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道:“有一個傳說,說是一個美麗的少女,愛上了一個英俊的小夥子,但小夥子卻心有所屬,愛的人是少女的姐姐。少女不願意傷害姐姐,便將這份愛埋藏在心底,從不言語。但她太愛那個小夥子了,再怎麼隱忍着愛意,每次看見心上人同姐姐恩愛的場面,還是會心如刀絞,於是就來到這個湖,對着湖水哭泣。後來戰爭爆發,小夥子被迫上了戰場,卻悲慘地戰死在異國他鄉。得知消息的少女,痛苦難當,不僅因爲少年死了,更因爲這些年來,少年直到死也不曉得她的情意——愛了一生,她卻再也沒有機會同他訴說。絕望之下,她來到湖邊,流乾了自己的淚,在湖畔的石頭上刻下“此情難述,此愛不語”八大字,跳入湖中,再也沒有起來……後世爲了紀念這個癡情的少女,便給這個湖取名不語湖。”
星空的腦子雖醉酒了不清楚,可剛纔這個令她唏噓不已的悲劇還是記得很牢的,只不過語無倫次外加講的很慢而已。講完後,她捧着發暈的腦袋,感嘆道:“哎,深愛的人就在眼前,喜歡的話卻不能言語,太折磨人了。”
身畔的人沉默不答,好久後,他呢喃道:“此情難述,此愛不語?”又是一聲壓抑的苦笑,他用低不可聞的聲音反問道:“呵,說的……就是我嗎?”
身畔的人沒回話——已經呼呼睡過去了。
那人見她睡熟,小心翼翼側過身子,屏住呼吸,靜靜地看她。她似乎有些冷,將身體縮了縮,他忙解下外袍,蓋在她身上,她得到了衣袍的溫暖,滿足地翻了個身,往他懷裡一靠,臉貼着他的胸膛,手摟着他的腰,像個孩子般,睡得更酣甜了。
他怔怔地瞧着她,表情有些恍惚。她就在他的懷裡,恬靜的睡顏近在咫尺,蓮花的氣息混着果酒的陳釀之香,一陣陣擁簇在他的鼻翼,彷彿觸手便可掬。
“蓮生……”沉沉天幕下,白衣男子緩緩伸出手,向着熟睡中女子的臉頰伸去,彷彿怕將她的甜夢擾醒,在離那白皙肌膚還有半寸的時候,他的動作忽地止住了,慢動作般向旁一轉,捻起了她的一縷鬢髮,烏黑柔順的青絲被他握在手心,被他玉白的指腹一寸寸摩挲着,像呵護着一捧珠寶。
“蓮生……”他的神色似悲似喜,那轉瞬即逝的一聲呢喃,落入空曠的風中,墜入蒼茫的湖面,沒入這暮靄沉沉的夜——她,聽不見。他淺淺一笑,彎起的脣角噙着蒼涼與悽愴,而後輕輕俯下臉,虛虛靠在她的頰旁,就那樣,若即若離的擁着她。不靠近,也不離開。
正如這片湖,永遠緘默着,愛,而不語。
曾經滄海難爲水,卻奈何,咫尺天涯,此情難述,此愛不語。
這場酒勁果然夠大的,星空直睡到翌日下午才醒。
她坐在牀上,迷迷糊糊揉着腦袋,回想着昨夜裡的一切。
昨夜裡,顏惜去接她了,她跟他講了不語湖的故事,然後顏惜便揹着她回房,經過長廊之時,她突然嚷嚷,繞道走,不要經過左側第二個房間,那是梵音少主的房間。
顏惜問,爲什麼。
她醉的厲害,凌亂中想起顏葵的花癡症一說,便一個勁喊:總之我不想見他,我要離他遠點。
揹着她的男子的動作似乎僵了一下,好久,他止住了她的掙扎,說,別鬧,然後將她送入了她的房間,推開房門的一霎她還有點疑惑,顏惜是怎麼知道她房間的?下午他不在的時候,她跟淑和帝姬對調了房間並沒有告訴他呀。
但她已來不及多想,因爲顏惜已經麻利的替她脫鞋脫襪,擦臉擦手,送入被中。
再然後,她一覺醒來,就是現在了。
窗外天氣晴朗,她剛穿好衣服推開門,小書童就闖了進來,一把抱住星空的腿,哀哀懺悔:“對不住星夫人,小的該死,昨晚我打算去喊少主的,結果居然在路上醉倒了。”
“醉倒了?”星空愕然,“你沒去找你們家少主?”
“嗯。”小書童老老實實點頭,又捶胸頓足自責道:“我曉得錯了,我不該把您一個人扔哪裡,說去找少主又醉的不省人事……”
“不是顏惜?”星空傻眼,“那昨天來接我的人是誰?”
