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城河畔,許多年輕男女在放花燈。河道蜿蜒,流水溫柔,兩兩三三的花燈浮在水面上,去得遠了,似漂浮於水面上的星星,攜帶着無數癡情男女的情意與願望,奔向彼岸。
女孩子總是貪熱鬧,星空與秋心也各自放了一個。嬉戲夠了,幾人沿着河道漫無目的的向前散步。
月朗星疏的夜晚,夜風習習,星空抱着自己的寶貝蓮花燈盞走在最前面,言汐沒再牽着她,她的行動終於重獲自由。
然而她卻有些不適應了,眼神時不時向後瞟——言汐似乎有些悶悶不樂,這一路都沒說什麼話。
是因爲方纔猜燈謎的事嗎?她惴惴不安地想。
一時無人出聲,氣氛有些尷尬,星空想了想,指指湖邊的石凳子,道:“我走累了,歇一歇。”
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秋心言葵兩人慢騰騰落在後頭,見自家主子與姑娘雙雙坐到凳上後,乾脆就不上前來,遠遠的找個角落蹲着,看模樣跟把風似得。
兩人坐下後,言汐依舊是那副不溫不熱、若有所思的模樣,而星空抱着一大袋子的零食,雖吧唧吧唧的吃着,可嚼在嘴裡卻食之無味。
她想向言汐問點什麼,或者,她想說點什麼。這麼幾個月來,她心裡有很多的疑惑,關於她與他的過往。
她不曉得他究竟是怎麼看待她的,他說,他是她的未婚夫。他們是指腹爲婚的娃娃親。他說這話的時候言之鑿鑿,而且這些日子,他爲她所做的一切,讓她早已對他們的姻親關係深信不疑。
可是,可是.....父母定下的娃娃親,未婚夫妻,這句話能說明什麼?
他從未說過他喜歡她,她到現在爲止還不明白,他對她的好,他對她無微不至的關懷,究竟是出於真心的喜歡,還是基於已經定親,未婚夫妻的責任。
如果他對她並非男女之間的喜歡,而是出於是責任,那她不再需要他承擔。感情纔是維繫婚姻的根本,所謂父母之命,所謂娃娃親,不能成爲束縛雙方情感的枷鎖。倘若他對她沒有真心的愛戀,空有責任,那她寧願放雙方一個自由,她自會去尋找一個真心愛自己的,也願他能找個自個中意的。
她丟失了記憶,卻,不想丟掉骨氣,以及做人最基本的準則。
她思量許久,終於開口:“言汐,剛纔的事,你生氣啦?”
言汐的眸光落在湖面上,半天后才道:“怎麼會。”
他又是這幅不冷不熱的模樣,她索性豁出去,開門見山道:“我失憶了,過去的事,全忘光了,如今對許多事都處於迷糊中.....”見言汐不搭理她,她輕輕拽了拽言汐的衣袖,聲音有點委屈:“我.....我連你喜不喜歡我,都不清楚.....”
言汐靜默許久,並未從正面回答她的問題,卻說:“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她一怔:“呃?”可還未等她明白過來,言汐已經開講了。
“從前,有個孩子,出生在一個並不快樂的家庭。父親因爲家族生意經常在外遠遊,很少顧及家庭,而母親身體一向不大好,終年臥牀靜養,不能給予孩子以照顧。即便這孩子身旁自小就跟了許多唯唯諾諾的下人,可天倫之情的匱乏,依然讓他無比孤獨。”
“父母歲不管他,卻給他聘請了一大堆名師,那些夫子嚴厲而苛刻,他稍有貪玩之心便會挨戒尺挨板子。自三歲開始,他學棋,識字,撫琴,算術等等,他極有天賦,學任何事物都極快,漸漸地,他小有名氣,竟然還博得了一個天才神童的稱謂。”言汐的話音一頓,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可是天才又怎樣,那個天才還不是日日被關在房中,孤獨地守着自己的影子,自己同自己對弈?”
星空搖搖頭,道:“怎麼能把孩子日日關在家裡呢,這父母也忒過分了點。”
“那孩子整日呆在房中,一個人看窗外的太陽升起又落下,看月亮升起再換太陽。他以爲這樣就是人生,以後的每一日,他都將這麼度過。”言汐不置可否,繼續講:“可是有一天,他的生活出現了改變——他遇見了一個小小丫頭。”
“因着他一個世叔的生辰宴席,小男孩的父親破天荒的帶他出了趟遠門,在世叔的家裡,他見到了那個四歲的小丫頭。那是個十分淘氣的小丫頭,吵鬧而呱噪,整日沒心沒肺的笑着,對他極熱情,有事沒事便來找他。可他很煩她,在她三番五次的糾纏後,無法忍受的他直接將她推倒了!小丫頭的膝蓋當場磕破了好大的口子。”
星空嚼着嘴裡的梅子,紅嘟嘟的脣瓣像是春日枝頭綻放的粉紅花蕾,“怎麼能欺負女孩子呢。”
“他馬上就後悔了。”言汐道:“小丫頭摔得鮮血直流。他忐忑的離去,以爲她定會去找大人告狀,然而過了好些天,卻沒有人責罰他。後來他才知道,小丫頭的傷勢比較嚴重,躺在牀上十幾天不能下牀。更讓他驚訝的是,小丫頭不僅沒有告狀,還替他圓謊。他懊悔極了,便偷偷的給小丫頭送些小玩意表示歉意。”
“小丫頭傷好之後,發現那些的禮物是小男孩送的,很驚喜。她人雖小,心胸卻大度,先前的不快她一點都記恨,反而高高興興找小男孩玩。而小男孩呢,因爲對小丫頭心懷愧疚,便也沒再排斥她。”
星空道:“他們就這樣成爲好夥伴啦?”
