公的那種青龍偃月刀的長刀!
那十幾斤重的刀,被她握在手裡,彷彿跟就拿着一截輕輕地樹枝似的,半分吃力也瞧不見,讓人不由懷疑,是不是空心的竹竿配上薄紙做的玩具?而那長刀比她的身體還要高上幾尺的長度,遠遠看去,說不出的怪異與滑稽。
然而小丫頭卻絲毫不覺,她大咧咧地歪着腦袋,盯着眼前的壯漢,再一次重複自己的打劫語,“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爹爹來!”
跟在她身後的三個小男孩,亦扯起嗓子道:“對,要想從此過,留下爹爹來!”
虎背熊腰的壯漢被他們的架勢愣了一愣,回過神來,道:“哪裡來的野孩子,給爺滾一邊去,爺還有事!”
“我也有事啊! ”小丫頭從欄杆上往下一跳,像打量貨物似的圍着壯漢走了兩圈,然後向身後孩子招招手,嘆了一口氣,“哎,這貨成色不好,二狗,小光,讓他走吧?”
三個孩子齊齊點頭。
壯漢又氣又莫名,“什麼亂七八糟的,再攔着路,小心爺揍得你娘都認不出來你!”
小丫頭眼神陡然一厲,旋即笑起來,“亂七八糟?是呀,你說的對,你確實長的亂七八糟。眉毛一個高一個低,三角眼歪斜不對稱!”
後面的小光頭接口道:“鬥雞眼配招風耳!”
小胖子接口道:“鼻孔朝天,兩邊還有兩顆媒婆痣!”
最小小個子的小男娃緊接着道:“一口黃牙,牙縫裡還卡着韭菜末!”
話落,四個小娃娃齊聲大笑:“這麼醜!怎配做她(我)爹!”
壯漢何時被一羣娃娃這樣羞辱過,一時怒極,吼道:“哪裡來的混賬潑猴!看爺今兒不打爛你的屁股撕了你的嘴!”
他話落,當真從背後抽出一根手臂粗的木棍,勁風呼呼地便朝孩子們劈來,倒真是心狠手辣的打法,也不考慮娃娃們受不受的住,三個男娃娃登時哎喲哎喲逃開,大喊着:“奚老大救命呀!”
就在他的木棍即將捱上小光頭之時,空中有青光一閃,緊接着傳來一聲咔擦地脆響,壯漢登時愣住了。
——他的木棍,被長刀乾乾脆脆劈成了兩段。
他還未反應過來,一陣凌冽的寒風擦着臉頰掠過,帽子居然飛了出去,削下好大一縷頭髮,壯漢目瞪口呆地盯着輪大刀的小丫頭,完全沒意識到她這麼彪悍。
然而女娃娃還在不饒不休,她將刀哐當往橋頭一扔,從袖中摸出一截烏色的軟鞭,學着方纔那壯漢的語調啐道:“看爺今天不打爛你的屁股!”
話還未落地,她身形已經一轉,快到壯漢壓根沒看見她來的動作,屁股啪地一聲厲響傳來,壯漢一聲哎呀痛呼,再一摸屁股,褲子居然被抽了一道口子出來,他一驚,本能地想去捂褲子,又是一記響亮的鞭子,褲子又破了一道縫。
壯漢狼狽不堪地躲着,他倒是想還手,可這小丫頭忒彪悍,人小小,武功卻高的出奇,一條普通的鞭子握在她手中,靈活似靈蛇,指哪打哪,招招命中,他虎背熊腰的壯個被她耍的團團轉,跟老鼠被貓逗似地。而身後的小男孩們紛紛拍着巴掌,跟看猴戲一般歡呼吹口哨。
壯漢不敢再輕敵,更不敢再多留,趁小丫頭不備,捂着破了無數個大洞的褲子,逃得屁滾尿流。
小丫頭重新跳到了橋欄杆上,望着逃之夭夭的壯漢,恨恨地道:“想打我奚念初的屁股,我爹都沒打過!你敢!”
三個小男孩懶懶地歪坐在欄杆下面,小光頭道:“奚老大,被爹打屁股有什麼好的,痛死了!”
“你們有爹當然站着說話不腰疼!”小丫頭白他一眼:“倘若我也有個爹爹,便是讓他天天打我的屁股,我也是願意的。”
幾個小男娃對視一眼,道:“奚老大,你真是想爹想瘋了!”