天上的星星約莫聽到了星空的心聲,她如願以償,想着不再見奚氏少宗主,接下來的幾天果然都未曾見到。雖然大家住在同一套宅子裡,她跟他的房間之間,就隔一個走廊。
那紅眸子的晉康王倒是來了幾次,沒再像頭一次的哭哭啼啼,也沒有像對旁人的驕縱,只尾巴似的跟在她屁股後,她幹嘛,他便跟着幹嘛,幾次她煩不過要他走,他就那樣眨巴着眼睛,忽閃忽閃的瞅着她,堂堂的王爺居然有這樣可憐兮兮的一面,像一隻被人遺棄的小獸,她瞬間於心不忍了。
有一回她心情好的時候,晉康王指着自己眼睛問:“親親,你真的不記得我了?你看看我的眼睛,你說過,那是世上最美的眼睛。”
星空想了很久,搖頭:“沒印象。”又道:“我真的不是你的親親。”她話落,仔細打量那雙紅色的眸子,才發現着實漂亮,罕見的玫瑰紅,顧盼流轉間,折射着寶石般驚豔的色澤。倘若她真的見過,應該不會忘記。
不過那雙玫瑰紅的眼睛,在聽到她的回答後,黯淡了些,像是光潤的水晶上驟然蒙了塵,隨後他換了個話題:“我們去看看雪吧。”
“雪?這個季節哪來雪?”她問。
小王爺道:“不是冬天的雪,而是梵音。”
“我不去。”那奚少宗主有種特別的魔力,她見了面不是心砰砰跳,就是莫名其妙的壓抑,她不敢面對。
“可他這幾天老把自己關在屋子裡,先前我不讓他來,他非要來,來了後不曉得又爲什麼總把自己關在房裡。”小王爺有些憂愁,“或許是心裡難受吧,他那樣的人,再難過也不同旁人講。”
最後一句話讓星空突然難受了,心頭堵堵的,有些悶,又有些沉重,她翻箱倒櫃找出一盒未開封的糕點,遞給小王爺:“這是秋心做的蜜糖甜糕,沒有賣的,很香甜。你送給他吃吧,吃點甜的,會讓人開心一點。”
時間過的很快,白日裡釣釣魚看看風景,晚上吃吃喝喝,圍着篝火看別人歡歌載舞,五六天的光景,一晃到了頭。
明天便要結束轟轟烈烈的皇室狩獵了,不語湖卻依然如來時那般靜謐秀美,星空坐在窗前,看着眼前這片湖,有些眷眷不捨。
不知何時起了風,攜卷着落葉吹進窗,天色很是陰沉,是落大雨的徵兆,星空擡頭瞅瞅雲層壓得極低的蒼穹,想起昨夜顏惜臨走說的話:“要變天了,晚上睡覺不要蹬被子。”
她心裡漾起甜蜜,忍不住摸了摸腰上懸着的白玉鳳璧。
是夜,果然如顏惜所說,變天了。
暴雨是半夜降下的,正值諸人熟睡之時,嘩啦啦劈頭蓋臉便下來了。星空本睡得正熟,忽地“哐當”一響,房間窗戶被強風颳開了,一陣涼颼颼的冷意瞬間席捲了房間。
她覺得冷,迷迷糊糊伸手去拉蹬掉的被子,雖然沒睜眼,但耳畔風聲呼嘯,暴雨聲如瀑布飛濺,一聽便知天氣極糟。
窗子被吹得噼啪作響,風聲穿過房屋的縫隙,發出“嗚嗚”的怪異聲響,像是鬼怪小說裡妖獸的嚎叫。她忽的覺得害怕,抓緊了被子,她一直恐懼狂風暴雨的天氣——不曉得緣由,大抵與她失憶前的經歷有關。
她睜開了眼,風把燭火吹熄了,屋內一片矇矇黑,什麼也看不見,窗外的天也是一片漆黑,黑壓壓彷彿深不可測的巨大洞穴,她的恐懼加重了幾分,開口喊守夜的下人,卻沒人迴應。
無奈下,她掀開被子欲起身去點明燭火,還未坐起來,整個房間陡然光亮大作,窗外漆黑的夜幕,拉扯出巨龍一般蜿蜒的閃電,旋即轟隆一聲炸響——驚雷!
那一聲震耳聵聾,彷彿直轟面門炸在身側,她心猛的懸起,驚得繃直了身體,整個人直接縮到了牀角。還未等她喘過氣,窗外霍然又是一亮,蒼穹中像有一隻無形而巨大的手撕開夜幕,肆虐的閃電似利劍劈向人間,光亮照亮房間一霎那,她睜大了雙眸,看見牀幔被勁風拂動,搖曳如鬼影,像要撲向她似的。
她的心猛然一提,雷聲再次轟鳴入耳,她耳膜霎時嗡嗡一響,眼前被閃電映亮的雪白牆壁如同鮮活了起來,扭曲搖晃着,一個七八歲的孩子憑空冒出來,立在牆角,胸口插着一柄匕首,鮮血噴濺出來,他滿臉都是,他歪歪扭扭走過來,掛着詭譎的笑,喊她:“火娃,火娃……”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