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安德門，早已經身心疲憊的戰士們草草地對付完晚飯，三三兩兩，橫七豎八地就躺在陣地上休息。
這一戰整整打了八個小時，小鬼子硬是連續不斷，瘋狂地發起了六次衝鋒。
可以說在這八個小時裡，所有戰士們的神經一直都是緊繃着，絲毫不敢有片刻的鬆懈。
終於入夜，一營的戰士們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了，畢竟，前面說過，小鬼子極少會在夜晚發起大規模的衝鋒。
因爲天色黑暗下，他們火炮的威力將會被大大的消弱，甚至可能還會炸到自己人。
但是滿臉疲倦，身上甚至有着斑斑血跡的呂光偉仍然沒有掉以輕心。
“兄弟們，夜裡10人一班，輪班值守，盯緊所有小鬼子可能摸進來來的地方。
這小鬼子也不傻，雖然晚上不會發動大規模的衝鋒，但沒準兒也會給我們來個夜襲什麼的。
白天那麼大陣仗我們都挺過來了，可不能在陰溝裡翻船了。”
“是，放心吧營長，我們會盯的牢牢地，就是個蒼蠅也別想飛進來。”一個滿頭纏着繃帶的戰士應承道。
呂光偉點點頭，看着這個熟悉的兄弟虛弱的面容，心中一黯，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兄弟，讓你受苦了！”
呂光偉飽含真摯歉意的聲音傳開，周圍受傷的、沒受傷的、休息、躺着的、臥着的戰士，一齊沉默了下來。
一股悲涼的氛圍驀然間傳開，大家看着早已經被日軍炸着如同殘垣斷壁般的陣地，還有周圍躺了一地已經先走一步的兄弟。
有幾個受傷的戰士，默默地滑下了兩行滾燙的淚珠。
哽咽聲開始斷斷續續的響起，在這萬籟俱寂，卻明知前方有着巨大死亡威脅的夜晚輕輕地傳開。
呂光偉艱難地從身上掏出一根香菸，嘩啦，他將火柴點燃，搖曳的火焰在這黑暗中綻放出少有的光明。
呂光偉叼着香菸，將菸頭伸向火柴的火焰，香菸被點燃，他就勢一吸，然後從嘴巴里冒出一股菸圈兒，慢慢地升騰到漆黑的夜空。
在香菸的沉醉下，那一股莫名的悲痛似乎被暫時壓制，呂光偉耷拉着眼皮，一口一口的抽着，似乎再也停不下來。
咕嚕！
那頭上纏着繃帶的戰士，喉結在粗糙的脖子上上下滾動了幾下。
嘶啞的聲音，艱難道:“營，營長，還有煙嗎？給我也來一根！”
“有！”
呂光偉一怔，再次從衣兜裡翻出一根沾着土灰的香菸，然後親自送到頭纏繃帶的戰士嘴中。
一陣搖曳的火焰再次升起，繃帶戰士嘴巴里的香菸被點燃。
“嘿嘿，能讓營長親自給咱點火，真是感覺賊有面子啊！”
“刀子，你小子，都成這樣了還耍滑頭！”呂光偉笑着打趣。
那頭上滿纏着繃帶的戰士，也就是呂光偉嘴裡的刀子，吧唧吧唧地抽着香菸，然後咧着乾裂的嘴脣。
頗有些自豪道:“營長，您別看我讓小鬼子咬了一口，但這真是值啊！
您不知道，白天我愣是打死了十幾個鬼子，十幾個鬼子啊！以後咱要是回到二戰區跟那幫老兄弟們吹牛逼的時候，保證嚇死他們，咱戰區……”
刀子沉默了，忽然發現自己說錯了話，就現在這情景，大夥兒能不能活着回去還是回事兒呢！
呂光偉顯然不想讓這種悲涼的氣氛繼續下去，笑着向刀子比了箇中指道:“瞧你這點兒出息，十幾個鬼子怎麼了？就老子打死的鬼子，數得過來的就有三十多了。”
“對，還有我，我可是機槍手，你們不知道，那成堆成堆的小鬼子衝上來被我掃射是什麼滋味！
好傢伙，簡直比我第一次跟女人上牀還刺激！殺得人頭數都數不過來呀！”
“哈哈哈哈，小劉，要是我記得沒錯你小子還打着光棍呢！你能知道跟女人上牀有多麼刺激？”
“我，我……”
小劉漲紅了臉，然後頗有些埋怨地看向開口的一連長吳凱道:“連長，是兄弟不？能不揭咱老底兒不？”
額，哈哈哈哈……
戰士們鬨堂大笑起來，一個小小的葷段子，讓戰士們都來了精神。
大家似乎忘了悲痛和疲倦，在呂光偉把所有的香菸都拿出來和大家分享之後。
一根香菸被掰成了好幾截兒，點燃的菸頭和未點燃的菸頭觸碰在一起，兩個大男人絲毫不顧忌對方身上的汗臭味、鮮血味、硝煙味，就這麼近距離的接觸着，爲戰友引燃香菸。
大家開始毫無顧忌的開着玩笑，這裡沒有了營長，沒有了連長，沒有了班長，有的只是普通的戰士，親密無間的戰友，彼此在這極有可能是人生最後的關頭相互慰藉着。
“營長，錘子受了傷，明天碉堡裡的機槍我幫他打。
我常聽說書的說:破釜沉舟大豪傑，馬革裹屍真英雄。
我想好了，咱也要做一回大英雄大豪傑，明日我進入碉堡之後，您就派人把碉堡的門反鎖上，我誓死和碉堡陣地共存亡！”
“對，營長，我們也有這個請求！”
幾十個負責碉堡火力口的戰士全部站了起來，眼睛中閃動着的沒有半分怯弱，有的只是濃濃的戰意和堅定。
呂光偉的眼睛赤紅起來，他的心開始抽搐，乾枯了十幾年的眼眶不知道爲何就變得溼潤。
但是看着兄弟們堅定的神色，呂光偉知道他改變不了兄弟們的決定。
“好，我答應你們！”呂光偉的眼淚奪眶而出，許久未剪的指甲在緊握雙拳的時候深深的扣入肉裡，鮮血一滴一滴流下，滲入充滿着硝煙味道的泥土裡。
“謝謝營長！”
……那一夜，格外的漫長；那一夜，是真情的碰撞；那一夜，兄弟們下了誓死保衛陣地的決心；那一夜，沒有一個戰士的眼中有半分的退縮和迷茫……
長夜漫漫，屬於白晝的硝煙一直籠罩在烏雲上空，久久未能消散，讓這原本也應該如同白晝的月夜變得模模糊糊……
戰鬥還要繼續，明天將會更加慘烈！
生存還是毀滅，這是個值得思考的問題。