小丫頭抿脣不語,驀地眼睛又放出光亮,她拿腳尖一踢下面的小胖子:“快點,又有人來了,快攔下!”
接下來的一下午時間,幾人統共又攔下了三十來號人,展開了十七場脣槍舌戰,以及十三場近身切磋。其中最難纏的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他死活不動手,縮到橋洞底下,全程都用之乎者也之類文縐縐的語言進行攻擊。幾人都聽不懂,敗下陣來,末了小丫頭跳下河,摸出一條滑溜溜的水蛇,往橋洞裡一扔——書生啊地一聲尖叫,華麗麗暈過去,這場戰爭才得意分出勝負。
下午很快過去,太陽漸漸西沉。仍舊沒有找到爹的小丫頭怏怏地坐在欄杆上,悶悶不樂。
突然胖子叫出來,“老大,又來了一輛馬車,還劫不劫?”
“劫!”小丫頭精神一振,已從欄杆上跳了下來。長刀往路中央一橫,小臉一昂,又是那個橫掃天下的彪悍姿勢:“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爹爹來!”
馬車勒馬停住,駕車的是個圓圓臉的小年輕,被她的古怪的攔路姿勢驚住,問道:“小姑娘,你這是幹嘛?”
小丫頭打了一下午的架,有些累了,這一次打算和平解決問題,於是將口氣放得輕柔了許多,道:“沒什麼事,別緊張,我只是來找個新爹爹而已。”
“新爹爹?”圓臉的小年輕一愣,突然反應過來:“咦,你不是……”後頭的話沒說,卻一臉驚喜,直勾勾地瞧着小姑娘。
然而,小丫頭沒顧他的反應,將目光投向了馬車,嘴裡還嘟囔着,“外面的這個不行,太胖了,配不上親孃……”
駕車的小圓臉:“……”
小丫頭還在伸長脖子看,可車廂裡面被一方墨綠的帷幔遮住,什麼也瞧不見。小丫頭只得喊了一聲,“車裡面的人,出來讓我瞧一眼行不行?”
簾子緊閉,車裡面沒動靜。
小丫頭提高聲音,耐着性子再喊了一遍:“車裡面的人,請讓我見一面。”
車廂裡仍沒人回答,卻有一聲清幽的笑傳來,雖低沉,卻富有磁性,極動聽。
然而這樣的笑,落在一個小丫頭眼裡,卻成了挑釁——我這樣禮貌客氣地請你出來,你不僅不出來,居然還躲在裡頭笑話我!
小丫頭的火氣蹭地上來了,鞭子一甩,游龍一般便朝着車廂抽去,但她沒用全力,砸到車上無非也是在車身留下個淺淺的印子而已。
然而下一刻,她的眸光定住。
因爲鞭子不動了!
車廂的窗子旁,一隻修長而細緻的手伸了出來,玉白的食指與中指輕輕一翻,便穩穩夾住了鞭子,看似簡簡單單的動作,可任憑小丫頭怎麼抽,都紋絲不動。
小丫頭再使勁,拔河似的用力扯了半天,那隻手卻仍穩如磐石,她無計可施。旋即那隻手微微一撣,小丫頭的虎口頓時一麻,手不由自主一鬆,長鞭竟被對方不費吹灰之力地搶了!
小丫頭愣了,但她豈是這麼容易認輸的人,二話不說,撿起地上的長刀,不再輕敵,卯足了勁呼啦啦地劈來。
結果,她再一次怔了。
還是那兩隻手指,眨眼間,她的刀便被奪走了。
小丫頭目瞪口呆愣了半晌,後頭的幾個娃娃亦是看呆了。
良久,小丫頭忽然轉呆爲喜,仰頭大笑:“好功夫!”
話落的瞬間,她再顧不得這麼多,兔子一般躥上了馬車,掀開簾子直接鑽進去。
車廂寬敞,陳設雖簡潔,卻十分雅緻,紅木色的案几,同一色的厚厚氈毯,兩側對開墨綠色的紗簾。案前端坐一人,執玉杯,賞畫卷。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各位親愛的,晉江今日抽了,我想更文,愣是更不上去,真急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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