“是啊,孩童的心,就是這麼奇怪。”言汐頷首:“他依舊還是會嫌她吵鬧,但卻不再那麼排斥她。她纏着他玩,纏着他教她編草蜻蜓,草蚱蜢,他雖然不耐,卻一一都教了。漸漸地,他發現她的好,她雖然淘氣搗蛋,但很善良,很重感情。他喜歡吃的東西,她都會給他留,他喜歡的事物,她也會關注,他有收集硯臺的嗜好,她便到處幫他尋上好的硯臺——那時候她才幾歲,什麼都不懂,卻在跟下人趕集的時候捧出壓歲錢買了個硯臺。但她被騙了,那硯臺一文不值,她還獻寶似的巴巴送給他,他氣的罵她,你傻嗎,花錢買這麼個下品!”
最末一句話的時候,言汐佯裝嫌棄的口吻,眉梢卻綻開溫柔的笑意:“她就是這樣的人,單純天真到有些愚笨,可就是這樣的她,替他打開了一扇從未開啓過的門,給予了他實實在在的關懷與友愛。”
星空已經消滅掉了一包梅子幹,在拆開第二包核桃仁的間隙中,她點評道:“這小姑娘,真的挺好。”
“是啊,她真的很好,雖然性子吵鬧,可她的喧鬧驅趕了他常年的孤寂。他越來越喜歡跟她呆在一起玩,哪怕什麼也不幹,兩個人躺在草地上曬太陽也是好的。”言汐話音一轉,道:“可快樂的日子總是不長久,三個月後,他爹結束了此次的行程,帶着他回到了家。”
“他再次回到家,回到那座無愛的島嶼。在重複着枯燥而寂寞的日子裡,他守着日出日落潮汐起伏,經常想起千里之外的小小丫頭,想起跟她一起度過的時光。在某一天飯後,他向他的父親提出一個要求,明年還要去小丫頭家裡小住。他的父親沒有拒絕,只是給出一個條件——只要你的棋藝,書法,琴藝等達到了六位夫子的要求,我便同意。”
“他一口答應。打那以後,爲了能在來年見到自己的小夥伴,能見到那個吵鬧卻可愛的小丫頭,他更加勤奮地去迎合各位夫子的訓導。第二年的夏天,他的努力讓他如願以償的見到了小丫頭,兩人一起度過了四個月的快樂時光。”
“那個夏天過的很快樂,大人們見兩個孩子親密無間,便總拿他們打趣,說有娃娃親的孩子就是感情好。七歲的他已經隱約知道娃娃親的含義,它代表着小姑娘日後要成爲自己的娘子,而娘子就是要陪自己一輩子的人。想到這裡,他小小的腦袋喜憂摻半,憂的是小丫頭一旦鬧起來,實在是夠折騰人,偶爾在一起還好,若要一年三百六十天全呆一起,耳膜怎麼受的了,況且那傢伙還那麼會闖禍!可轉念一想,島上的生活那麼無趣,一個人在上面孤單一輩子更爲可怕,那還是要個娘子吧,有個人陪着總好過孤家寡人。”
“想到這裡,他突然有些欣慰,用一點點的吵鬧換一個終身的好夥伴,總歸是利大於弊,賺了。況且男人都要找娘子的,他的夫子總教導他,人不能太貪心,小姑娘雖然稱不上完美,也還過得去,重要的是對自己好,換了其他的小姑娘或許還不如她呢。再說,萬一他要求太高,他爹找一個小男孩給他做娘子怎麼辦呀,小男孩有什麼好玩的,還是小丫頭好,笑起來甜甜的,高興的時候逗逗她,不高興就欺負欺負她,捏捏她軟軟的臉頰,扯扯她的頭髮拉拉她的小辮.....”
“就這樣,他一面煩惱一面欣慰,翻來覆去到三更天,頭一次體會到什麼叫做‘女人帶來的煩惱’。然而這翻來覆去的結果就是,他心甘情願接受了這個事實。懵懂的他這樣總結自己的娃娃親對象——他的娘子是個很吵的人,但大體上還是對他胃口的。”
“當認可她是他的娘子以後,他的心態便發生了改變。從前他對她不耐煩,即便是在一起玩耍,也總帶着幾分嫌棄的模樣。但那晚以後,他的口氣雖然還是硬梆梆的,但他會爲她想的更多,做的更多,他會留各種好吃的給她,會陪她做她喜歡的事,哪怕很荒唐,與同齡小朋友打架之時會把她護在身後,不讓她受半點傷害......他總想着,她是他的娘子,是日後要陪他一輩子的人,他得把她看好了,不然她不在了,還有誰能去島上陪他呀!”
言汐講到此處,脣角牽起一抹笑,清幽的月光落入他的烏黑的眸中,暈開別樣的溫柔,“是不是覺得那個小男孩特別傻?”
“沒有啊。”星空感慨道:“年少的感情總是那樣的單純真摯。”說着往嘴裡塞了一個冰糖山楂,問:“那後來呢,小男孩與小丫頭就這麼一直好下去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對不起各位親親,昨天有點事耽擱了,沒來得及更新。今晚凌晨爬上來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